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安擦干濡湿的手心，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办公室的布置和其他工位没什么差别，李仲民坐在茶几后，抚摸着手上的相框。

“你就是徐子安吧？快进来。”

徐子安紧绷着脑海里的弦，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几乎一见到李仲民，他的心就陡然提了起来。

李仲民表情虽然和善，但在他眼中，他整个人裹满了妖气，这股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妖都要强烈。

他果然有问题！

徐子安悄悄地咽口水，紧张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连李仲民张嘴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啊？您说什么？”

李仲民耐人寻味地扫过他手上的小动作，又问了一遍：“你是学法的？怎么会想来森科实习？”

徐子安斟酌道：“我是有妖的忠实玩家，一直对游戏策划很感兴趣。现在实习也是为了更好的锻炼自己，不想局限于所学的专业。”

“你在策划组实习的怎么样？对有妖现在的版本有什么想法？”

他腼腆地说：“我虽然才刚接触几天，但也学到了很多内容。至于想法......我的认知还不够成熟。”

李仲民循循善诱地鼓励道：“没关系，这一行就是需要新点子，你刚接触产生的想法才更宝贵。”

“我还没接触有妖具体策划，但单从玩家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有妖现在的叙事太单一了。如果想呈现更真实的妖怪世界，不能只设置单一的恶妖形象，妖肯定也有好有坏。构建更接近真实的妖怪形象，也能让游戏叙事更精彩......”

他越说声音越小，相反，李仲民眼里的光越来越浓。

“你很了解妖怪？”

徐子安干笑了一声，生怕被他察觉异样：“我就是对志怪杂谈比较感兴趣，平时看这方面的书比较多。”

“不。”李仲民抬起头，轻轻嗅他身上的气味，“你身上也有妖气，你才见过妖？”

徐子安瞳孔猛地一缩，强装镇定道：“李总，您在说什么啊......”

李仲民掌心交握，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我劝你还是说实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森科？”

徐子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森科是他的地盘，必须先稳住他。

“李总，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除妖师？”他睫毛微颤，半真半假地说，“我太奶奶是除妖师，整天神神叨叨说世上有妖，我本来不相信她说的胡话，但前不久看到渔山洪水，和......那只狐狸的视频，我就怀疑世上不会真的有妖怪吧？所以我就想来森科实习碰碰运气，但您说的妖气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哦？你太奶奶是除妖师？”

李仲民恍惚片刻，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相框，他都多久没再听过这个词了。

没想到现在还有活着的除妖师。

“你太奶奶是？”

“徐素。”

李仲民顿时回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他缓缓勾起嘴角，意味深长道：“她现在老的不能动了吧？”

徐子安一惊：“您认识我太奶奶？”

没等他回答，巨大的破碎声突然炸响，落地窗碎了一地，强大冲击卷起的玻璃划伤徐子安头脸，他下意识捂着头，被剧烈的气流卷到墙上。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痛睁开眼睛。

白榆满眼嗜血地冲进来，扑倒李仲民，踩在他身上。

破碎的窗户呼呼刮着风，鼓起淡灰色窗帘，像是要张牙舞爪地吞噬什么。

奇怪的是发生这么大动静，门外还是静悄悄的，就像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白榆揪起他的衣领，眼神冰冷：“这回没人能救你了。”

玻璃碎片大部分扎在他背上，鲜血汩汩流出，染红地面，李仲民恍若未觉，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又是你。我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杀了我？”

白榆压抑地笑出声，身体里每一寸血液都嘶吼着杀了他，但他还是抑制着冲动，更用力地攥紧他衣领。

他恨了几十年的仇人就在眼前，但他竟然忘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仇。

“你坏事做尽，居然连做过什么都忘记了。”他伏低上身，膝盖抵在他腰间，“宣庆十五年，小凉山发生了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

李仲民缓缓睁大眼睛：“是你？但你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白榆扫过茶几上的相框，上面溅了几滴血，但还能依稀看出两个人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你的妻女呢？也好，我现在就送你们一家团圆。”

他掌心燃起浓郁的狐火，映出他眼底彻骨的恨意。

李仲民毫无惧意，甚至缓缓勾起嘴角，他艰难抬起手，抓住他：“是你就好，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抓到你了。”

白榆目光一凝，狠狠掷下狐火。

暗处突然深处一柄骨刃，弹开火焰，一手拽住李仲民领子，将他拖到身后。

白榆怔怔地看着熟悉的面孔，喃喃道：“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李春燕单手持刃，挡在李仲民身前，关切道：“李总，没事吧？”

