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话题越飘越远，眼看着从白天的志愿服务跑偏到诗词歌赋八卦哲学，简其真示意自己出去一下，从位置上溜达出来。

从厕所出来，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发扬一下文明礼貌的传统美德，溜达到那张二人桌前。

“哎呀，好巧啊教练，你也在这吃饭吗？”

听到突然的招呼声，桌上的两人俱是一怔。顾呈去看蒋明浠，只见男人面色一如往常地平静，抬头道：“是挺巧。”

对于简其真来说，这样的对话视角实在少见，平时需要微微抬头交流的人，此时却能将其发顶都尽收眼底。

她这个角度看到蒋明浠的额发，往下是起伏的眉骨，鼻梁挺拔，衔接得恰到好处。她猜蒋明浠的头发应该很软，不然怎么此时给她一种乖顺的错觉来。

巧？是，可不是巧吗？

顾呈在心里呐喊，简直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这都能给碰上。

看到同桌的人，简其真对顾呈笑了下，算打了个招呼。

本来只是顺道的一场寒暄，有人挑起话题：“打算什么时候来上课？”

简其真愣了下，语气中带了歉意：“可能要过段时间了，最近学校事情挺多的。”

“行。”回答倒是果断，彷佛只是随口一问。

简其真顿了几秒，没等到下文，于是道：“那你们吃，我先过去了。”

蒋明浠点头。

等女孩离去，顾呈不解：“你这是啥意思啊？”

不料有人表现得比他还不解：“什么啥意思？”

顾呈朝刚刚简其真离开的方向努嘴：“你这么处心积虑的，结果人来了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走了？”

蒋明浠夹了一筷子牛肉：“人家不都说了是挺巧吗，什么处心积虑，你说话能别那么难听吗？”

“是是是，真是太巧喽～”

等二人吃得差不多起身，蒋明浠侧头，视线捕捉到某一桌。桌上七八个人，男女大概对半开，吃着聊着好不热闹。

他收回视线，拎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出店门，风铃又是一阵响。

“今天还是谢谢蒋老板款待了。”顾呈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手边往旁边一勾，却勾了个空。回头一看，蒋老板还落在五步开外，像是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吗？”

“没，”蒋明浠抬手撩了把头发，“你先回吧，我还有点儿事。”

几乎是话音刚落，顾呈便跨步到蒋明浠身边，上下扫视他一遍：

“刚刚才有的，看来是急事儿呀——”说罢还挤眉弄眼一番，生怕别人看不懂他话里有话似的。

蒋明浠看向别处，不搭理他。

“蒋老板，把你的急事说说啊，兄弟好给你两肋插刀啊！”

蒋明浠还是不动。

本来顾呈还只是猜测，眼下看蒋明浠不动，基本算是笃定了：“你的急事，就是在这干等啊？”

在他掏出手机放起《千年等一回》的前奏时，被海底女巫骗走声音的小蒋人鱼终于恢复正常：“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去不安全。”

瞧瞧，多么典型的不打自招。

顾呈还想继续看戏，没急着呛他，反而带上了循循善诱地意味：“人家身边那么多同学朋友呢，怎么会不安全？”

“没看过新闻吗？寝室都有投毒的，同学就安全了吗？”

“……”行，就你安全意识强，“那你可一定要当好这个护花使者哦。”

蒋明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有点大了，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刚说的吗，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

“知道知道，你是好哥哥嘛。照顾照顾独自在异地求学的妹妹那不是应该的吗。”

哥哥妹妹这一套，从顾呈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蒋明浠开口：“你不是有事吗？”

听出他在赶人，顾呈秉持着“凑热闹一定要凑第一手”的原则，偏不遂他意：“我有什么事，我陪你等。”

蒋明浠嗤他一声：“随你。”

就当顾呈想要放弃这个热闹先走一步时，门口的风铃总算再次活跃起来。

一群人鱼贯而出，简其真走在最后，给帮忙拉门的同学道了声谢。可能只是为了方便吃饭，在饭店里面还扎着的马尾此时已经解了下来。

黑发依旧柔顺，好几周不见，理应变长了点。他却莫名清晰地回忆起之前见到她，头发垂在后背，但今天看却只到肩膀稍下的位置。

应该是剪头发了。

“简其真。”

她循声抬头，声音的主人立在店门口的路灯下，时近九点，街边霓虹门头闪烁，红蓝光交替闪烁，映在人脸上，所见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他怎么在这？

于是她上前：“诶？你们还没走啊？”

男人却答非所问道：“你们现在回学校？”

此情此景，颇有几分守株待兔的味道。

“现在不回，我们准备转场呢。”

“快九点了，回寝室都什么时候了。”

简其真疑惑：“学长，你不也是颐大的吗？我们学校又没有门禁。”

