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月见草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河上的灯火如同顺水漂游的流萤,空中的流萤就像点亮溪水的灯火。一位枕棋氏门生小跑到河边,鬼鬼祟祟地放了个灯就跑了。余燕子俯身拾起她放下的河灯,纸笺上赫然写着“赐我学分加加加”。

看来在枕棋氏里,有学分才能横着走。余燕子觉得好笑,将纸笺折好放回去,任这盏河灯漂流而下。她站直来,在灯火里抬头看向周锦,问:“你不许个愿吗?”

暖色调的灯光映在周锦的脸上,忽明忽暗,照得她有些寂寥:“我没有想实现的愿望,我已经什么都有了。”

余燕子不喜欢她这个无欲无求仿佛看破一切的态度,选择直言不讳:“如果我是你,我就许愿能长命百岁。”

“这个也是能保我长命百岁的。”周锦捏起泯芳系在她脖颈上的红绳,“从小到大,每年七夕都有。她以前也给引练弄过,但引练还是死了,可见这些是没用的。”

余燕子道:“那你还戴着?”

周锦捏紧那根红绳:“我若是拒绝,师姐会难过。”

两人离了河边,往人多的地方走。今夜是枕棋氏除新年宴以外最热闹的盛会,自然聚集着不少人。人潮最中间是一方香案,渺渺和姬箙对坐着,正在比赛穿针乞巧。

程玉和法衡在旁边看着,都在给姬箙加油。余燕子过去抬手把高喊打倒渺渺的程玉捞过来,低声问道:“你对渺渺怎么又这个态度?不是说要对她改观的吗?”

“那不是都因为昨晚看见了……”程玉正要说话,见周锦就在她旁边赶紧将话头拐了个弯,“姬箙师姐可厉害了,接连打败了好多人,这时候不帮她加油才傻呢。”

余燕子看着那边热闹的乞巧比赛,终于向周锦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枕棋氏不信奉任何神明。可为什么今天要祭拜织女?”

周锦抬头仰望星海,说:“严格来说,今夜的乞巧会并不是在祭拜织女,也不是供奉她祈求力量。我们只是聚在一起,在约好的日子里与她共同享乐罢了。”

放河灯是与许久不见的友人交流难言的心事,做糕点是帮高居天穹的友人回忆人间的滋味。对每一个枕棋氏门生来说,织女星是这世上最熟悉、最有资历的朋友。

余燕子拉住准备回去看热闹的程玉,热切道:“我听说七夕有捉蜘蛛乞巧的习俗,我们去林子里找两只来。”

余燕子很少这么赏脸,程玉喜滋滋地跟过去。正在打量要在哪里蹲守蜘蛛时,余燕子突然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转过头再问,余燕子道:“我说跟我去摘星楼。”

程玉还没醒过味来,拒绝得理所当然:“去摘星楼干什么?待会儿是我对阵姬箙师姐,我不能临阵脱逃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余燕子敲她脑袋,说,“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参加乞巧的也有不少摘星楼的门生。那群人学起来不要命,好不容易等到她们离开。”

程玉恍然道:“你是说,现在摘星楼里没人把守?”

这不就是回到密室里查看占卜结果的绝佳机会吗?程玉和余燕子一拍即合,悄悄避开灯火前往摘星楼。

此时的周锦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为她的事情奔波,渺渺在姬箙面前败下阵来,她正忙着让渺渺宽心。两人在织女像前互相给对方牵络了彩线,寓意是心意相通。

见周锦对自己一如既往,渺渺也松泛下来。周锦笑着调侃道:“往日乞巧都是你赢我,遇上姬箙师姐你却输了。”

“谁知道为什么姬箙手那么快。”渺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周锦,“以前是不是你故意让着我?”

“没有,是你凭真本事赢。”周锦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块包好的糕点,将油纸剥开,抬手把糕点递到渺渺嘴边。

渺渺咬下去,周锦才说:“是第一次输吧?”

糕点上的淡淡香气还在口中萦绕着,渺渺抬手揩了揩沾着碎沫的嘴唇,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你说过啊。”

周锦将糕点放在她手里,笑道:“你跟我说过的。景龙三年的七夕夜,那位叫轻裘的转世者也和你乞巧过。你向她炫耀穿针未尝败绩,想来这份胜率一直持续到你对上师姐。”

“你还记得?”渺渺低头看着油纸包裹的糕点,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怅然,“枕棋氏刚建立的时候,枕棋为着以前的事很厌恶我,却总是用乞巧当借口,在七夕这一天与我对月祭拜。”

周锦望着河灯,道:“或许你对她来说很重要。”

渺渺无所谓地说:“我和她都是那个谁的遗留物。”

周锦闻言抬头,抬手抚在她冰冷的脸上。好像是在意这个话题,周锦对她的亲近都显得极为克制,渺渺感觉到她若即若离的指尖,像是檐上淅淅落下的雨滴,顺着脸颊一路滑下来的连绵、好几次因颤抖而没能触碰到的短暂,是不能留住的。

“程玉和燕子说去捉蜘蛛,可现在还没回来。我想去林子里找找她们。”周锦的手最后落在渺渺肩头,撑着渺渺的身子站起来,“你再去跟师姐比穿针,这次你肯定能赢她。”

渺渺想拉住她,她的手却像飘絮一样从渺渺肩头撤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渺渺被定住般愣在原地,竟然没能追上她,就这么看着她走进树林里,身影淹没在夜色中。

安鹏举跟谢昭阳也在这片林子里,两人脱离了热闹的人群,坐在树下看星星。宿舍里人多,很少像现在这样安静,在静谧的树林中,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虫鸣。

几只萤火虫在空中没有具体路线地横冲直撞,被安鹏举抬手挥开了。她靠着树干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谢昭阳虔诚地说:“我在等流星来许愿。”

安鹏举不明白,说:“你刚才不是许过愿了吗?”

