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避开摄像头，拖着他躲在垃圾桶后面。

白榆已经完全妖化，双眼紧闭，四肢软软的靠在他怀里。

商陆对这团毛茸茸的狐狸束手无策。

他还没想明白白榆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他冲上去掐住森科老总的脖子。

认识白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坚决地想置一个人于死地。

更诡异的是他居然还没杀死，要不是他趁机把他救走，估计他就要上法制频道了。

商陆扒开他眼皮，满脸担心：“是死是活你给句话啊？”

狐狸脑袋垂在他手上，瞳孔扩散，呼吸孱弱。

白榆的意识脱离身体漂浮在空中，他试图回应商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意识虽然清醒，但身体不受控制。

胸口的玉发出刺眼的光芒，商陆抓起玉，举在眼前仔细观察。

他倒是见白榆把玩过这块玉，但它怎么突然亮了？

白榆盯着那抹光，眼神一颤，她出事了。

他差一点就能杀死李仲民，难道当年还有人幸存？

燕舒冰冷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一双温暖的手环住腰身，拖着她破开水面。心脏重新恢复跳动，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燕舒攥紧她衣角，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娘......”

女人拍拍她的脸，用尽全力托起她：“快抓住！”

夫诸几乎一瞬间感知到琨瑜的位置，他一跃而下，穿过一片废墟，一眼看见困在水里的燕舒。

他攥紧拳头，藤蔓破土而出，顶起压在上面的广告牌，将几人拖出水面。

女人搂紧燕舒，满眼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巨大藤蔓。

被砸伤的男孩趴在叶片上，满脸鲜血，生死未知。

夫诸踏水落在藤蔓上，挥开女人，把燕舒拽进自己怀里。

湿哒哒的头发混着血黏在她脸上，血迹让他莫名感到焦躁。

夫诸头上隐隐浮现出褐色的鹿角，他连忙抱紧燕舒。藤蔓托着他们不断攀升，舒展枝叶，落在楼顶上。

云雾在他脚下绽开，夫诸化身鹿形，扛着燕舒向徐子安家跑去。

女人呆呆地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头四角鹿。

藤蔓湿润的触感冷的她发颤，她回过神来，踉跄着跑到昏迷的男孩面前，大声呼救。

橘色皮艇破开水流，飞快划来。

爱妖协会暗中驰援，及时遏制住突如其来的山洪。

但无论多么及时的救援，都无法弥补山洪爆发这一刻带来的伤害。

山洪爆发的太突然，幸好徐子安正和徐素在二楼整理旧书，没有受到波及。

汹涌的水声渐渐平息，徐素敲敲拐杖，声音沧桑：“走，跟我出去。”

“太奶奶您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

徐素语气坚决：“你解决不了。”

她推开他的手，缓慢移动到窗边，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渔山上。她守着渔山几十年，渔山也守着市里，几十年风调雨顺，什么灾害都没有，更别提这场莫名其妙的山洪。

徐子安敏锐感知到她的言外之意，鼻翼翕动，嗅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难道是妖做的？”

徐素点头，攥紧拐杖：“所以只有除妖师才能平息这场洪水。”

“用不着你！”

剧烈的“咔嚓”声炸响，夫诸撞破窗户，冲进屋内。

巨大的冲击让整座房子簌簌发抖，徐子安扑在徐素身前，吃惊地看着背上满脸是血的燕舒，连忙将她扶下来：“她怎么受伤了？”

“救人把自己搭上了。”夫诸化为人形，拧干湿哒哒的衣摆，“你们没事吧？”

“没事。”

徐素盯着他冲进来的方向，沉声问：“渔山出事了？”

夫诸蹲在燕舒身边，扯着衣角擦她脸上的血：“渔山没事，遭殃的是你们人类。”

“山洪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夫诸撩起发丝，渗着血的伤口在妖力的作用下生出新肉。

燕舒唇色苍白，呼吸急促又混乱。

徐素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身下楼，决心找到那只作乱的妖。徐子安拦在她身前，她果断挥手推开他。

夫诸：“山洪已经停了，你还下去干什么？”

