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金线编织的锦衣滚落下来,程禾禾整张脸白得像张纸,她背对着林顷云,看着王牧。
“放他们走吧,我不想死。”程禾禾声音低弱,带着粗哑。
玉娘黑色的利爪轻轻贴近程禾禾脖子,五个细小的血点骤现,“王少主,放了我们。”
“不行,他们是魔族,必须全部杀了!”韩长老盯着林顷云,完全不在乎程禾禾的死活,“杀了他们,不能放虎归山!”
“对!他们都是魔,不能放他们走。”圆台内响起高低不齐的声音,每个人脸上都是愤怒和厌恶。
其中,还有不少是曾经仰慕林顷云的剑修。
程禾禾痛得都快睁不开眼,她看着全场陷入疯狂的修士,无奈苦笑。
上一辈的仇恨真的要延续到这一辈吗?
种族的血脉冲突真的无法消除吗?
她好想问问那么多的人,到底有多少真的和魔族有血海深仇,可她的身份却不允许她说出口。
程禾禾看着王牧,眼底是质问、疑惑、不解,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回答。
王牧却避开她的视线,淡淡地看了圆台上的所有人一眼,然后他敲动手里的金钵,“诸位,为了保护程少主的安全,先放他们走吧。”
在场所有人全是不相信。
为了一个少主,竟然要放魔界少主回魔界?
王牧是疯了吗!
“不行,你们四大家算个屁,今日就算是从我身体上踏过去,这群魔族杂碎谁都走不了!”
各宗修士挺身而出,纷纷将四大家和魔族围住,然就在他们准备出手的时候,圆台之上骤然曝爆发出强大的魔气,黑色法阵瞬间显现。
法阵内的修士浑身像是被重物碾压,五脏六腑都快变形。
“是魔功!”有人挣扎着出声。
魔族常年呆在魔界,修真界对其所知甚少,对于林顷云用的阵法,大部分年轻弟子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催动心法,但换来的是更大的痛苦。
林顷云站在圆台上,微眯着眼,“程少主的命不值钱,那外面这些修真界的苗子呢?王少主,你们对魔族的了解还是太少。”
王牧沉吟了一下,笑道:“不愧是魔界的前少主,短时间内就能参透魔族心法,林剑修,你不适合练剑。”
林顷云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他忍着心法逆转的痛楚催动法阵,“放我的人离开,这些人就都没事。”
王牧不知为何又笑出声,他点了点头,颇为爽快地答应,“可以,你们走吧。”
岚有些怀疑,“小少主,这和尚不会故意搞我们吧?”
林顷云摇头,示意玉娘带着人过来。
等玉娘将人带过来的时候,他看了程禾禾一眼,随后面无表情的将黑色法阵解除,眨眼就带着他的人消失在原地。
但好在他没有将那数十只魔族带走,这次混乱还有个交代。
原本还想追究的修士被狂暴的魔族牵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牧放走林顷云一行人。
等林雨柔匆匆来到王牧身旁时,看见地上的鲜血,整个人掉进冰窟窿里,“禾禾呢?”
王牧席地而坐,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被林顷云带走了。”
“完了,完了,林顷云带走禾禾,全完了!”林雨柔已经开始想象小姐妹被魔族生吞活剥的样子。
王牧轻笑了一声,第一次觉得林少主太过聒噪。
程禾禾若是留在这,说不定就被这群修士讨伐了,但跟在林顷云旁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灵玉城外,一树林内。
岚带着手下回来,身上多了不少伤口,他看着站在树下的少年,看着对方孤寂的身影,心里只觉酸涩,已经后悔将程禾禾的事情告诉林顷云了。
他走上前:“小少主,后面的尾巴已经清理干净了,我们现在回魔界吗?”
林顷云摇头,“这个时候乌冥正在魔界等着我们,先不回魔界。”
岚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女,“那程少主怎么办?”
原本面无表情的林顷云忽然轻笑一声,“我不是说过吗?将她带回魔界,去找树妖把她的心挖出来。”
岚眨巴眼睛,心想,得了吧,等回了魔界,说不定又被那小丫头骗得什么都不剩。
既然要将人带回去,岚还是要多说几句,“但她的身子太弱,这才出个城就晕过去,可能撑不到回魔界。”
林顷云看了岚一样,“无妨,去找点妖兽的灵丹活着草药,她总能吊着一条命的。”
“好,那我安排人去找。”
岚去不远处找了个修为不错的手下交代了这件事。
手下一向都是杀高阶妖兽,这种挖草药的事情他还没干过,他想偷懒,“护法,要是给那女修士的,我能不能敷衍点啊?”
