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回到妈妈的身边,小手一伸,递过来脏兮兮的一张名片。潘攀自觉皱了眉,但旁人是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你去翻别人的东西了?这可不是好的行为!虽然只是一张名片,但也是不问自取。”
小孩子摇头,名片是从地上捡的。潘攀觉得有必要对孩子展开一张教育演说,但是小孩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堵住了潘攀的嘴。
趁小孩子的注意力被别的风景吸引过去,潘攀将手中的名片丢到了垃圾桶。但小孩子趁她不注意,又从垃圾桶里将名片捡了回来,装在裤子口袋里带回了家。晚上睡觉时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随便一丢,这事儿就彻底忘记了。小堂妹有一天来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儿,不用问,肯定又是哭过了。
潘攀悄悄叹了气:“怎么了?”
小堂妹顺势嚎啕起来,却不说是因为何事。潘攀陪着小堂妹坐在一侧,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将家里来一遍大扫除。小堂妹仿佛看懂了潘攀的心思,抽噎着问她:“姐,你又要大扫除吗?我可以帮忙!人的心脏就像一个房子,右心房右心室,左心房左心室,也得定期清理清理。你要是大扫除的话,我也能顺便清理一下我的心。”
潘攀这次很爽快:“好啊,你就扫地吧。”
小堂妹也很爽快,立马起身去拿卫生工具。潘攀忙起身拦住她:“我哪能让伤心的人做苦力呀!你坐着吧,今天不收拾卫生。”小堂妹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啜泣着。
潘攀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很想避开小堂妹。不只是小堂妹,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和事,他们似乎是天生的负能量携带者,自己除了倾听就是想主意,如果他们可以自己化解就好了。
小堂妹的哭功又有进步。越是有人在跟前,她的眼泪攻势就越强。潘攀瞥着眼睛去看她,那眼泪真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
潘攀心内突然一惊:“人家说哭得多了,眼睛就会坏。可是她的眼睛怎么还是水汪汪的!”这么一想,又有些发笑,“可不是水汪汪的嘛,要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真是不明白小堂妹为什么总喜欢哭。眼泪能带给她什么好处?
潘攀提议道:“你要不要吃蛋糕?楼下的店里上了新款,我去帮你买?”
“不用!”小堂妹拿出手机,“我今天不想陪你出门,点外卖就行了。”
潘攀语塞,点点头。她并没有说要让小堂妹一起去,她只是想借此出去透透气。
“啂,这是不是你的工作客户?现在还有人用名片吗?社交软件这么丰富,就算要电话号码,撕张便利贴不就好了。”
小堂妹的手伸过来,潘攀一看,是那张脏兮兮的名片。现在已经更脏了,布满了尘埃与花毛。
潘攀接过去,讪笑着点点头。
节外生枝的小插曲,没有打乱小堂妹落泪的节奏。潘攀将名片攥在手心里,用手指揉搓着。脏兮兮的名片正好有了可发泄的契机,若是干干净净的,还舍不得揉搓呢!她闭着眼睛,想象着小堂妹的眼泪像干涸的枯水,再睁开眼睛,身边的小堂妹依然在啜泣。缓缓舒出一口气,再将眼睛闭上,再睁开眼睛,新的一天到来了。
小孩子的老师一早就给她发信息,邀请她到学校参加家长开放日,给小孩子所在的班级讲课外知识课。这样的活动每个学期好几次,潘攀总不会被落下。小孩子总在老师面前说自己的妈妈有多好,试过第一堂课之后,老师果然欢喜。
给老师的信息还没有编辑好,领导的信息发到了她的工作软件上。又是临时安排的工作,原先负责的同事临阵脱逃,与领导异口同声说出了潘攀的名字,让她来救急是最好不过的。这种时候,那位同事既要在公司加班又要回到家里继续奋斗,除了会说“坚持一下吧,很快就可以完成了”这样的安慰语,简直是自欺欺人,要是真的容易完成,那位同事就不会拱手相让。
给领导的回复还没有发出去,同事假装送材料来发牢骚。由工作上的事扯到家里事,非要让潘攀给评评理或是表个态。同事越说越起劲,就差一把瓜子助助兴,临了一定要让潘攀想办法处理一下自己的家事,哪怕给个合理的意见也行。又特地叮嘱潘攀一定不要说出去,直要她赌咒发誓才肯罢休。
潘攀将这些事一一应允下来。
她不仅答应老师会准时参加活动,还协助老师整理了数十条活动建议。老师希望班级能在这次活动中成为示范班。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单凭潘攀的一堂课就能一锤定音吗?示范班的建设难道不是老师应该自己上心的吗?
