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百川河白衣扁舟散发 杏花村青囊击缶吟歌

郑橑云派人传讯,谢明月果真就绕到临近的镇里与谢昭阳等人合流了。她捂着鼠皮裘,腰配鸳鸯刀,看见谢昭阳便骂:“生得早算什么本事?活得久爬得高才算本事!你平日里再怎么荒唐我不都会管,但你不能一边跟我争一边背地里把我们家镖局的招牌砸了!”

谢昭阳径直无视她的责骂,恍若未闻地把安鹏举往巷子里推,不忘指路说:“我朋友的店在那边,夸她长得漂亮还有优惠呢。”

谢明月的叫骂声被她抛在身后,随着挪步逐渐消失。余燕子看不过眼,提醒道:“你妹妹要气死了,你没看见?”

谢昭阳淡定地说:“她就喜欢那样,不用担心,让她骂就好了。”

这个反应余燕子无法接受。来到谢昭阳指出的地址门口,程玉想起这些天路上余燕子教自己认的字,望着牌匾念道:“阁羽惜。”她对认字没什么信心,转头向余燕子求证道,“这字是这么读的吧?”

“一个没错,今天超常发挥呀。”余燕子故作惊讶地笑了笑,复又纠正道,“招牌是右往左念,顺序念对就能拿满分了。”

没错就好,不是满分也还行。程玉相当高兴,蝴蝶般飘进那堆花一样的衣裳里去。安鹏举早就想换下不合身的衣服,余燕子望着那些华丽的裙子发呆,谢昭阳转身趴在柜台上,对着桌边照镜子梳妆打扮的女子说:“李掌柜,我带人来照顾你生意了。”

桌后的女子抬眼看着她思虑一番,撇撇嘴抬手插上另一支金钗。谢昭阳还不放弃,说:“你今天真漂亮。可以给我们打折吗?”

那女子翻个白眼,将手里的绢花放下,语气尖锐地说:“我漂亮是本来的事,没听说过哪个人说太阳耀眼就能得赏钱的。”

她没给谢昭阳好脸色,谢昭阳却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去。余燕子说:“你们真的是朋友?她看镜子的时间都比看你的时间多。”

谢昭阳耸耸肩:“她就是这个性格嘛。”

“你的朋友和你的妹妹好像都不太待见你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检讨一下。”余燕子叹了口气,看着门外背着担子走街的小贩,挥手道,“我去外头逛逛,没优惠就不买了,这件还能穿。”

谢昭阳哦一声,余燕子迈出店门,市集里人不少,她觉得拥堵,就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临近渡口,沿途的城市似乎都不缺水源,在晃荡的波光和缓慢的水声里,时间仿佛也被拖得很长。

到了偏远些的地方,终于能安静下来观景。早开的山茶花在骤变的温度里垂落,水面上扩开涟漪,惹得水草和落花随着水波起伏摇动。船舷划开河水,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余燕子抬头往水纹看过去,只见那小舟上睡着一个人,用白纸盖住脸,看不清面容。

难道是死人搞水葬?眼看那小船离自己越来越近,余燕子鼓起勇气在路边捡了根树枝,缩手缩脚地拨弄那人脸上的纸。那人原本睡得好好的,被余燕子戳得当场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原来你没死啊。”余燕子松了口气,随手丢掉树枝,顺便弯腰捡起那张从她脸上滑落的白色信笺,“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采买清单。”那人脸上犹带倦容,不好意思地说,“路途太远睡过去了,所幸没被水流冲到别的地方。谢谢你叫醒我。”

余燕子扫一眼纸上的字迹:“许家医铺,薄荷、纱布、黄酒……馆阁体写得甚是规范,颇有筋骨。你是这届考生,在勤工俭学?”

那人慌张地摇手否认:“不是,我随手瞎写的。”

余燕子将那信笺还给她:“在下余燕子。”

“我是唐霖。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唐霖站起来,险些被脚边的盒子绊倒,她费力地拎起药盒,接过余燕子递给她的信笺,边跑边回头说,“要去送东西,不好耽搁,改日再登门拜谢。”

还不等余燕子说话,她就提着东西溜得无影无踪,连衣角也如朝雾般散得飞快。这人消失后余燕子才想起回去,于是急急忙忙往之前的那间铺子里走。远远便听见一阵喧闹,余燕子担心那三个人又惹上什么事,拨开人群挤到门口,借着程玉扶了一把才站稳。

糕点散落一地,被打破脑袋的那个外邦人捂着鼻子叫苦连天,大声骂道:“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我走?”

“你走一步我打一拳。”另一人厉声说,“臭西娜,说了要和我一起减肥,结果背地里偷偷买垃圾食品?原来就我一个人饿肚子!”

掌柜站在门边,搂着镜子说:“你们烦不烦,要打去别处打。”

程玉也跟着帮腔:“就是,要打就打,别浪费食物。”

余燕子拉过打人的那个,小声说:“她有外交豁免权的。”

那人拂袖道:“我要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你等着身败名裂吧。”

“你去告!谁还没个嘴馋的时候?”被打的西娜梗着脖子回一句,用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刚站直身来,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摇晃。

谢昭阳好心地说:“这位朋友,你伤得不轻,还是找家医铺吧。”

余燕子想了想,说:“若是要找医铺的话,不如去许家医铺。”

西娜思考一阵,抬头问:“是说杏花村里那家?”

余燕子也不知道,只是应付般点头。程玉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有那家什么医铺,莫非你以前来过这里?”

