第8章 第 8 章

晚宴歌舞升平,外面一片死寂,黑黝黝的连盏灯都没有。月亮上划过一道身影,还未沾上地面就迅速飞回夜空,落在树梢发出瘆人的咕咕声。

杨桦双手环胸靠站在阳台上,身后的轻歌曼舞似乎都与她无关。利镜啾了一声,杨桦这才发现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肯定是偷偷摸摸跟上来的。”

杨桦脸色变得有些僵硬,莫泽沛站到她身边,冷眼扫过利镜,“真是被你宠的无法无天,去哪都要跟着。”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拇指按压搓轮,直到第三下蹭的一声火焰冒了出来,他点燃烟尾,合上煤油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烟雾飘渺朝着夜空升去,莫泽沛不动声地侧身,目光落在杨桦身上,杨桦从头到尾都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一直看着远处月光下挤在一起的矮房子。

莫泽沛问:“最近都是黄三陪着你的?”

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恼,吐出一口烟雾自顾自道:“全世界都在打仗,好几处海峡都走不了,得绕行,再加上协会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里,我向你道歉……”

杨桦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阳台围栏。

“那些流言蜚语全是胡说八道,我身边那些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有家室有恋人,就算独身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清清白白。觊觎我这条商路的家伙太多,想我掉下马的人也数不胜数。你是我最亲近的妻子,最不该疑我。”莫泽沛覆上她的手。

杨桦闭上眼睛,缓缓抽出来,不顾他暗沉的神色淡淡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不会再在乎这些,只求三个孩子能安安稳稳就好。”

莫泽沛将烟尾摁在灭烟台上,眉头紧锁,“只要莫文德在,这个家就不会有一天安宁,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这个家……”

“那是我的孩子。”她反驳,“我不信你们家那一套说辞,无论文奇还是文德一个都不能少。”

莫泽沛说:“你要留下莫文德我当年也答应了,但前提是必须当他是一个死人,你做到了吗?”

杨桦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句话,最后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她声音微微发抖,“算我求你了。”

砰!

枪声响彻夜空,大厅里乱作一团,女人的尖叫此起彼伏。杨桦紧张不已,“发生什么了?”

“抓住他!”

只见一人朝阳台冲了过来,手中抓着把明晃晃的……杨桦脸色煞白宛若一张纸。

那人面色狰狞,丝毫没有犹豫持枪对准她,指腹扣动扳机。

利镜的毛发当即全都竖起来了,“啾!”

快躲开!

莫泽沛突然欺身压过来,揽住杨桦的肩膀搂进自己怀中,利镜听到一声闷哼,他背部的衬衣逐渐染开血迹,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中弹了!

男人撞开受伤的莫泽沛,爬上阳台要往下跳。

不行,他不能走。利镜飞扑到他面前,狠狠朝眼睛啄去。

“哪来的鸟?!”男人赶忙紧闭双眼后躲,结果失去平衡一头栽回阳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匆匆赶来的警卫制服。

真是千钧一发,利镜舒了口气。身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杨桦身上压着莫泽沛,血液沾到她的身上,杨桦脸色白的吓人,不住地推搡莫泽沛,呼喊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把他带回去好好审问。”

杨桦猛地抬起头,警卫从两侧散开,身着军装被称作“将军”的男人挺着腹部走来,依赖在他身上的姨太太早就没有刚才的风光娇媚,头发凌乱,惊恐掩藏不住。

将军的眼神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莫泽沛身上扫过,“还有找个医生,别让这位大功臣留下病根。”

.