李仲民漫不经心地拔掉扎在身上的碎片，吩咐她：“抓活的。”

“是！”

徐子安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后的门纹丝不动，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人进来看，估计是他用了什么办法隔绝声音。

他悄悄挪到一盆发财树后面，克制呼吸。

李仲民拔出碎片后，伤口很快结痂，止住鲜血。

白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中一片死寂：“你不配用她的脸。”

下一秒，他的身影掠过她，突然出现在李仲民面前。

李春燕立即回身刺向他，白榆撑着她的肩膀，翻身落在茶几上。

李仲民：“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不忍心对她动手，看来我千里迢迢让郑有酋挖出这具尸骨确实没错。”

李春燕从腰间抽出另一柄骨刃，双手持刃，寒芒一闪，黑色的液体瞬间布满骨刃，透着不祥的气息。

“果然是你研究的，你这些年暗地里维系方相氏，大肆猎妖，也是为了这个东西吧？”

李仲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缓慢地走到桌边，尽量不让人看出右脚的异样。

“知道这么多，你去过岭山了？”他自顾自地说，“当年没能毒死你......真是可惜，所以我特意研制了一种能杀死妖的毒药，还没起名字，你应该已经知道它的效果了，但肯定感受还不深刻，今天就亲自试试吧。”

他敲敲桌面，李春燕立刻暴起，挥舞骨刃，双手刺向他。

白榆张开手臂，周身燃起猛烈的狐火，他轻轻一闪，躲过攻击。

骨妖和新骨骼磨合不够，攻击虽然迅猛，但动作跟不上反应。

白榆抓住她手臂向后弯折，“喀嚓”的骨裂声响起，李春燕神色未变，手腕也迅速折断，手掌完全翻转，指尖握住骨刃，刺向他心口。

他迅速反击，一掌击向李春燕后心。

李春燕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整个人被击飞出去，撞在墙上，滑落在地。她捂住胸口，感觉胸骨似乎都被打裂了。

她强行压制住胸口的疼痛，立刻站稳，握紧骨刃。

白榆攥紧拳头，情况有些棘手，骨妖不怕狐火，就算折断骨头也能立刻恢复。她一直挡在李仲民身前，这样就没有机会杀了他。

李春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他，骨刃上浓稠的液体闪烁着诡异的光。

白榆一脚抬起茶几，踹向她。

漆黑的茶几映着一片狼藉，碎成几片。

李春燕毫不停滞，飞快掷出骨刃，白榆左右躲闪，骨刃上飞溅的液体却瞬间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白榆微微皱眉，擦去手臂上的液体，抬眼看她。

“都说骨妖会以为自己是附身的那具尸骨，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春燕瞳孔一闪，嘴唇微动，没有回答。

徐子安捏着叶片挡在额头上，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情景。

白榆打个响指，面前突然窜起一丈高的火焰，他借着火焰掩映，飞快跃向李仲民。

他倚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手造就的闹剧。

白榆几乎瞬间掐住他脖颈，猛地用力，右手露出捡起的一块玻璃，狠狠扎进他心口。

李仲民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

白榆呼吸一窒。

李仲民扑哧笑出声，嘲讽道：“你不会以为......你杀得了我？”

下一瞬，李春燕手持骨刃，狠狠扎进他右肩。

白榆咬紧牙关，唇角溢出鲜血。

黑色液体瞬间在体内发作，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撕裂肌理，破开血肉，不断腐蚀伤口。

徐子安连忙站出来，捡起一块玻璃丢向李春燕。

趁她回头，他立刻举起一块较大的茶几碎片，纯黑的镜面清晰映出她的脸，她哀嚎一声，双手捂着眼睛，满脸痛苦。

徐子安推开她，举起烟灰缸狠狠砸在李仲民头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晕了过去。

他拖着白榆冲到窗边，抱紧他，一跃而下。

他打不开办公室的门，只能赌一把，从二十三楼跳下去。

他记得白榆身边还跟着个影妖，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白榆。他来寻仇肯定会给自己留后路，现在只能希望他没赌错。

呼啸的风掠过耳边，徐子安紧闭双眼，死死搂住白榆。

雨水带着潮湿的腥气打湿衣角，他莫名感觉白榆的骨架很小。

他还没来得及抓住灵光一闪的碎片，下一秒，就坠入一片黑暗中。

白榆执意去复仇，商陆就算再担心也没法违拗他的决定。

他一直在楼下等着，白榆一受伤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但那层楼下了禁止，他进不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都快急得七窍生烟了，没想到一个人类突然抱着白榆跳楼了。

