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琛到底身体底子好,刚才还厌仄仄的整个人都不舒服,躺在榻上睡了一小会儿精神了,坐起来喝了些茶水,觉得夜色尚早,于是叫小侍将他准备好的材料搬进来,放在大殿的地上,周围高高低低点起十几盏油灯,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他则坐在中间,敲敲打打,像举行什么奇怪的阵法。
主子们不休息,宫人们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一个一个心中犯嘀咕,她们伺候的这二位主子,就跟猫头鹰转世似的,每晚非到半夜才上床歇息,有时越晚越精神。那次都已经三更天了,值夜的宫人正迷迷糊糊,听见公子躺在床榻上,和万柔姐姐说睡不着,数绵羊也睡不着,真是奇怪,睡不着为什么要数绵羊呢。
熟不知这二位是现代社会养成的晚睡习惯,有时人们想养成一个好习惯难,维续一个坏习惯倒是毫不费力。
牧琛将前几日和工匠一起设计出来的图纸平铺在地上,拖着木板坐在旁边把一堆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板拼合叠垒起来,时不时停下钻研一会儿图纸,重新取放几根木板,很是认真。
不一会儿零散的木板在他手底下现了端倪,那是一个椅子形状的东西,可是又不完全像椅子,矮墩矮墩的,没有椅子高,椅面大的简直可以放下两个人,两边扶手更加宽阔。
确定这东西做出来是完美的后,牧琛开始钉钉子加固,他从未做过木工活,但自小在军营里锻炼,干起活并不是生手,木板和木板之间拼接的严丝合缝,每颗钉子距离均等,把活干的十分漂亮。
时沐清在内殿看书,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终于忍不住手中卷着书走出去。牧琛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光着脚盘腿坐在地上,低头钉着钉子。
白日里高高束起的发髻放下来,拿发带在脑后松松的系住,不似平日里生冷勿进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时沐清远远地站在灯下,问。
牧琛头也不抬道:“做沙发。”
过了一会儿,他从自己专心致志沉浸的世界出来,抬起头说:“给你做个沙发,和你在现代社会那个家里的沙发一模一样。你不是很喜欢在那上面躺着吗?”
他也很喜欢看时沐清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盖着毯子,玩一会儿游戏,迷迷糊糊睡一会儿,睡得脸颊发烫发红,醒后望着窗外发呆,那时自己热衷于给他投喂食物,他都会接过来吃掉,像是圈养了一个什么健康又食欲旺盛的小动物。
万倩抱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堆在牧琛脚下,喘着大气儿道:“主子,奴婢把库房里所有的布料都找出来了,您看您要哪种。”
牧琛放下锤子,开始挑选布料。不知道他挑选布料的依据是什么,拿起料子现在自己脸上蹭一蹭,觉着粗糙,丢掉不要,又拿起一块蹭了蹭,还可以,但男子的皮肤不够细腻,于是拿在万倩脸上蹭了蹭,万倩被蹭的嘻嘻哈哈笑开,牧琛却一本正经的问:“这个绵吗?软吗?”
万倩笑道:“够绵,够软。”
挑选到最后,只留下一块绛紫底印花的料子,颜色略显奇葩,但符合牧琛的绝对细腻、不会划伤皮肤、纤维密集填充丝绒不散的要求,牧琛很是满意。
时沐清凑在灯下看书,许久没翻一页,终于忍不住道:“这个颜色的沙发,没有人愿意坐。”他加重了语气,“贵妃娘娘审美眼光极好,她一定不愿意坐,更不愿意让它摆在殿中。”
“太难看了。”时沐清摇了摇头,站起来走了。
没有了敲打声,身后一片寂静。似乎有人受到打击。
这天夜里,时沐清睡着,断断续续能听到外殿传来的窸窣声,有人连夜赶工。
然后那人就入了梦。他从床上站起来,脚步飘飘的走出去,牧琛肚子隆起如五月妇人,坐在地板上对着一堆木料敲敲打打,忽然有鲜血从身底下涌出,很快蔓延成一大片,牧琛在血泊里,抬起头来冲他粲然一笑。
时沐清心脏咚咚如擂鼓,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万柔”。
万柔立刻接声道:“诶,主子,我在呢!”