蒋明浠和她对视上，一时语塞，旁边的顾呈默默抱臂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陪着这大爷在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结果几句话就憋出这么个屁来。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关键时刻还得他找补：“这不是明浠哥担心你们安全问题吗，特意来问问呢，是吧？”

蒋明浠微微颔首，却不再多言语。

其他的同学还在后边等，她不想耽搁太久。同学堆里的一个女孩跑过来，显然是大部队派来的代表，她挽住简其真的手臂：“怎么了？遇见熟人了？”

应该算熟人吧，简其真迟疑片刻，点了下头：“已经毕业的学长。”

“学长啊？那要不大家一块儿去？”

蒋明浠没直接回答：“你们现在去哪？”

过来的女生看简其真没作声，说出答案：“后街新开了一家小酒馆，开业还有活动，我们打算去尝尝。”

听到同伴的回答，简其真无端生出点心虚，她抬头看蒋明浠的反应，见男人眉头拧起，面色都严肃了点，侧头对上她的目光：“你也去？”

“啊…我去啊。”

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团建活动，这点自觉还是要有的吧。

简其真总觉得今天蒋明浠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她不觉得蒋明浠是一个爱扫兴的人，没太明白这点别扭究竟是从何而来。

大学生没事去喝点小酒，不是很正常吗？

蒋明浠当然知道这很正常，刚从管教中脱身没几年的少年少女，尤其热衷于这类自愿自发的集体活动，更别说他以前必定是其中一员。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简其真听见他说：“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方便吗？”

简其真不知道怎么代表其他人的意见，求助地看向同伴，那女孩大手一挥：“当然可以，人多热闹嘛。”

说罢悄悄拽简其真的袖子，耳语道：“放心吧，刚刚他们派我过来就是邀请的。”

简其真这才放下心来，朝站在一旁的两个人弯了弯眼睛：“那我们走吧。”

于是一行人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些，简其真领着两个新人缀在队尾，前半截的热闹和后半截的沉默竟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简其真一边走，大脑一边飞速运转。

难道是因为没去上潜水课？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还是说其实他私下里是她妈的眼线？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猜想，继而又被自己否定。

简其真把头发撩至肩后，算了，不管了，男人心海底针，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反观蒋明浠，今天像是想把小美人鱼这个设定贯彻到底，始终不见他开口。顾呈都要看不下去，在背后给了他一肘子。

“你……”

“你……”

沉默终于被打破，偏偏又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呈在一旁扶额，行吧，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默契。

蒋明浠下巴轻扬，示意她先说。

简其真这会儿倒是没跟他谦让，转头看向顾呈：“刚刚没来得及认识一下，你和…”手指在顾呈和蒋明浠之间转了一圈，“你也是潜水教练吗？”

顾呈没想到这番对话是冲着他来的，瞄了蒋明浠一眼，可惜天色已暗，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啊，我叫顾呈，不过我不会潜水，只是我俩关系比较好。”

“这样啊。”简其真了然地点点头，“我叫……”

“不用介绍了，我知道，简同学对吧。”

至于介绍的人是谁，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可惜这个介绍人今天一反常态，一直没说话。

“对了，教练，你刚刚想说什么？”

被点名的人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剪头发了？”

简直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是呀，”简其真惊讶了一下，“这你都能看出来？”

得到肯定回答的蒋明浠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条，语气像往常一样扬起来：“我火眼金睛。”

顾呈简直没眼看。

好在僵硬的氛围终于融化，顾呈也是个自来熟的，一路上还算自然。很快到达同学说的那个酒馆，外观看上去比较复古，没有震天响的喇叭，也没有闪瞎眼的镭射灯。

小情调咻地一下上来了。

找了张店子里最大的桌子，一行人坐下，水单上的名字花里胡哨，简其真点了杯“桃之夭夭”，看上去就是粉红色的小甜水，杯壁缀着樱花图案。

桌上的人自然而然地又讨论起白天的志愿活动。

第一次活动，总体还算顺利，他们和特教学校的孩子们见了面，因为基本还不熟悉手语，大部分情况都是靠比划。见到生人，大部分孩子表现得比平时更拘谨，没有表现出什么交流的**。

和简其真结对的小女孩叫楚楚，先天性听障，还在努力学习掌握发声。两人交流起来并不顺畅，楚楚识字还不多，于是简其真下午大半时间在陪她画画，楚楚挑颜色她递笔。直到这个下午的最后，小女孩终于主动朝她摊开手递上一支画笔。

一下午的辛苦也值了。

聚焦在小酒杯上的眼神开始发散，桌上已经陆续出现几个空杯。蒋明浠就坐在她旁边，但一直没说话，指不定坐这儿多无聊呢。

简其真想着要不提醒他一下，不想待了直接走就行。刚想偏头，身边的人就突然站起来。

终于坐不住了，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