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打电话通知我开会的时候,我正在片场,演一个第十六次被女主角推到水里的炮灰,那个湖是一个公园的人工湖,虽然经常有人打理,但要说有多干净也不可能,我沉在水里听不到导演喊卡,只是忍受着湖里的冰冷腥臭。
直到助理Jessie慌乱地跑到岸边,我才从水里浮起来。
Jessie拿着毛巾使劲擦我的头发和冰凉的身体,我冲她笑了笑,“楠姐,我没事儿。”
她的动作虽然并不温柔,但我知道她关心我,远处导演挥了挥手里的剧本,“小周,这次过了,回去洗澡休息,准备下一场吧。”
我连忙裹着毛巾大声道谢,又和工作人员一一道别,然后去车里把戏服脱下来,戏服已经湿了,脱起来有点费劲,领口卡着颈部一直脱不下来,水里的窒息感和晕眩感又上来了,正当我和湿毛衣较劲儿的时候,就听到Jessie在门外说,“崽崽,可能一会儿你要先回公司,顾总说要开个会。”
顾总?
我口中答应,心里却不是很在意,也不知要开什么会,八百年也没见过这位领导。
“那我能先回宿舍洗个澡吗,湖里泡了半天,很臭诶。”
“尽快吧。”Jessie看起来心事重重,她见我换好衣服,就上车坐到驾驶室,我闻到她身上的烟味儿,“楠姐,怎么又抽烟了。”
Jessie没说话,抿着唇,我见她严肃,于是开玩笑,“或者您终于分化成了alpha,这味儿,挺冲啊。”
楠姐一心想要做金牌经纪人,大我五岁,从我当练习生时就陪着我,只不过我不争气,没出道不说,去年高考也没考上,至今在剧组里混着。
“我要是还能分化,我妈做梦都得笑醒。”Jessie被我气笑了,眉宇终于展开了点,她说,“别贫了,我只是气不过那导演是个笑面虎,一边做好人似的让你休息,一边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李梦欺负你,明明是那个李晓梦的问题,凭什么要你泡水里......”
要我说,Jessie一直当不上经纪人,估计还有个原因就是太沉不住气,这点跟我不太一样。
楠姐说我不太容易生气,但是一旦生气,就很容易爆发,所以她宁愿在我面前骂人,好让我同仇敌忾,别自己憋出病来。
我其实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Jessie把车开到公司,还没到楼下,就看到几个小姑娘蹲在大厦门口,她回头说,“一会儿从后门进去,真是随时都有私生.......”
我按了按帽檐,准备下车,“楠姐你估计高估我,这些可不是拦我的。放心走吧。”
“那估计是来蹲fiveplus的,哦,对,你一直在剧组,还不知道吧,小五要解散了。”
我按住车门的手顿了一下,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解散?”
“具体消息我也不清楚,我是听方秦说的,难不成也是今天回来签合同?当初的二期生,就......”
“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Jessie要说什么,于是关上车门打断她,快步回了宿舍。
身上冰冷,在车里开了暖气也没办法暖和起来,直到被热水包裹,我才觉得缓过来。
当年的二期生。
我看着水雾蒸腾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鼻子,嘴唇,纤细的脖颈,四肢,瓷白的皮肤被水洗过,透着湿热的光泽。
这还是很年轻的一具身体。
可是时间不过只是过了两年,我却觉得过了很久。
两年前我以为自己要快熬到头,一定会站在灯光下,接受爱慕的目光和疯狂的欢呼。
Fiveplus 出道会那天,曾经睡同一间宿舍的人都站在上面,而我连现场都没去。
所以从Jessie嘴里听到Fiveplus解散的消息,我竟然有一丝微妙的快慰。
是啊,每年这么多练习生,能出道的不过寥寥,有人足够努力,但是没办法成为那五分之一,我不该怨。而每年出道的组合那么多,能存活的也不过寥寥,解散大概也是常态。
思绪还没飘远,手机响了起来。
“周影!你知道公司叫你回来做什么吗?他们要重组Fiveplus!妈的,这么大事儿我竟然提前不知道,你听我说,你先别去会议室,我得好好计划......”
我听到重组两个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锤了一下,头发也懒得擦,直奔公司二十三楼。
公司二十三楼我曾经去过很多次,出了电梯左拐是三个练习室,然后是服装室,练唱室,尽头是会议室。
一切都是熟悉的,没有改变,甚至从练习室外头还能看到三期生训练的样子。
仅仅不过两年而已。
我的心跳的很快,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嗓子眼似乎泛上来一股血腥味,但我不在意,有什么快死去的东西又活过来了。
我站在会议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我打开了门。
先是看到的fiveplus的四个人,我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们起早摸黑训练,一起睡练习室,一起接受月末考核,他们出道了,我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一个,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不自在的笑了笑,正想打个招呼。
我们的关系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差,虽然有过那样的事情,但我的确技不如人,而且是公司的决定,大哥程浔对我最好,他甚至还愧疚了很久。
——没有带我们所有人一起出道。
不过都没关系了,一切不都是要重新开始么,坐在程浔旁边的,是当年同样没出道的齐思明,他同我一样,估计也是被叫了过来。
我再次抬头看他们,正想说句好久不见,再开个玩笑打破尴尬的局面,然后我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第六个人,本该是那个让我们所有人都耿耿于怀的空降兵方羽臻,此时变成了一个最最意想不到的人。
比当年方羽臻空降还要骇人。
那句好久不见哽在了嗓子里,泛上来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几乎真的要呕出血来,我茫然地站在门口,程浔说,“小影,进来啊。”
那个人抬头看我,黑色的帽檐下,是一双熟悉的眼睛,曾经狂妄骄傲的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内敛沉静。他的面容也没怎么变,轮廓更加精致了些,冷白的皮肤,淡色的嘴唇紧抿,鼻梁挺且直,光看眼睛的话是有些疏离的贵气,就像是镶嵌在昂贵丝绒上的宝石。
“我......走错了吧?这是谁啊?”
嘴唇干涩得每说一句话都像在拉锯,我勉强笑了笑,看见程浔朝我伸出手,眼睛里藏着一丝怜悯,但很快又好好地收起了情绪,他不露声色地看了看右前侧,我意会地转过头,看到了摄影机。
这是整蛊节目?
还是?
程浔在提醒我,让我不要失态,我狠狠掐了掐手心,保持冷静。
“要我重新自我介绍吗?我叫贺言西。”他说。
原本应该是fiveplus的第五个人方羽臻不见了,坐在这里的,是两年前和我与齐思明一样,没有出道的贺言西。
可与我们不同的是,他撕毁了与公司的练习生合约,改名换姓,转投另一家公司,以组合universe出道了。
在星耀,乃至整个圈子,都算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在星耀内部,背叛者的名字打在他的身上,谁也没想到他会走。
而现在,贺言西为什么会回来?重组fiveplus吗?
可是碎掉的镜子,怎么能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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