岚冷冷看着他,“你觉得呢?”
手下顿时明白,立马乖乖去干活。
岚扶额叹气,这群家伙常年修炼,连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可不行!
但转头又看见远远盯着某处的少年,又叹了口气。
情感太过充沛,也不行!
树下,玉娘帮程禾禾披上外套,手指抹着药膏小心敷在少女的脖子上。
背后有动静,林顷云冷声问她,“你不是都拿她做人质了,怎么还对她这么好,你不怕她也是在利用你?”
玉娘起身,压低声音,“小少主总归是对我好过的,即使是利用,比起青楼里的那些手段,压根算不上什么。”
林顷云精致的桃花眼满是讥笑,“曾经我也像你这样愚蠢,得到的只有欺骗。”
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玉娘从芥子里拿出一个背篓,准备离开。
昏迷中的程禾禾许是察觉身旁人的动作,小声的呜咽。
林顷云眼眸更沉,问玉娘,“你要去哪里?”
“我去给小少主采点去疤的草药,魔气的伤痕难以消除,她醒来看见或许会难活。”
“她连鬼火都忍得下来,还在乎这点疤?”
林顷云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但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亲近,接着冷声问,“你走了,谁看着她?”
玉娘笑了声,许是难得见林顷云这般情绪不定,她故意打趣道:“你照顾了那么久,难道连看半个时辰都做不到?”
林顷云一把拿过她肩上的背篓,边背上边说话,“这些事情我做着膈应,等她醒了看见我,说不定看见我这只魔都恨不得自尽。”
玉娘看着口是心非离开的林顷云,嘴角的笑容越甚。
岚还要操心如何回他们魔界的大本营,眼下带着人去探路了。
林顷云一离开,只剩下几个魔族在巡逻好在这处地方隐秘,不会有人找过来。
玉娘坐在程禾禾旁边,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陷入沉思。
小少主晕倒的太快,尤其是在黑色阵法升起的时候,她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大汗淋漓,像是忍受着极其剧烈的痛苦。
鬼火虽恐怖,但它带来的痛苦是缓慢的,不会如此迅速。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小少主昏迷呢?
玉娘暂时想不出思绪,正准备帮程禾禾换药的时候,忽然间天摇地动,无数树叶裹挟着泥土纷纷坠下,整个山头都是妖兽的鸣叫。
周围几个魔族顿时戒备,玉娘面色淡定的帮程禾禾看了手臂伤口,确定没有问题才起身。
疾风已至,他们前面站着一个人,对方红眸冷峻,身上是罕见的威压。
***
林顷云赶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魔族受伤,玉娘坐在火堆旁出神。
他一把拽起玉娘,“她人呢!”
玉娘看着头发凌乱的林顷云,还没回过神,“白少主将她带回去了。”
“骗子!”林顷云不相信,“要是白戚来了,你们还能活着?”
玉娘回答,“是小少主求白少主放过我们的。”
这句话瞬间激怒林顷云,他将留下的每一个魔族都看了个遍,可入眼都是平平无奇的容貌,甚至连修为都甚是一般。
他紧攥着手里新鲜的草药,“你意思是说,她,程家少主求着白戚放过你们这些魔族都性命,却……”
剩下的话林顷云说不出口。
他只知道——
原来程禾禾不是厌恶魔族,只是厌恶他!
玉娘看着情绪失控的林顷云,眼底生出不忍。
在刚才得知程禾禾为林顷云做的一切都时候,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孽缘,那些奇怪的命运羁绊,怎会在他们二人身上。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林顷云已经离开了,决不能再回去,她绝不能让小少主的心血白费。
玉娘照着程禾禾交代的话,继续说,“我听见她和白少主说……”
“说什么。”林顷云抬眸,眼底涌现希望。
玉娘看着他的眼,两双黑色的眼眸相对。
“她说,今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为的就是抓住所有魔族,稳住她在程家的地位。”
林顷云怔住,之后笑出声,笑得眼泪一直流。
他的五官流出血,这是心法逆转、情绪激动的后果。
玉娘虽不忍心,却还是硬着头皮问,“少主,你以后还会练剑吗?”
“不会了。”
林顷云将腰间的无痕剑取下,先是眷念地抚摸着,最后双手滑过剑身。
契约解除的一瞬间,无痕剑暗淡,林顷云满是鲜血的手握着剑穗,他笑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练剑了。”
***
程禾禾醒来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全身无力,身子连动手指都做不到。
她嘴巴很干,刚要轻抿的时候,湿润的帕子贴上来,缓解了不舒服。
程禾禾开口,“秋水,是你吗?”