商陆连忙扩大阴影范围，及时接住他们，又缩成巴掌大的一团影子，沿着墙缝向远处疾驰。

赶到原本藏身的废弃厂房，商陆卯着劲把他们拖出来。

白榆脸白的像墙灰，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右肩腐蚀出一个大窟窿，露着鲜红的血肉，手臂几乎要和肩颈分离，还有一团黑色的液体在伤口处不断蠕动。

商陆连忙拍醒徐子安，抓着他的衣领，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徐子安晕晕乎乎的瞟了一眼伤口，立刻捂着嘴干呕。

“吐什么，你赶紧说，他怎么伤成这样！”

徐子安捂着嘴，闷闷道：“他肩上被下了毒，必须赶紧把那个黑色的东西擦干净。”

商陆撸起袖子，面对骇人的伤口无从下手。

白榆缓缓睁开眼，虚弱道：“用衣服垫着手擦，它和郑有酋的墨一样，腐蚀性很强。”

商陆慌的额头直滴汗，胡乱道：“你把嘴闭上吧，什么时候了还担心我。”

他咬牙撕下白榆身上干净的衣角，缠在手上。

黑色液体浸在血肉里，商陆大脑一阵麻木。

徐子安小心地戳戳他，递上他手里一直握着的一片玻璃。

商陆下意识道谢，玻璃边缘异常锋利，沾着徐子安的血，他握住玻璃，挑开模糊不清的血肉。

白榆咬紧牙关，还是有一丝痛苦溢出唇齿。

商陆的手一缩，不敢再动。

“快擦！”

他几乎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

徐子安卷起外套，递到白榆嘴边，白榆一口咬住，青筋直冒。徐子安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商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一手用玻璃挑开血肉，一手沾去黑色液体。

他动作很快，但几乎用了一个小时才清理干净。

白榆中途昏迷了两次，最后连咬外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认识了几十年，他还是第一次看他受这么重的伤。

他紧张地蹲在他身边，直到白榆肩膀肉眼可见地生出新的血肉，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徐子安颓丧地靠着木箱，脸上沾了灰也没心思擦，手心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一跳一跳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好像突然明白，太奶奶为什么让他来帮助他们了。

商陆垂头丧气地叫骂：“李仲民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难杀，你差点废了一条手！”

徐子安抿了抿干涩的唇，沙哑道：“他不是人类。”

商陆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见过他，他要是妖我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徐子安斟酌着说辞：“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很重的妖气。而且白榆都把玻璃插进他心口了，他也没死，正常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绝对不是人类。”

白榆悠悠转醒，肩膀的灼烧感褪去，他喑哑道：“但他也不是妖。”

商陆抓狂道：“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打不死的外星人吗？”

徐子安摇摇头，心里有些挫败。

他几乎看过徐素所有藏书，但也没看过这么诡异的现象。

白榆心中一片寂然。

他其实也奇怪，他明明杀了李仲民全家，没留一个活。

但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甚至和这么多妖有牵扯。

白榆稍稍偏头，看向徐子安：“你知道怎么对付骨妖？”

徐子安默默点头：“我太奶奶是除妖师，她的除妖志异上记载了，骨妖附身尸骨，以为他们就是尸骨本人，所以惧怕看到自己的容貌。对付他们只能用类似镜子的反光物品，让他们看清自己，就会意识错乱。”

白榆默默记下。

商陆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翘着腿，双手枕在脑后：“没想到你还懂这么多。”

他和徐子安只在回溯见过一面，还以为他是个只会逃跑的笨蛋。

“你救了他，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保证给你办妥。”

徐子安尴尬地笑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商陆：“你要走？”

“嗯，我得告诉燕舒......李仲民的真面目。”

白榆眼中蒙上一层阴翳的灰，模糊道：“别跟她说我受伤了。”

“啊？你伤成这样都不让咱姐来看看。”

白榆没理会他，只问徐子安：“记住了吗？”

徐子安连忙点点头，步伐沉重地向外走。

白榆强撑着坐起来，突然说：“如果她想知道李仲民到底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岭山看看。”

徐子安没回头，停顿了几秒，快步跑出去。

商陆歪头看他，啧了一声：“你刚才见她不还死活不愿意说吗？”

白榆直视着地面的灰尘，没吭声。

“嘁——搞不明白你，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一家人？

白榆缓缓握住胸前的琨瑜，就算他们是一个人，有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更何况往事尘封太久，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山，小凉山上的事，悠久的像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