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刀剑寒足踏竺山月

凤尘潇看着那个紫衣身影从草亭中走出来，禁不住心中顿了一顿。

方才，这个叫阿闹的少年一直坐着，虽然看出来身材很是修长，但还是没有估测到他如此高挑轻灵。

他腰间的黑色鞶带束得很细，紫袍下半露着修长的靴子。凤尘潇虽然是个女子，个子却并不矮。可是阿闹竟然比她高出了快一头。这个原本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瞬间感觉长大了很多。

凤尘潇看着他抿抿唇。从一开始见到他，不知为何，她便不由自主克制着，不愿将他当作一个可疑的人。

她当然没有忘记来到竺山的目的。那具流血的尸体。那个在劈山门葬礼上，躲在树洞里敲打树干的神秘人。什么竺山月夜，什么风静听泉，都还没有一点消息。可是，这个忽然出现在竺山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只是一个任性贪玩从家里跑出来的小孩子么？

看上去他非常愿意跟着自己走。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目的？

那少年走到草亭檐下，歪着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道：“姐姐？”

凤尘潇猛醒，咧嘴笑了笑，讪讪道：“阿闹啊，你可知道江湖险恶？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就这样轻易答应跟我走，难道不怕我是坏人？”

阿闹听了，修长的眉高高挑起，正色道：“姐姐怎么会是坏人？姐姐若是坏人，那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

凤尘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禁又是一怔。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是谁，来自哪里，甚至，他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少年。

对于有疑点的人，又不知疑点在何处的人，凤尘潇觉得，直接质疑不如继续观察。她来到这个江湖，并不是避祸的。让他远离，不如任其留在身边。

她点点头，笑了笑道：“既然你这样信任我，那就来吧。”

她转过身，步下草亭的台阶，刚迈出几步，便感觉一股恶风扑面而来。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并且也是一位轻功高手，凤尘潇感官的灵敏度自然异于常人。这一股扑面的恶风充满戾气，冷飕飕杀气凛然，这是由一种武器的锋芒激发的，并且出自一名高手的驱使。

出于身体的本能，凤尘潇脚尖用力，身形如一张弓弦一般，猛地向旁斜掠出去。

这刀风来得的确迅急，却还是伤不到她的。这个袭击她的人，自然是低估了她的能力。

可是，她身形掠出之时，眼角已看到一抹紫影忽然从身后飞出来，向着那刀风迎上去。

“阿闹！”凤尘潇禁不住叫了一声。这个少年也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冲犯，竟然以身犯险，自己冲上去迎向那刀风。

凤尘潇身形已经闪开，来不及回身相救。眼前只看到那闪亮的锋芒与一个高大的黑影，同时耳边有刺耳的碰撞声响起。

刀风突止。凤尘潇惊愕地看到，阿闹已停住身形，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那人手中是一把闪光的钢刀。而阿闹只是一手握着他那把单刀的刀鞘，刀身只出鞘了三寸。

那三寸寒光闪闪的修长刀身，正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挡住了那把威猛的钢刀。

凤尘潇愕然。这少年小小年纪，身形刀法竟如此了得。尽管只是略出了出手，已可以看出他武功造诣并非寻常习武之人可比。

这静止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昏暗天幕下忽然闪现出五六个同样打扮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都手持钢刀，从不同角度向凤尘潇和阿闹冲过来。

凤尘潇上前一步，挡在阿闹前面，见一个蒙面人的刀锋来到近前，侧身让过，探手猛扣住那蒙面人的脉门，指尖较力，那蒙面人闷哼一声，手臂不由自主跟随着凤尘潇牵引的动作斜向对面，一道火星挡住了另外两把袭来的单刀。

“姐姐？”阿闹怔了怔，凤尘潇已一手挡在他前面，低声道：“阿闹，你站到我背后，他们伤害不了我们的。”

阿闹没有说话，凤尘潇的话音也只是刚刚落下，接连不断的刺耳刀剑之声便响起来。那些黑衣蒙面人中忽然多了另一个黑衣的身影。这个身影身形极快，手中那道剑光凌厉异常。充满杀气的剑影中，几声惨呼响起，血光连闪。

分明可以看出，这个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是冲着先前几个黑衣蒙面人来的。

凤尘潇见了，拉住阿闹的衣袖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那几个黑衣蒙面人已经挥舞着钢刀将那个用剑的黑衣人围住。登时，满眼的黑影闪动，刀剑寒光如电，那个黑衣人的动作简单迅猛之极，竟是一招一式只取性命。只用了短短数招，这几个蒙面人都已被一剑穿心，仆地而死。