“适才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她馆阁体写得比我还标准些,却又不是考生。”余燕子说,“她说她给许家药铺跑腿,我便记下了。”

安鹏举卷起袖管道:“我这有道前天留下的擦伤,也想去看看。”

“好啊好啊,多亏谢小姐被她妹妹抢走了车马,我们才有这么多时间闲逛。”程玉振臂以示心情愉悦,在谢昭阳鄙视的目光里绕到余燕子身边,连声问,“馆阁体是什么东西?快给我讲讲。”

馆阁体朴实工整、简洁大方,是科考答卷时必用的字体,不会不行。给程玉普及知识的时间里,众人已经走到药铺门外。在浓郁的药香里,余燕子更是摸不着头脑——给医铺跑腿的小伙计识字便很不错,那人竟然练得这样的好字,实在是让人惊叹。

还没进门就听见帘后传来有规律的敲碗声,细听便能分辨出隐约的哼歌声和时断时续的笑声,只隔着一道竹帘。里头唱的是近日风靡一时的《浣溪沙》:“清润风光雨后天。蔷薇花谢绿窗前。碧琉璃瓦欲生烟。十里闲情凭蝶梦,一春幽怨付鲲弦。小楼今夜月重圆*。”

这段曲子是典型的京城风韵,没有一个音节唱错。余燕子掀帘而入,恰见那位写得一手好字气度不凡的唐霖正配着敲碗声夸张地舞蹈。她兴致高涨,跳得很是投入,唱歌的那个察觉有人进门,立即停下敲碗的动作清清嗓子,唐霖尴尬地停下舞步,回头看过来。

那人收了碗筷,站起来说:“哪位是病人?”

听她这么问了,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西娜赶忙说:“我我我。”

她捂着鼻子上前,那人往后退几步,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我不会看这个,帮不了你。我姐姐还在里头帮人看病,你先拿牌挂号。”

西娜擦着鼻血问:“你不是医师吗?”

那人给她递纸:“不是,我是帮忙打下手的。”

程玉像个刚开蒙的小孩似的,学会几个字就急于证明自己的渊博,举手提问道:“我看你们的门牌上写着许家药铺。你姓许?”

“我叫许双卿,我姐姐许元媖才是这里的医师。”许双卿介绍完,又指着身边的唐霖道,“这位是唐霖,她有时会来我们家帮忙。”

唐霖低头问好。余燕子说:“二位方才唱的歌像是京城的曲调。”

不同于唐霖的遮遮掩掩,许双卿倒是显得极为坦荡,直来直去地说:“是呀,唐霖以前去过那边,曲子也是她教我的。”

屋里的医师掀开帘子,高声说:“下一位。”

西娜赶紧上前。许元媖抬起她的脸看了看伤势,拿出敷料预备包扎。西娜挡开那堆东西,摇头说:“不是,不是让你弄这个。”

老许外出看诊,留在家里的妹妹忙不上忙,许元媖今天看了不少病人,这时没什么耐心,不解地问:“你不是要看这个伤吗?”

西娜豪迈地挥挥手,动作间又流下几滴鼻血。她抬手揩干净,说:“嗐,流点血又怎么,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我的内心受伤了。”

许元媖懒得跟她废话,冷酷地说:“哦,我不看心病。”

西娜伏案大哭起来:“你不懂我的痛!桥头的酥饼实在是太好吃了,我答应石榴要陪她减肥,我是鬼迷心窍,谁知道她会揍我!”

许双卿犹豫着说:“那你去跟她道个歉,不就没事了?”

西娜含泪抬头道:“这时候去道歉,她还会原谅我吗?”

唐霖支招道:“那你带着桥头的酥饼去?”

“她压根就不愿意吃——”西娜反驳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等一下,我就是在卖酥饼的摊前遇到她的。”

唐霖会意道:“或许是她自己想吃,恰好被你碰见了恼羞成怒。”

西娜登时站起来:“我这就带上酥饼去和她讨个说法。”

她撂下这句话,气势汹汹地跑出去。安鹏举走到许元媖面前,许元媖严谨地确认道:“你这个不是心病吧?我只会治身体上的伤。”

安鹏举扯起袖子来,许元媖如蒙大赦,拉着她进屋。余燕子靠在柜台边,状似无意地问:“唐霖以前去京城是要做什么的?”

唐霖给许双卿递个眼神,许双卿便替她说:“她以前在那边跟老师念书,还没学成就提前回来了。你对京城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余燕子诚实地说:“只是看唐小姐的字写得很好。”

唐霖打量她几眼,问:“你是要上京的考生吗?”

余燕子点头。许双卿拍手道:“唐霖以前应该也想过参加科举吧?当初念书念得好好的,成绩也是拔尖,怎么就中途回来了?”

唐霖踟蹰道:“我……我在京城举目无亲,一个人不免孤单。”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一起再探京城。”许双卿拉过唐霖和余燕子的手,“你以前成绩很好的,若是参加比试定能独占鳌头。”

面对这样的提案,唐霖尚有几分举棋不定,许双卿晃晃她的手,说:“而且我也想去看看,要是能学门手艺就再好不过了。”

*清润风光雨后天。蔷薇花谢绿窗前。碧琉璃瓦欲生烟。十里闲情凭蝶梦,一春幽怨付鲲弦。小楼今夜月重圆:出自宋·晁端礼。

看到你们出场即婚后我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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