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蓟千城不在,顾客也不多,星雨一阵小跑地溜进更衣室换衣服。
咖啡店着装要求很简单:白上衣、黑裤子、黑皮鞋——这些都要自备。店里提供两件印有咖啡店标志的深蓝色牛仔布挂颈围裙。
为了省掉换衣服的时间,星雨出门时就穿好了白衣黑裤,皮鞋是新买的,不舍得穿进工地,就把它装在双肩包里。上班时只穿焊工专用的劳保鞋,耐温防烫,坏了还可以领新的。
她打开属于自己的员工衣柜,穿上围裙,换好鞋子,洗了手后匆匆跑到前台报到。
夜班经理陶然正在做报表。
她是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女生,本地人,大学经管系毕业,在附近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工作清闲,工资一般。
她的家就在后面一条街上,步行几分钟就到。据陈可荟说,陶然是个美妆高手,属于“妆前平淡无奇,妆后高攀不起”的那种,一份工资不够花,大学时候就在这一带打工,是咖啡店最老的员工之一。
星雨面试那天见过她,还共事过一晚,对她印象不错,是个大方随和的人。见星雨一双眉毛乱如枯草,茶歇时候还用自己的眉刀帮她修了一下,事后不忘叮嘱一句:“以后出门就算不洗脸也别忘了画眉。这眉毛一画,人的精神气儿就上来了。”
“陶陶姐,我来了!”
“哟,还真能卡点儿,”陶然瞟了一眼电子钟,“不早不晚,一分不差。”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转着食指上的指环。那是一枚刻着藏文的转运戒指,当中镶着鲜红的玛瑙。星雨曾好奇地问过上面刻着什么字,陶然说是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不好意思,被厂里派到水库修水轮机,差点赶不回来了。”不等陶然接话,她拿起抹布,“我去收拾桌子?”
“等等。”陶然一把将她拉回来,“你身上有股怪味儿。”
她吃了一惊,想想也就明白了。焊接时,电弧会产生强烈的紫外线和几千摄氏度的高温,在它们的作用下,弧区周围会聚集大量有刺激性气味的有毒气体,比如氮氧化物。
此外,焊材在高温下燃烧也会产生有强烈气味的金属烟尘,这些味道很容易被人的衣物和毛发吸收,加上身体本身的汗味儿,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星雨第一次闻到,也觉得难闻,久而久之,鼻子已经适应,所以浑然不觉。
“严重吗?”她不安地问道。
陶然走到她身边仔细闻了一下,点点头:“身上有,头发上有,我这有鼻炎的人隔着一米都能闻出来,顾客肯定能闻到,城哥就更不用说了,他对气味超级敏感。”
“借你香水用一下?”
“不管用,喷上去只会适得其反。”
“那我去厕所洗一下。”她扭头就往厕所跑,被陶然一把拽住,“厕所那么小的笼头怎么洗?必须要用肥皂加洗发水,而且,你有换洗的衣服么?”
“没,没有。姐,你借我一件?”
“我只有条备用的裤子。”陶然眼珠一转,“别急,我有办法。”
说罢从桌下的垃圾桶边拖出一只大号的透明购物袋:“今天做清洁,城哥说这几件旧衣服不要了让我扔掉,太忙还没来得及扔呢。”
星雨拾起来一看,是些质量不错的全棉织物,有长袖有短袖,除了有些旧,看上去很干净,于是说:“别扔了,都给我吧。”
她从里面翻出件白T,袖子上有些故意做旧的破洞,但不影响观瞻。又找到一双黑色条纹的绵袜,将它们抱在怀中。陶然带着她来到走廊的尽头,用钥匙打开一间房:“这是城哥的办公室,里面有浴室,你进去洗吧。”
星雨一听,急忙止步:“老板的浴室?我、我可不敢。”
“他不在。上个月下暴雨,我被淋成了落汤鸡,城哥就让我来这里洗了。说到底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以更好的形象服务顾客嘛——他不会介意的。”
“那……好吧。”
“城哥的办公室比较大,多出的空间经常用来堆货,填写单据、打印报表也在这里,值班经理都有钥匙,不算太私密。”见她有些局促,陶然又说,“外面不忙,我能照应,你放心洗,务必洗干净咯。”说罢找出自己的备用裤子递给她,“裤子也得换,就用这件。”
她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陶陶姐。”
办公室很大,除了办公桌,还有一组气派的拐角沙发。窗台边堆着一些纸箱。星雨找到浴室,打开灯,关上门。
浴室的墙是白色的,地面贴着黑色的大理石,左手边有个玻璃的淋浴房。她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衣服,打开淋浴,将旁边放着的香波倒在头发上、沐浴液倒在身上,快速搓洗。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三下五除二地洗完后走出淋浴,从门背后的衣钩上取下浴巾将自己包住,拿起吹风机正要吹头,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匆匆走进来,跟她撞了个满怀。
“噢!”
她以为自己尖叫了一声,定了定神,发现尖叫的那个人是蓟千城。
见他低头转身闪出门外,星雨连忙将门关上,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梳拢,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悄悄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黑黑的,她被一个黑影拦住了。
“你怎么在我的办公室里?”蓟千城没好气地问,“谁给你开的门?”