那黑衣人站在一地尸体之间，手中的长剑滴着血，向他们回过头来。

凤尘潇看清这个人，心中一股寒意便直窜上来。

这个人披散着头发，齐眉整齐地佩着一条黑色抹额，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他的五官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一身黑色劲装精致利落，手中的三尺青锋与他的人一样，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这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标准的杀手。

他方才那一招夺命的剑法，利落的杀人方式，也分明可以看得出来。

他就这样，手里斜带着那把染血的剑，向他们走过来。

凤尘潇一手护着阿闹，看着他走近。在这荒山的日暮，她当真不想与这样一个残忍的杀手正面对决。

那个杀手走到离他们五步开外，停住了。

凤尘潇看着他。

那个杀手忽然开口了，但是说的不是话，而是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滴……滴……滴……”

凤尘潇后背冒起一股凉意。这杀手一开口发出声音，他的样子便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不知为何，这种变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就那样怪异地站在他们面前，好像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凤尘潇目光向周围扫了一扫，忽然拽住阿闹的手臂，低声叫了一声“走”，人已冲天而起，带着阿闹向远处飞掠过去。

杀手没有动作，还不赶快跑路？

真气提起，身形如电，转眼之间，那个杀手已不见了踪迹。

凤尘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喘了一口气，那个杀手果然并未跟上来。

耳边一声轻笑响起，凤尘潇回头一看，只见阿闹站在她身边，双眼又弯成了月牙，笑得很是开心。

“你还有心思笑？”凤尘潇故意板着脸，摆出一位长者的姿态，“你可知道那些杀手的身份？还有最后那个用剑的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历？江湖险恶，到了哪里都要小心防备，懂？”

阿闹笑着点头，又竖起大拇指道：“我知道江湖险恶，只是，我在赞叹姐姐的轻功，当真厉害！”

凤尘潇凝眸细思，这才发现，方才她拽住阿闹飞掠，好像并未感觉身后有什么重量。也就是说，阿闹的身法并未给她带来什么负担。

她抬眼看着阿闹，眼眸闪了闪，“阿闹，你的轻功，也很不错哦。”

阿闹立即正色点头，“对，姐姐，我的轻功的确也是非常不错的。”

凤尘潇看他又认真又稚气的样子，又禁不住一笑，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已经全黑的天幕，无奈道：“好了，天黑了，赶快走吧。”

辨明方向，回到竺阳城，劈山门的大门遥遥在望。

大门之上那块巨大威严的牌匾依旧挂着白布，两盏昏暗的灯笼挂在檐前。两个守卫在门前按刀站立。

凤尘潇远远看了看，脑海中又闪过那群手持钢刀的黑衣蒙面人的身影。她回头招呼了阿闹一声，便拐过街角，向劈山门侧院的方向而去。拐了两个弯，来到侧院的高墙下。

阿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奇怪问道：“姐姐，你可是要翻墙进去？那边大门分明有人，为何不从正门进去呢？”

凤尘潇咳嗽了一声，“那个，你不知道，我只是借住在这里。昨晚我出来时，也没有走正门，是偷偷跑出来的。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偷偷跑回去算了。”

阿闹立即笑道：“原来姐姐也和我一样啊。”

凤尘潇道：“阿闹，这里是江湖名门劈山门，你跟着我进去，可有把握不被人察觉？”

阿闹立即道：“姐姐放心，我的轻功，那是非常厉害的。”

凤尘潇道：“好。那你跟着我，如果有困难，就拽住我，我带你进去。”

阿闹点点头，一副乖乖的样子，“好的，谢谢姐姐。”

凤尘潇见他已准备停当，脚尖点地，身形倏忽飘上来墙头，看看侧院无人，轻盈一跃，足尖便跨过墙头，飞身向最近的房舍屋脊纵去。

身后有轻轻的风响，阿闹果然跟在他后面。

脚尖点着屋脊行进，踏在屋瓦上，都没有丝毫声音，而身后的阿闹，亦然。

很快，越过重重屋脊，伴着无边夜色，双足落在她自己的客房前。

凤尘潇回头看看跟上来的阿闹，笑了笑，“阿闹，你知道么？碧连天宗主明怀瑾对我说，这个江湖上，有三个人是轻功最好的。”

阿闹笑眯眯道：“哦？谁啊？”

凤尘潇道：“归隐江湖的大侠凤飞举，下落不明的浮云大盗龙玄，还有就是，幽浮山内万鬼城，夜宗宗主风缥缈。”

阿闹道：“我觉得不够，还有姐姐。”

凤尘潇笑道：“我觉得还不够，还有阿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