杨桦一直坐在手术室外,黄三劝了她好几次都没用。直到手术室的的门开启,伴随着苍术和艾草的味道,莫泽沛被推了出来,她才像是缓过来,捂住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没有伤到要害,手术算不上大,但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医院内安静的可怕,走廊灯光昏暗,利镜和黄三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透过百叶窗能看到里面两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进去?”黄三说,利镜绿豆大小的眼睛看向他,真奇怪,竟然有人会和一只鸟讲话。

他单手捧起利镜放到膝盖上,不得不说他身上比冷板凳舒服多了,利镜抖了抖毛,蜷缩起一只脚。

黄三说:“我和莫泽沛从小就认识,他爹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他娘和我娘是干姐妹,自我弟弟死后,他就成了我唯一的兄弟……”

他居然开始回忆往事了,可惜利镜对听故事没兴趣,再加上他的裤子布料挺舒服,底下还有皮肉当垫子,不知不觉开始犯困。

“莫泽沛这辈子说顺也顺,说苦也苦,反正每当落入谷底总能找着合适的风口带我起飞,总而言之他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过关斩六将,一路厮杀,除了感情方面却没让自己受过罪。”他说着自己竟然乐了,“也真有意思,风光无限了将近半辈子,却偏偏在杨老师身上死命撞南墙,能让两人有个独处的机会简直比登天还难……”

黄三弯腰,惊诧道:“睡着了?”

利镜半阖着眼睛,心说没有,但你讲的故事太无聊了起不了半点兴趣,如果说一说莫文德还能让人耐心听听。

“算了。”

利镜听到他叹了口气,后背被轻轻抚摸。很奇怪的感觉,酥酥麻麻,鸟类一般厌恶被触碰背部,但此时心中没有多少反感,果然和人类生活久了,亲近人成了本能。利镜张嘴打个哈气,将头埋进胸口的绒毛里。

第二天利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杨桦的腿上,她睁大眼睛左右看了一圈,扑腾着翅膀站立起来。

病房里一共四人,她,杨桦和未醒的莫泽沛,以及叉腰站在病床边的黄三。

“泽沛还没醒?”黄三问。

杨桦说:“昨晚醒了一次,但又睡过去了。”

“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嘛。”他耸了耸肩,绕过病床走到杨桦身边,“这里就交给我,杨老师您一晚上都没休息,身体本来就不好,别累坏了,赶快回去补补觉吧。”

“但……”

黄三提醒道:“文奇那边我已经说过大致情况,但文欣年纪太小,一个晚上已经是极限了。”

提到莫文欣杨桦顿时噤了声,她视线久久落在莫泽沛身上,眼睛合上又睁开,她站起来,“麻烦你了。”

黄三笑道:“客气什么,本就是我该做的。”

回去的路和往常一样颠簸,索性利镜不再像刚来时那样东倒西歪,能够找准诀窍站的稳稳当当,好像已经熟悉这幅身体了。这才几天啊,人类的适应性真强,要是她在这里呆上个三四年肯定能彻底融入,等到离开那一刻估计比抽筋拔髓还要痛苦。

回到家的时候杨桦早已疲惫不堪,但仍然拖着身体去儿童房看望女儿。

莫文欣睡的很熟,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钱姨悄声说:“欣欣喝完奶后就睡着了。太太您猜奶粉是谁泡的?是少爷。前段时间因为那个家庭教师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想到突然会主动帮忙,估计是听到先生受伤的消息担心不过,来为您主动分忧啦。”

杨桦抿唇,脸颊挤出极淡的小窝,“文奇长大了。”

之后两人便在餐厅用餐,其实杨桦根本不想吃,但钱姨硬拉着她,让她吃完饭再去休息,否则空着肚子对身体不好,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让钱姨为自己盛了一碗。

钱姨听闻兴高采烈,端着碗上桌时还反复念叨着煮粥也有莫文奇的功劳在。杨桦喝粥的动作一顿,“他转性了?”