“是、是陶陶姐。说我身上有气味,让我洗、洗个澡。”她一紧张就舌头打结。
“刚才我什么也没看见。”
“……”
幽暗中他的脸像张黑白底片,看不清表情。眼睛是眯着的,带着些许杀气。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像一团可燃气体充溢其中,她咬了咬嘴唇,避开他的目光。
“干嘛穿我的衣服?”他又问。
“陶陶姐说是旧的……你不要了。”她顿了一下,小声道,“你还要吗?要的话,明天洗干净还你。”
“不要。”
气氛极度尴尬,星雨只想赶紧溜掉:“那,我去上班了。”
“嗯。”
终于,他往旁边一让,她快步而去。
* * *
大厅里,陶然拎着一堆大小不一的马克杯从二楼走下来,显然对刚才的状况一无所知。星雨也懒得提起,正好门外进来了一群客人,两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到各自的岗位上:洗手、点餐、收钱、做咖啡、装甜点……忙碌了十多分钟,客人去了二楼,大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小潘,楼上的厕所脏了,垃圾满了,卫生纸也快没了,”陶然吩咐说,“你去清一下,然后把桌子擦一擦。”
“好呐。”星雨应声去库房拿清洁用品上了二楼。
要说鹿城咖啡在洛南路最有特色的地方,除了两层楼和咖啡品种最多之外,就是它的卫生间最干净。
陈可荟说,城哥对卫生间的清洁有着苛刻的要求,无法忍受任何的肮脏,要求服务生经常检查打扫,绝不能让客人有不好的体验。
他对卫生纸的品牌也有特殊的要求,每次采购都固定使用一种绿茶色的三层卫生纸,无漂白、无添加、柔韧、质感、吸水性强——长到这么大,星雨还是第一次见到卫生纸有别的颜色。
麻利地打扫完卫生间,倒完垃圾,她开始认真地擦桌子,顺便观察一下在座的客人。
以原木的写作习惯,他今夜出现在咖啡店里的可能性至少有80%。在正式写作之前,他会把大量时间花在寻找资料、思考情节和修改细纲这些事情上,当一切细节都想好之后,真正花在写稿上的时间很短,一章四千字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写完。而这个时间一般发生在深夜,他是夜猫子,晚上不想睡,白天起不来。
星雨环视四周,决定先用排除法:根据这些年两人聊天透露的细节,原木在构思和写作时都不会戴耳机,所以边工作边戴耳机的人可以排除;他只用微软系统,文档编辑器是word,用苹果电脑的可以排除;word字体不是“汉仪书宋”的也可以排除。至于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星雨认为都有可能,也就没有设限。
就这样一边观察一边工作,一路擦完了二楼和一楼的桌子,她发现有九男二女可以列为怀疑对象:他们用的都不是苹果电脑,也都没戴耳机。其中四人因为背靠着墙,没法看清屏幕的内容。剩下的七人当中,三人在浏览网页,一人在打游戏,四人在用word,可惜要么字号太小,要么贴着防窥保护膜,尽管她努力辨认,也无法确认上面的字体是不是“汉仪书宋”。
直觉告诉她,原木今晚一定在这里,一定是这九男二女中的一位。虽然他的小说想象丰富、情节诡谲、但人物个性相对简单——观念开放,道德感清晰、对公平正义有执着的追求、对阴谋强权有强烈的憎恨。他会开些小玩笑,但在大事大非上,应该是个说实话的人。
一个头像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浮出:
他是男性,戴一副黑框眼镜,个头清瘦挺拔,有着麦色肌肤、性情开朗、谈吐诙谐、有学者风度、像《侏罗纪公园》里的那位古怪数学家,又或者像她最喜欢的老师潘志远——在老照片里,年轻的潘老师爱长跑、爱跳高、爱打篮球,也是妥妥的大帅哥一枚。
如果她的想象是正确的,九男之中又可以筛掉一半:那个边吃蛋糕边用嘴吮着指头的大胖子肯定不是。剪着寸头、挂着银链、穿着人字拖的大哥肯定不是。瘦脸小眼、神情拘谨、礼貌过度的灰衣大叔肯定不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蓄着漂亮胡须、戴着结婚戒指的也肯定不是。剩下的几个年纪都在二三十岁左右、都戴着眼镜,帅的不帅的都有,原木很可能就在其中。
究竟哪一个是他,难以确定。
她沮丧地回到吧台,见陶然正在收银机边专心地核对报表,于是将收来的咖啡杯和小碟放进池里洗干净,码在沥水架上,又接待了几个客人,好不易有一丝空闲,正要喘口气,一回头发现蓟千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她身后的一个角落,手边放着两盒寿司。
他用筷子将一团芥末放进装着酱料的小碗里搅了搅,说:“潘星雨,你过来一下。”
亲们,我更改了一下第13章里星雨在咖啡馆打工可能的月收入,从两千元下调到八百元。如果她只是兼职且工作的小时数不多的话,她挣不到两千块……据说2013年在品牌咖啡店打工的时薪也就20块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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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寻找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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