徐素固执地不说话。

“咳——咳。”燕舒呛了口水，缓缓睁开眼睛，嘶哑道：“你是怕找不到发动洪水的妖，人类会上渔山。”

平白无故发了场大水，防汛部门一定会追根溯源查到源头，即使渔山是当地有名的“鬼山”。

一旦调查，就一定会上渔山，到时渔山神的封印再强，也拦不住这些人。

徐素脚步顿住，佝偻的背影微微颤抖，带着不可移转的决心。

燕舒依靠着墙壁，湿衣服沉重地压着胸口。

夫诸连忙松开扶着她的手，视线落在熄灭的琨瑜上。

“现在的人不相信妖怪的存在，就算他们上渔山也只是调查山洪原因，当年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徐素固执地站在楼梯口，没有转身：“你都知道了？”

“对。就算找到引发洪水的妖又能怎么办？报警抓他吗？只会让他们再次注意到妖怪，反而更容易让渔山涉险。”

虚弱的声音淡淡地落在每个人心间，徐素脊背又佝偻了几分。

谁都知道，法律不能审判妖怪。

徐子安攥着拳头，他虽然幸免遇难，但也听到很多人求救的声音：“难道就这么放过幕后真凶？”

“我会抓到他，交由山神处置。”燕舒踉跄着站起来，目光移向徐素，“有时间，您去一趟渔山吧。”

渔山神时日无多，或许两个迟暮老人见一面，能减轻彼此心里的痛苦。

燕舒招手，带着夫诸从破碎的窗口跳出去。

徐子安冲到窗边，下面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了。

徐素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妖殊途，燕舒......是在用用行动跟他们划清界限。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切中了她心里最深的痛点。

她曾想过调和人和妖之间的恩怨，但那只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个体的力量始终无法撼动群体的信念，不管她怎么解释，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看见的。

所以她抛弃除妖师的过去，隐姓埋名，对妖怪的存在守口如瓶。

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默契。

分歧，只有在一方消失后才会瓦解。

人类遗忘妖怪的存在，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余生只为了保守妖怪的秘密。

徐素遥遥望向渔山。

上渔山？

她还有这个机会吗？

燕舒和夫诸并肩坐在楼顶，看着下面有序救援。

洪水渐渐平息，街上一片废墟，幸存的人掩面痛哭，活着的人继续搜救。

头上的伤口结了层痂，燕舒撩开头发挠了挠：“你把我救起来的？”

“是个女人。”

燕舒一愣，恍惚间想起那双眼睛，思绪有些混乱。

夫诸随口问：“你恐水还敢救人？”

“我不是恐水，我只恐雨。”

燕舒有些尴尬，没将她是被一捧水浇晕的事情告诉他。

夫诸撇嘴，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去救人类。要是乖乖呆在渔山上，说不定现在早就把那只作乱的妖抓住了，也不用赶来救她。

燕舒探头看向楼下：“因为人和妖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夫诸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很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人和妖天差地别，你怎么能说没有区别？”

燕舒指着下面的人影说：“他们也会问一样的问题，我们都会思考，都要吃饭睡觉。所以人和妖其实只是不一样的生命，顶多妖会有些特别的能力。”

夫诸哑然地张了张嘴，好像又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地方：“那群人可不会这么想。”

“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下山救人的时候没要求你们跟着我一起，我只能选择我的想法，决定我的行为。”她撑着手，身体向后仰，，“但你们的想法也没有错，因为人妖积怨已久，你们对人类有敌意很正常。我不这么想，只是因为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但她不知道，如果恢复记忆，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过去。

或许也像渔山的妖一样，和人类有着血海深仇？

那时她还能这么坦然地选择吗？

细碎的思绪裹住她，燕舒摇了摇头，不去想还没发生的事情。

夫诸低头看着下面井然有序的救援。

或许抛开身份来看，人类确实是个很值得敬佩的族群。

短短几百年发展到现在的程度，他昏睡前，那些人还只会汲着草鞋求神拜佛，随便一点灾难都让他们束手无策。

但今天突如其来的洪水连他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迅速组织好救援，抢险救灾了。

风里卷起城市冰冷的气味，夫诸打了个寒战。

可无论人类怎样伟大，他们对妖的迫害都无法忽视。如果不是他们，山里不会再也没有小妖怪诞生，渔山神也不会......