“一定是在为您分忧呐,这粥我已经分了一半托人送给先生了,让他也尝尝少爷的手艺。”钱姨絮絮叨叨。

利镜刚刚在厨房偷吃了一大把小米,现在正撑得慌,打算去散散步,消消食。

她在房子里转悠,偶然看见莫文奇往房子的玄关处走,刚巧想要方便,就没多在意。

鸟这种生物的特性之一就是肠胃特小,食物和粪便甚至难以并存,因此她在方便过后感觉肚子又饿了,不得已再次飞往厨房偷吃。

不巧的是有人在,利镜定神一看发现居然是莫文德,这小子正慢悠悠地盛粥。利镜站在柜子顶端,当初的下毒一事她还没忘,臭小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怎么下手那么狠。

莫文德盛粥的速度很慢,好像耗尽了力气一样,盛完后他端着碗抿了一口。

“哎呀,少爷您要喝粥说一声不就好了,我来帮你。”钱姨端着空碗走来,见着莫文德连往从他手里接过碗。

认错人啦,利镜张开翅膀叽叽咕咕,可惜没人注意到她。

刚盛了两勺,钱姨突然身子一歪,粥撒了一半在地上。她手扶桌角,拍着脑袋直道悔,“哎呦,造孽啊!瞧瞧我干了什么坏事!”

莫文德搀扶住她,从她手里拿走瓷碗,“我来,你快去歇歇吧。”

“谢谢少爷。”

钱姨走路摇摇晃晃,莫文德叹气:“已经提醒过很多遍,别喊我少爷,这种封建称呼早就已经被取缔了。”

见他们要离开,利镜迫不及待地扑向敞开的小米袋打算大快朵颐,听到这话从成山的小米粒中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歪了歪脑袋。

那好像不是莫文德。

她张开翅膀,快速横插到两人面前,莫文德被逼的停下脚步,诧异道:“小翠?”

被他搀扶着的钱姨脸白的犹如一张纸,冷汗直冒仿佛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利镜没工夫管她,只盯着眼前少年的脸,片刻后惊讶地瞪大双眼。这还真不是莫文德,是莫文奇!

刚才那个家伙才是莫文德!

钱姨痛呼一声,弯着的腰更向下。莫文奇不得不两只手都扶住她,“钱姨,你吃坏东西了?”

“少爷做的粥,其他什么都没吃。”钱姨的嘴巴已经开始含糊了。

莫文奇皱眉:“什么粥?我昨天学习到很晚,刚刚才醒来。”

“啊?”钱姨迷茫地抬头,手指向厨房,又望向他,“可……可……”

真是瞒天过海!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为母亲分忧解难的莫文奇,只有假扮莫文奇的莫文德。钱姨的状态越来越差,利镜的心也越来越沉,一挥翅膀调头飞向餐厅。

越过帘子,她看到杨桦虚脱的趴在地上,心中一紧,赶忙落在旁边啾啾啾的叫唤。

好半天也没得到回应,利镜着急的不得了,干脆上前一步轻啄她的脸。

“我知道你是谁。”

利镜愣了愣。

杨桦艰难地支撑身体坐起来,嘴唇苍白无色,一副即将仙去的模样。她说:“先别喊人,就算喊了人也没有用,我的生命该走到尽头了,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利镜疑惑不已。

“你不是我的小翠,我知道的。”杨桦每说一句话都喘着气,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她对上利镜诧异地双眼,笑道:“我这一生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遗憾,哪怕被莫泽沛强娶也是一样,如果我不愿意,没人能逼我留下……咳咳咳!”

她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阵,拿开手后嘴边一片猩红。她吐血了!

杨桦毫不在意地抹掉血,“唯独一件事,我的孩子莫文德。莫家世世代代容不得男性双生子同时在世,就因为这个迂腐的传统,我那可怜的孩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可当我企图反抗时,源源不断的噩梦纠缠而来,让我不得不服从……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眼中弥漫悲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我杨桦的孩子要受这种苦。求你告诉我,求你……帮我找到答案。”

毒性开始发作了,杨桦痛苦地揪住胸前的领口,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颚流淌。血珠滴落在瓷砖地面,向周围四溅开,紧接着熊熊大火燃烧而起。利镜的羽毛也被火苗攀上,她疯狂地抖动翅膀,却引来更多火焰上身。

在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刻,她听见杨桦的声音,也许因为血液溢满口腔的缘故,有些模糊不清:

“我会送你离开……送你回原来的地方……但只求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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