“那个是普通的愿望,那么多人放河灯,织女怎么有闲心一个个拿起来看?”谢昭阳双手合十,“如果这时候划过去一颗只有我看见的流星,就能实现愿望了。”

“哦,你刚才想要宿舍热水卡免费续期,这回又想要什么,”安鹏举想了想,“量角器常用的那款猫砂大减价?”

谢昭阳放下合十的手,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安鹏举懒得说话,谢昭阳又问:“你许的愿是什么?”

安鹏举哼一声,说:“跟你没关系。”

谢昭阳继续问:“你的愿望里有提到我吗?”

“没有你,”安鹏举顿了顿,加上补充,“但是有罗城。”

“啊?罗城是什么时候蹦出来的?”谢昭阳不高兴地挨到她身边,不满地说,“我的愿望可是和你有关的。”

夜里还是有点热,安鹏举不想让她靠着,坐直了兴师问罪道:“和我有关?你的愿望不是免费热水卡吗?”

谢昭阳差点摔进草里,理直气壮道:“热水卡也可以给你用啊,到时候全宿舍刷我的卡就行了,造福群众嘛。”

安鹏举没好气地瞟她一眼,嘴硬道:“给我用就给我用呗,你又没跟我说过,难不成还要我谢谢你?”

“如果你有心的话,肯定要谢谢我啊。”谢昭阳突然又挤过来,道,“不用跟我道谢了,给我亲一下就行。”

“为什么?”安鹏举推开她,“我又没用你的卡。”

“有什么不可以,这就是我等下要许的愿望啊。”谢昭阳有理有据地说,“如果你现在让我亲你,就相当于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流星来的时候我就能要猫砂了。”

安鹏举瞪过去:“所以你还是想要猫砂?”

谢昭阳摇头:“不是,还想亲你。”

安鹏举当即否决:“这两个都不可能完成的。”

“那就换成小安亲我,猫砂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谢昭阳说着,锲而不舍地挪到安鹏举身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好,你肯定会帮我完成愿望的吧?”

谢昭阳伸手牵住她,被带动的草叶划过她的手背。夏夜的热气扑在脸上,安鹏举说:“就只答应你这一次啊。”

谢昭阳笑着闭上眼睛,一个黑影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差点砸中倾身过来的安鹏举。谢昭阳警觉地退开,安鹏举听到动静,定睛一看,皱眉喊出那黑影的名字:“李乘风?”

李乘风脖子上束着根绳子,在她跳下来的瞬间收紧,勒得她两眼圆睁,伸手四处乱抓。树上的朔星吓得又哭又叫,谢昭阳和安鹏举顾不上别的,赶紧把李乘风救下来。

谢昭阳不悦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李乘风捂着脖颈回呛她一句,举起系在脖子上的麻绳说,“我来这林子里是准备着要上吊的,这棵树方位好,死了不用再做超度。没算到看见你们两个在这里搞七搞八,差点害我死不瞑目。”

“谁稀罕你看了,懒得跟你计较。”安鹏举对李乘风翻个白眼,拉过谢昭阳嘟囔道,“走,咱们去别的地方。”

安鹏举拉着谢昭阳就要离开,谢昭阳却停下脚步,不乏关怀地问:“乘风师姐,你没事上什么吊啊?”

李乘风差点被她这句话气晕过去,忿忿道:“什么意思,没事我会上吊吗?我摊上大事了,活不了了。”

这人平时就要死要活的,这回周锦和姬箙都不在,真上吊了恐怕没人救她。安鹏举问:“你摊上什么事了?”

李乘风打量着安鹏举和谢昭阳,思考着该不该说。朔星想也不想,大大咧咧道:“我们本该留守摘星楼,刚才意外算了一卦,是大凶之相,所以紧急出来避难了。”

还没确认这两人是敌是友,怎么能随便乱说?李乘风回头把多嘴的朔星从树上拽下来,省略一些不方便说的,道:“我和师祖、微生老师,再加上朔星,我们四个要在摘星楼里举行神秘仪式,本来是不能离开摘星楼的。”

安鹏举打断道:“什么神秘仪式?”

“我们想召唤旧日支配者……这个不重要。”李乘风一挥手,故意说得很小声,“师祖和微生老师在更深处的地方举行仪式,我在外面给她们把风。我和朔星很无聊,就偷偷拿微生老师的青囊占筮玩。你们猜我们抽出了什么?”

谢昭阳好奇地问:“什么?”

“怒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话音刚落,远处的摘星楼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怒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出自《格言联璧·存养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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