嘴上力道轻微变重,白戚目光扫过程禾禾的脸,又放松了力道,“你就只记得秋水。”
知道是白戚照顾她,程禾禾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白戚将她带回来,又会将她丢去哪个犄角旮旯,让秋水继续照顾她。
白戚看着少女无神的眼珠转溜,原本想教训的话都压下,知道她的心思,难得解释道:“你在灵玉城弄出的麻烦,哥哥都替你解决了,只不过你的少主之位我保不住,因为——”
“因为我干的事实在太混账了,是吧。”程禾禾笑弯眼,“那是程烟凝当了程家少主吗?”
“不是,你不是将少主令交给程奚钧了。”
白戚端过身旁的茶杯,小心喂程禾禾喝水,但因为没做过,水撒了程禾禾一身,他刚要替程禾禾擦干净,却发现程禾禾连他靠近的动作都没发现。
白戚继续擦干净又开始喂水,继续说:“那小子平日看着吊儿郎当的,当着代理少主还有模有样,程家那些长老暂时没什么话。”
程禾禾语气骄傲,“那当然,他可是我的好朋友。”
白戚笑她,“那你还把你的好朋友丢在那里,听说要不是林雨柔找到他,他就要被当成尸体丢进乱葬岗了。”
“怎么可能。”程禾禾识破白戚讲的笑话,但紧接着声音低了很多,“那在场其他人怎么样?”
“你还算聪明,知道留着程家,后来那数十只魔族发疯,程家解决了大部分,剩下的就是王牧带人解决的。虽然死了些人,但都是自己送上去找死的。”
兄妹两难得有这么平和的时候。
程禾禾知道场面定不止如此,背后的资源划分,势力纷争,在经过灵玉城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程禾禾想问那个人怎么样了,但怕白戚不高兴,她转而问,“我现在在哪里?”
白戚若无其事的回答,“白家,我的院子里。”
程禾禾差点被水呛到,她可是还记得白家那长老对她的脸色,而且白家和程家积怨已深,白戚把她带回来,这不是自找麻烦。
白戚看出程禾禾的着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放心吧,老头都没说什么,更别说其他人,要是真有意见,直接来找我就是。”
强者就是有这样的底气,程禾禾满是羡慕,但她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人。
成为成功的程家需要付出太多代价,曾经的她只想活命,现在她只想安稳的度过剩下的时间。
程禾禾再次尝试动手指,但还是没有作用,她问白戚,“那我睡了多久了?”
白戚手中动作一停,低声回答,“半年。”
“半年啊。”程禾禾满是感慨,“那我的眼睛还有身体都好不了吗?”
林顷云回到魔界,定是要重新修炼魔功。
魔族心法与修真界心法相冲,他定然是不会再练剑了。
白戚被程禾禾的话问住。
那日在山里找到程禾禾,他本想将所有魔全部杀光,包括那个剑修。
可醒来的程禾禾却求他不要动手。
她说,林顷云死了她也会死。
得知原委的白戚只觉荒诞,三界内为何有这样的怪事。
一女修的性命系在一魔族身上,他飞升成神,她长命百岁;他修炼魔功,她修为消散。
于是,白戚只能放过林顷云,将程禾禾带回来。
可这半年内,看着程禾禾的修为倒退,整个人变得脆弱,他甚至生出当日就该将林顷云抓回来,逼着他飞升的想法。
管什么魔族,那些都比不上眼前亲人的性命。
白戚温声安慰程禾禾,“不要担心,你的眼睛是因为当日那幻魔的魔气残留,眼下清除得差不多,大概过一两年就可以重新恢复光明。”
“至于身体,那是因为怕你太痛,所以我让医修封住了你的穴位。”
程禾禾听完话,愣了愣,随后长舒一口气,反而轻松不少,“哥哥,别担心,至少没有死,等他心法稳定了,我就可以继续修炼了。”
这个“他”,无需多言。
白戚摸了摸程禾禾的脸,“嗯,你安心在这里,除了秋水和鬼面不会有人来打扰你,若是你无聊,让他们叫我,我来陪你说话。”
程禾禾点头,少主每日要忙的事情很多。
她笑着答应,“哥哥,谢谢你。”
听到这话,白戚一时无言。
他曾经希望听见她叫他哥哥,可眼下每听见她说一次,都少一次。
最后,白戚还是多陪了程禾禾一会儿,离开的时候推开木窗,确保阳光能全部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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