她不仅回复领导能将工作按时做好,还将别人做不了的工作一股脑接了过来。她在下班之前将工作成果交上去,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夸。这时的潘攀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微笑着接受表扬就好。领导给的甜枣“吃”完了,再来“一巴掌”。刚才还和颜悦色的领导这时板起了脸,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不仅帮助想到了处理家庭纠纷的办法,还要帮助同事解决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同事喜滋滋地向潘攀报喜,谢谢她出的主意,家务事完美解决,要不然回家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下好了,老师高兴,老板高兴,同事高兴。潘攀又成了人们口中万般称赞的对象。
普塔雅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涂途在她耳边“喂”了一声,普塔雅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问她要干嘛。涂途弯着手指蒯着两颊:“羞不羞呀?大白天的躲在这里睡觉。你好几天都不去小吃会了,我们白白浪费了钱。”普塔雅将头转到另一侧,慵懒地回答:“我是不去了,你要是想去凑热闹,你就去吧。”
涂途恨得跺脚。
普塔雅将头又转过来,眯着眼睛笑道:“我把摊位转出去了。实话跟你说吧,呆那儿时间越长,亏损越多。还不如转出去,让给更合适的人。”
涂途叹着气自言自语:“我们的茶室还不如山中的小茶屋。”普塔雅的精神着实有些萎靡。有天晚上,涂途从立式钟表的底座取出藏起来的画轴,打开来,上面的颜色又清晰了几度。她心内泛起小小的喜悦,慢慢收好。
普塔雅伸了懒腰,强迫着自己站起来。涂途回了神,向前移动了两步。普塔雅先开口:“我今天想早回家,真的好累。我收拾一下就走。”涂途不留她,只管说好。“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普塔雅扭脸看了涂途,笑了笑:“你现在越来越独立了,要是以前啊,总不会舍得我走的。”
涂途两手背在后面,歪着脑袋,一副伶俐的样子:“我这叫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总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普塔雅一走,涂途就撒了欢儿。她又有了新的娱乐方式。一个如同张开折扇的木板,细端连接木柄,向地上拍着球玩儿。涂途一俯一仰,很是有趣。球落到了地上,又弹回到木板,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不仔细听也不会引起注意,但要仔细听去,像是心脏的舒张与收缩,在静寂的夜里分外清晰。
潘攀毫无困意,坐在桌前披衣阅书。如明珠敛光华,温润而娴静。桌上的电子感应表发出报时的声音,现在已到午夜。她将头埋在双臂支起来的空间里,两只手抚着额,闭目养神。
她想起今天下班时,妈妈给她打电话,一个不知何方神圣的远方亲戚来家里,直夸潘攀是小辈里的典范,一定要和她见一面。少时不费心,长大不操心,真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三个字像拍打的球一下一下捶到潘攀的心上,咚咚咚,仿佛停不下来。
从天花板传来玻璃珠跌落的声音,潘攀知道这肯定是楼上的小孩子大半夜不睡觉,在玩玻璃弹珠。自家小孩子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楼上的小朋友觉少,常常晚上摸着黑玩圆圆的球或小小的弹珠。这声音在夜里扰人心。潘攀心里乱、脑子乱,头发也乱。
休息的时候,潘攀有自己独处的小习惯,拂晓泡茶,倚窗看景。说起茶,她的心底泛起了对于茶摊的一丝惦念,如同相识很久的陌生人,若即若离的熟悉感。它在时,也不觉得怎样;看不到它时,又有一丝落寞。
清晨的小吃会犹如无人之境,与午后到夜半的喧闹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潘攀从小吃会的主街穿过去,又穿回来,不禁有了疑问。“茶摊呢?”明知道不会接过摊主递过来的茶,却在不见人家之后,增添一份惆怅。她疑心自己没仔细看,又慢慢踱步走过去,果然不见那招牌。
看来,是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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