吹够了风，燕舒和夫诸回到渔山。

洪水冲垮了山脚的树，小熙忙着安顿其他妖，怀梦又不见了踪影，渔山神倚靠在树下，胸前起伏微弱。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神态恹恹：“洪水止住了？”

燕舒：“嗯，我怀疑有妖作祟，您有没有感受到陌生妖的气息？”

渔山神没有回答，吃力地向她招招手：“我寿数将近，护不了渔山了。咳——咳，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在我头上屙屎。”

燕舒连忙抚着他胸口顺气：“渔山神，你现在把护山封印撤了，人类早就不相信妖怪的存在，你就算撤了封印也不会有事。”

他摇摇头，费力地抓住她的手。

燕舒感知不到妖的气息，但夫诸却很清楚，渔山神气息孱弱，妖力所剩无几，只余几息。

他目送了那么多妖死去，却第一次见到山神逝去。

“我走后，渔山的妖就托付给你。”

渔山神语气怆然，没人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

渔山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但他能力有限，只能护到今日了。

燕舒下意识拒绝，渔山神猛地瞪大双眼，厉声道：“渔山二十四只妖，你必须给我护好了知道吗！”

一座山的妖，是多大的责任？

这不只是救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要为这几只妖的生存负责。

燕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选择托付给她。

“您还是托付给怀梦吧，她......”

渔山神身上枯叶猛烈地颤抖着，悲怆地说：“她不行，只能是你！”

燕舒还想说什么，夫诸将手搭在她肩上，承诺道：“你放心吧，几只小妖而已，能照顾好。”

燕舒沉默片刻，点头，应下这份嘱托。

卸下心头重担，渔山神的气息更微弱了，他凑在燕舒耳边，气若游丝地说：“刚才......我在渔山脚下感受到了酋儿的气息。他二十五年前离开渔山，加入了......方相氏。”

短短一句话，在燕舒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离开二十多年的郑有酋突然回来，难道引发山洪的是他？

渔山神缓缓勾起嘴角，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细微的弧度看不出是笑，他喃喃道：“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我渔山，不肖妖孙......不肖啊。”

他贪婪地吸允着渔山的清香。

他从没下过山，却也敢断言，渔山有着世上最清新的草木芳香。他多想陪着这座山一同死去，可他不能那么贪心。

燕舒有着和他一样的倔脾气，渔山的妖托付给她，他就放心了。

头上的枯叶迅速衰败落下，渔山神阖上双眼，握着燕舒的手突然垂落。

他化成一缕永远盘旋在渔山上的风，轻轻拂过山上每一棵树，悄然远去了。

同一时刻，渔山所有的树簌簌落叶，盛夏时节，叶片却蜷缩着枯黄的边，落了一地。

干枯的金黄色铺满山丘。

渔山变成一座不会再有绿意的枯山。

屋内的徐素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腿脚一软，拐杖滑落，跌在地上。

群妖瞬间察觉到变故，踏着枯枝围在山顶，树下只剩一捧枯叶。

小熙不可置信地盯着枯叶：“渔山神？”

燕舒蹲在原地，枯叶落了满身。

夫诸转头看着神色各异的小妖：“渔山神已逝，将你们托付给燕山主。”

四周响起呜咽的哭声。

燕舒兜里的手机疯狂颤抖，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徐子安的头像。

她以为徐素察觉到了什么，接通电话，听筒传来徐子安震惊的声音：“燕舒，网上突然出现夫诸变成鹿把你救走的视频。除了钦北省天降洪水的新闻，还有个人差点杀了森科集团老总，当场变成了一只白狐消失了。现在网上都在传妖怪的信息，你和夫诸快躲起来！”

他的声音像当头棒喝，震的耳边一阵嗡鸣。

手机又振动几下，屏幕弹出数条洛水的信息：论坛突然公布你的身份，现在到处传你是天狐，快躲起来！

舆论像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无孔不入地钻入心间。

这是只响在她世界里的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