“他们还在外面?”时沐清问。
万柔道:“是,二皇子说要连夜做好,吵醒您了?我去告诉他们挪到别处去做。”
时沐清狠狠皱了一下眉,说:“不许做了,挪到别处也不行,我睡觉轻,他在哪儿做我都能听见声音。”
万柔柔声道:“是,我现在就出去说。”她用手帕抹了抹时沐清额头上的冷汗,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果然没有了,时沐清沉沉睡去,一夜无眠。
一天后,内殿的角落里出现一张沙发,没有用那日选中的绛紫印花色的布料,木质骨架通体用金银色菱纹绸缎包裹,看起来素雅大方。沙发垫子将近六寸厚,靠背也有三寸厚,扶手包裹着棉花,两只滚圆的抱枕立在上面,一张羊绒毯随意的搭在扶手上,半垂半落。
这件新家具模样实在奇怪,看起来矮墩厚实毫无美感,可莫名叫人觉得坐上去舒服极了,一上午,宫人们来来往往,都要往那个角落偷看上几眼。
牧琛一大早就出门了,最近天寒地冻,又快至年关,前朝后宫人人都疲懒着,擎等着过年,唯有二皇子忙的脚不沾地。一是忙军营的事情,他消失了大半年,手底下的兵倒不至于放羊,但他对他们的训练状态并不满意,只能在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加训。二是梁帝也有许多事情交给他做,现在贵妃病情有所好转,梁帝更无法专心朝政,幸好身边还有个能干的儿子可以用一用。三是他的王府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当中,他三五不时也要操操心。
他这王府修了快两年了,本来就是修建好成婚用的,里面每一处景致每一个花园都是想着他的王妃设计的,可是中间好几次意外导致停工,现在工不赶期,最早也要三月份才能搬进去。
宫中人多眼杂,他挑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和时沐清暂时住着,其实心里还是想早点搬出去过两人的日子。
他现在手头的事情虽然多,可是如果时沐清能稍稍待见他一些,这些事情他都可以推开,只和他待在一起。
时沐清用完早膳,在大殿里散步似的走了几圈,每次路过那沙发,都会停下脚步看一看,万柔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她怕说出来时沐清反而不愿意坐了。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时沐清走过去,坐上去压了压,弹性不如家里的沙发好,毕竟这里没有海绵垫子,不过却绵软十足,人坐进去仿佛进了流沙堆似的。
时沐清脱掉鞋连腿一起收到沙发上,半靠着抱枕,把羊绒毯搭在身上,叫万柔给他拿了一本话本,懒洋洋的看了起来。
他感觉身下的垫子一直在往下陷,可却懒得起身,慢慢还觉得有点舒服,话本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手一松,掉到地上。
快到晌午时,牧琛带着满身寒气回来了,一进门万柔万倩姐妹俩便争着给他说公子很喜欢沙发,还在沙发上看书,现在在沙发上睡着啦,睡得特别香。
牧琛笑着大步往里走,满足两个字把心间充斥的满满的。
进了内殿,他放慢了脚步,忽然看见沙发上并没有人,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时沐清还好端端在沙发上躺着,只是垫子又厚又松软,慢慢被他压出一个坑,陷了进去,抱枕也软,几乎要把鼻子捂住了,从时沐清蹙着的眉头能看出来,这样一定很不舒服。
牧琛无声的咧嘴笑,想把人挖出来抱回床上去睡,还未下手,时沐清醒过来,睁着混沌的双眼看他,当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时,牧琛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还在,眼神却晃了晃。如果没有遮,他确信会在时沐清的眼睛里看到厌恶。
在牧琛心里,这个沙发没有做成功。时沐清没有什么表示,也没叫人把沙发丢出去,偶尔还会坐上去看会儿书,只是坐一会儿就要下来,不然人就会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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