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文有了放弃治疗的念头,想在走得动的时候来加拿大看看秋焱。秋焱坚决不同意她放弃,给姨妈讲道理讲到后半夜,怄着气回房睡觉。
妹妹还不知道母亲的心事,对这趟旅行充满期待。秋焱和梁玉文不忍扫她的兴,对昨晚的争执绝口不提,装得一派其乐融融。
叶臻真每年寒暑假在书店打工,再加上偷帮同学代写作业,辛苦攒了三千块钱。梁玉文不要她贴补家用,她就买了台微单走一路拍一路。
夏季的落基山长满了树,林子里隔三岔五冒出来一座山湖,高速路边的小溪岸上开着野花。一家人走走停停,九小时的路程硬是磨了三天。
“雪梅阿姨在班夫公园旁边的坎莫尔镇开了家民宿。我预订了一晚,咱们在那里过夜,明天再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卡尔加里。”
无人应答。秋焱疑惑地抬头看后视镜,发现姨妈和妹妹依偎在一起,打瞌睡打得正香。
母女俩都留短发,睡相也差不多,仰头张着嘴,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
秋焱笑了笑,关掉车载音响,把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这样踏实安稳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敛起笑容,不禁又有些难过。
班夫国家公园周围的小镇星罗棋布,建筑多为木质的老派风格。黄昏街灯燃起之前,路上灰蒙蒙一片,路尽头的山顶有未化的陈年积雪,被夕阳余晖映得发亮。
夜里不方便进山,秋焱就带着家人在镇子上散步。小镇夜景适合拍照,叶臻真特意梳妆打扮,怂恿母亲和哥哥换上相同色系的衣服,一家三口在镇中心的钟楼前拍了张全家福。
秋焱穿了件酒红色的亚麻衬衫,拍照时解开衣领的纽扣,露出母亲梁玉晴留给他的项链。
这条项链和梁玉文的耳环配套,都是外婆当年的嫁妆。
“全家福里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叶大摄影师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到时候我们再来拍一张。”
“等阿真有了对象拍一张,如果想生宝宝再拍一张。”秋焱莞尔,扫了梁玉文一眼,“姨妈左边站着闺女,右边站着女婿,怀里抱个外孙,人当然越来越多。”
梁玉文听出他话里有话,笑了笑没接茬。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开玩笑的老实人,没想到这么滑头。”叶臻真臊了个大红脸,抬手去捂哥哥的嘴,“要有对象也是你先有,啥时候带回家让我和妈见一见。”
这下轮到秋焱难为情,脑海里浮现出汲清的脸,和无数个温热潮湿的夜晚。
他咳嗽一声,含糊其辞道:“这可由不得我。”
...
山区入夜的气温只有几度,不少游客晚餐后会去半山腰泡温泉。
进山的公路堵车堵得厉害,秋焱和家人决定不去凑热闹,就在镇上的温泉酒店泡一泡,门票贵点,效果差不多。
这家酒店的温泉口碑挺好,光是买票就排了很久的队。叶臻真东张西望,小声跟秋焱八卦,“今天是有婚礼么,大堂里好多穿西装礼服的人。”
“一楼舞会厅在办婚礼,暂时不对外开放。”前台小哥是讲粤语的马来西亚华裔,热情地把门票递过去,“您可以凭票使用其他娱乐设施,酒吧营业到凌晨一点,年满十八周岁才可以进入。”
叶臻真五月份刚满十八岁,即便如此,秋焱也不会放她进酒吧。不过他自己倒挺想去喝一杯。
姨妈这几天拉着他说了许多话,隐约有交代后事的意思。他一点也不想听,却无法大张旗鼓地发作,只能木着脸敷衍地应付。
某个瞬间他甚至想过,如果不拿那八万加币的存款给秋海杰还债,自己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地对姨妈说:你才不是累赘,我养得起。
“我不去泡温泉了,”他把门票递给姨妈和妹妹,“我在酒吧喝点东西,有事电话联系。”
酒吧的大部分员工都被调去为婚礼帮忙,只留下一个沉默的酒保和三两服务生。秋焱倚着吧台看酒单,点了一杯金汤力。
“您需要加西柚汁么,口味会甜一点。”酒保见秋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出神,于心不忍,问了一句,“杜松子酒和汤力水都很苦。”
秋焱完全没觉得孤单,反倒不喜欢被打扰,就想安静地放空大脑,“不用,谢谢。”
他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酒保察言观色没再搭话,将调好的金汤力推到他面前,忙别的事去了。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往他旁边坐,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张扬浓郁。
秋焱假装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心里忍不住反感,抿了一口酒。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来者说法语,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如果不是缘分使然,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有病吧。
秋焱本来心情就不好,对这种逾矩的搭讪丝毫不感冒。他抬眼去看,果然是那个在温哥华机场向他索要电话号码的男人。
男人高大英俊,貌似比秋焱年长几岁,穿着挺括的灰西装,衣领上别了一枝粉玫瑰。从这身行头推断,他应该是隔壁婚礼的伴郎。
“我说过了,我有男朋友,而且感情很好。”秋焱眼里闪过一丝烦躁,用老套的谎话搪塞道,“你要是再纠缠不休,我立刻报警。”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听就是扯淡。男人笑起来,言语间没再啰嗦,目光却在秋焱身上徘徊,明显还不死心。
秋焱被他看得膈应,端着酒杯起身离开,走得匆忙没顾上看路,差点撞到人。杯子里的金汤力剧烈晃动,洒在了对方的西装上。
今天什么日子,和穿西装的犯冲。
秋焱刚要道歉,没等看清对方长相,那人却掉头就跑,慌乱间落下了衣领边的粉玫瑰,像灰姑娘遗忘的水晶鞋。
他莫名其妙地捡起玫瑰花,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置。
“Shawn也是婚礼伴郎,胸花丢了肯定要挨新郎骂的。”搭讪的男人从秋焱身后走来,指指他手中的花,“给我就好,我去还给他。”
世界上叫Shawn的人千千万万,但是看到秋焱反应这么大的,只有那一个。
“我每天在训练基地外面蹲点,打了一肚子腹稿也没等到人。”秋焱惶惶地想,“我都快放弃了,腹稿全忘光了他才出现,我该说些什么好。”
...
