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船儿晃啊晃
金色的光撒在了湖面上
眯起眼睛瞧一瞧
远处竟然有座岛
一阵若有似无的唱腔混着哗啦啦的河水飘飘荡荡地传来,她拼命睁开犯困的眼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看向游艇外那片洒下金光的水面。脑子里照旧昏昏沉沉的,晕车严重的人原来也会晕船……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干脆假装是一具尸体,希望可以逃避身体带来的不适。忽然眼角滑下一滴水,下意识抬头看向头顶上的遮雨布,并未发现破损,这才知道原来是困倦的眼水不堪重负。
“林济,你总算醒了!”身旁的女人理了理如同水草一般荡漾的长发,收拢在右侧肩膀,好似一条漆黑的瀑布,被风卷着飞溅出几滴落在林济的脖子上,又麻又痒。
“我唱了这么长时间,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我要不装睡,你会唱得更大声!”林济往里侧了身子,躲避女人的长发,“听说岛上有飞虫,你还是把头发扎起来吧,当心小鸟在你头上做窝。”
“不仅做窝,还会拉屎,对了,鸟类都是直肠子,拉的都是稀的。”后座的朱雅坤死死抓着前座的扶手,瘦得像纸片一样的身体被游艇发动机震得直晃悠。
“就你嘴欠!活该你上次坐公交被人举报,瘦得跟麻杆子一样,早晚被大风吹跑!到时候我就在地上看着你飘,被闪电一下子劈中……”
“……”朱雅坤本就蜡黄的脸颊抽了几下,憋了半天才开口:“你真恶毒!”
“我恶毒?我是为你着想,出发之前,你不是让林济给你算了一卦,说此行凶险吗?我看啊,你等会干脆别下船了,跟着师傅回去好了……”
“要你管!那种迷信的东西,不过是玩玩……”说完,心虚地看了眼林济。
被吵得脑仁嗡嗡的林济倒是不在意他们说她占卜差,她向来有规矩,人家一日三卦,她呢,是三日一卦,且一不占健康,二不占命运,小占怡情,调剂生活,要真信了,那才叫迷信。此次出行她本想占上一卦卜一卜前路吉凶,岂料被朱雅坤先预定了,又出了不详之卦,索性放弃。
叹了一声,她的视线一路游走转向船内。
与河面上的金光万里相比,船舱里显得很暗沉。这是一艘十二座的小型游艇,顶上罩着一层暗绿的遮雨布,同时遮住了灼目的日晒。林济看了眼不远处的摇摇晃晃的绿色小岛,这才直起身子伸手敲了敲身后的塑料椅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意图惊醒其他正处于熟睡中的人。
敲了半天也没有回应,林济探过身子看向长发女人旁边的座位,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戴着耳机仍沉浸在梦中世界。林济伸手勾了勾,发现触不到对方的耳朵,只好作罢,冲长发女人说:“万青啊,你把老大的耳机摘了,顺便叫她起床,我们快到了。”
杨万青可不是好使唤的,哪怕她跟林济关系不错。于是她嘟着嘴抱怨道:“老大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了,我可不干。”
是不干,而不是不敢。
林济摇摇头,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搭在前排人的椅背,半站起来,整个人悬在杨万青的头顶,成功勾到马尾女的耳机。
马尾女十分机警,立刻睁开眼睛,疑惑地看过来。
“老大,我们到了。”林济指了指船舱外,“不名小岛的冒险,快点准备吧。”
朱雅坤笑道:“老大,我也带了相机,等会你说怎么拍我就怎么拍,肯定能出一期爆款头条!”
“照片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故事,要是能找到幸存的村民就好了……”唐一彩散开柔顺的长发,三两下一绕,脑袋后出现一个简易发髻,用橡皮筋捆住,显得俏皮可爱。朱雅坤似乎看呆了,蜡黄的脸皮罕见地泛出微红。
林济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不自觉瞥向坐在船尾的那个黑影。
“老大,你还是第一次弄这样的发型……要不,我给你拍一张吧。”
唐一彩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是要拍一张!”
朱雅坤羞涩一笑,眼皮耷拉着不敢看向对方。他收敛心神,架起相机正准备对准唐一彩时,却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忽然起身走向船头,他不自觉地瘪着嘴,嘟囔道:“又去找那个闷石头……”
杨万青悄声说:“石野可是我们的主力,又要抗包又要带路,哪像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哪比得过人家……再说了,留着点内存多拍拍山里的景物,老大啥时候不能拍?”