汲清着急忙慌地从酒吧跑回舞会厅,才发现自己的胸花不见了。他不敢回去找,生怕再次碰到秋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个月前为了无谓的自尊主动提出和秋焱分手,丝毫没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汲清直到现在都很懊恼。
自从来卡尔加里训练,他不止一次想找秋焱聊聊,为自己的爱情争取转圜的余地。
可他到底忍住没去——当初说秋焱善变的人是他,如今害相思病害到无可救药的还是他。到底谁善变,老天有眼,看得一清二楚。
衣领上洒的金汤力没干,掺了点柠檬水,闻起来酸溜溜的苦。服务生端着酒水在舞会厅穿梭,汲清随手取了杯甜口的西柚汁,边喝边走神。
还没喝几口,杯子就被拿走,换成了冒气泡的香槟,高脚杯里插着他弄丢的粉玫瑰。
来者笑得十分讨打,对汲清说:“小孩子才喝果汁,你几岁啊。”
有病吧。
汲清没心思开玩笑,蹙眉瞪了他一眼,“Elliot,你是婚礼伴郎,怎么能中途溜号。新郎官不乐意,使唤我到处找你。”
“舞会厅里太吵,我去隔壁酒吧躲清静,居然有意外收获。”
名叫Elliot的英俊男人单手扶着高脚桌,顾盼神飞地说:“我应该跟你提过,我从苏黎世飞到温哥华那天,在机场遇见了一位性感的冷美人。”
汲清刚才去晚了一步,没瞧见Elliot撩拨秋焱,以为他另有所指,嗤笑道:“谁那么倒霉,被你这个花花公子看上。”
从冬奥会到世锦赛,Elliot和汲清在球场上拼斗许多年,既是朋友也是对手,见面恶心两句再正常不过。
Elliot于职业巅峰期高调出柜,在瑞士冰球界引起不小的轰动。这家伙向来我行我素,从不遮遮掩掩,最爱跟漂亮男人暧昧不清。
汲清对他的生活作风嗤之以鼻,同时又有些羡慕他的洒脱劲。
Elliot自我感觉良好,对汲清的嘲弄浑不在意,继续说:“我在酒吧里又碰到他了,想上去打个招呼,他理都不理我,却往你怀里撞。”
“...”
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圈里出名的花花公子竟然在撩拨自己的心上人。
汲清再也笑不出来,酸意瞬间席卷全身,不自在地抿了口香槟酒,“你别招惹他。”
Elliot看汲清心不在焉,便猜到他和那位美人必然有过什么纠葛。
花花公子难得有点操守,不撬朋友的墙角,可主动放弃又心有不甘,说:“你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我追。”
“少管闲事,总之不行。”汲清容易被激将,把Elliot的挑衅当了真,充满危机感。他是个恋爱经验匮乏的愣头青,哪里比得过情场老手。
秋焱那么好,有权利爱上任何人,保不齐会为Elliot的猛烈攻势动心。汲清不敢再胡思乱想,这坛子飞醋他简直一口也喝不下去。
此时不抓紧挽回,日后或许再没机会。汲清不想追悔莫及,脑瓜在冲动的催化下发热。
他解开西装纽扣,大步朝舞会厅外走。
今天婚礼的伴郎都不咋老实,这个刚回来那个又跑了。新郎气得尥蹶子,Elliot拍拍好兄弟的肩膀,笑说:“随他去吧。你的爱情已经开花结果,也该轮到小年轻尝甜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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