“别扯这些,”林济挤着杨万青艰难来到中间过道,正想找一处空位置坐下方便等会下船,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船身猛地摇晃,似乎碰到了什么。林济猛地前倾被撞到腰腹,巨疼钻心而来。
唐一彩站立不稳,瞬时倒在石野的怀里。朱雅坤一头撞在塑料椅背上,脑门上立刻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凸起。他顾不上揉,抬头盯着船头的两人,薄而发紫的嘴唇翕动不止,不知又在抱怨些什么。
林济疼得龇牙咧嘴,但一见到朱雅坤那副吃瘪的表情,就忍不住高兴。这时,开船的师傅大声叫道:“你们都坐稳了,别乱动弹,这附近暗礁多,说不准还得碰上……”
闻言,他们纷纷找位置做好。朱雅坤还穿上了黄色的救生衣,他紧紧抓着腰间的锁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林济正好坐在他旁边,听得不甚清楚却烦躁不已,忍不住骂道:“老朱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吵死了!”
朱雅坤仿佛没听见一般,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之中一直目视前方,薄如纸片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条溺水的金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野那只又大又黑的头颅正微微倾向唐一彩,两人似乎正在耳语些什么。
哐当——又一声巨响,这回他们都做足了准备,无人受伤。林济死死抓着前排椅背,眼睛一撇,无意间发现前方小岛的背后似乎还有一片黑影,只是隐藏在一层白白的雾气之中,看不分明。
“奇怪……天气这么好怎么有雾……”这个念头在林济脑海里一闪而过,又是一下撞击,一向晕车的林济忍不住弯下腰来阻止胃部一涌而上的酸水,脑子里再度陷入昏沉,恨不能立刻跳下水去寻求解脱。
“你们看,岛屿之后还有一座岛,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是双子岛吗?我要拍一张,最喜欢大自然里这种微妙的对称感了……”杨万青兴奋的嗓音吵得人脑仁疼。
朱雅坤反驳道:“山啊水啊的有什么可拍的,我们是人,最有趣的肯定是人脸上那些生动的表情,那才可爱……”
“我管你拍什么,你也少管我!”
真是一碰见就要吵架!林济心里烦闷欲呕,耳边忽然响起唐一彩的声音,温柔沉静,仿佛能洗掉人身上的疲累与不安:“林济,我们到了,我扶你下去……”
胳膊被人抬起,鼻尖闻到一股生姜洗发水的气味,略微呛鼻。
再次清醒过来时,林济发现自己正靠着一株苍老的柳树,头顶上的树冠绿荫浓密,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像女人的长发。身旁放着好几只颜色不一的背包,林济翻出自己的包,掏出一瓶水大口灌了几下,又把剩余的水倒在脸上,使劲搓了搓,这才缓过神来。
远处的四人两两聚集,石野带着唐一彩观察环境,朱雅坤默默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杨万青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长棍,一边在地上画着圈一边跟朱雅坤说着什么……
身下绿草遍地,几只鼠妇窜上窜下,被浇湿的草尖上缀满晶亮的水珠,偶尔不堪重负掉下去一颗,正好罩住一只忙碌的鼠妇,吓得它一激灵。
林济好笑地看着这一切,原本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既然来了,就该打起精神干活。毕竟,这是工作。
他们一行人是一家杂志编辑部的员工,专门介绍各地稀奇古怪的民俗习惯,这次外出采风也是为了取材。
听石野说,他家附近有座岛,十年前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群体跳水自杀案件。有人说是信了邪教,有人说是集体嗑药,更有人说……这群人是被选中的祭品,被人从悬崖上赶下去……
林济虽不迷信,却热衷通过迷信的方式寻求已知的答案,于是掏出三枚铜钱准备扔,忽又止住,已经到了地方再卜卦又有什么意义?平白影响心情罢了。想到这里,林济收好铜钱塞进竹筒里。
林济抓了两把头发,起身时忽觉一阵晕眩,慌乱之间抓住一把柳条才稳住身体,她晃了晃脑袋,松开手,只见掌心一团红,手腕上一条血红的绳子好似一道伤口,这是登岛前,石野给他们的护身符,说是本地习俗,上岛必须要戴上这个。
她没有多想,朝着同伴快步走去。
在她离开后,那团被揪在一起的柳条被一阵风吹得散开,霎时间枝叶舒展如同喝饱水的海绵一般,慢慢恢复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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