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素之在路边捡到一把剑。本着拾金不昧的美好品质，她拿着剑一路问询，最后找到短期驻扎在城内的铸剑师辉萤和龙烛。

周员外名声在外，几乎是无人不晓。龙烛和辉萤近期找到了一块铸剑的绝佳材料，苦于囊中羞涩，正在为此愁烦。冤大头自己找上门来，当然不能放过，辉萤当即留住素之，向她推销产品。

“这把削铁如泥，这把万年不朽，这把镶嵌宝石……”辉萤掏出先前的存货展示，搓着手问，“周员外，您看上了哪样？”

素之赶忙摆手拒绝：“我不想买这些。”

“周员外眼光真高，看来只能使出我们的杀手锏了。龙烛快来！”龙烛在帘后诶一声，和辉萤协力抬出一个匣子，“这是我们的毕业设计，在古剑上配备了西洋的喷气装置，能载人上天。”

龙烛掀开箱盖，匣中的光芒一下照得屋里亮了好几个度，她将剑抽出来，问：“您玩过滑板吗？就像上板那样跳上去。”

“我是想把路边捡到的失物还给你们，不想买刀剑。”素之说，“今天我出门是想去洋行买洗衣机的，家里人太多，浆洗衣服很累。”

龙烛听完，放下手里的剑，表情复杂地与辉萤交换一个眼神。

渺渺勃然大怒，踹翻面前的龙烛：“你们把我当洗衣机卖了？”

龙烛捂着脑袋，强行解释道：“你比较省电。”

素之尴尬地笑了笑：“茶楼里说的都是假的，那个人惯会造谣。”

“太好了，你们不是强抢民女的团伙。”渺渺终于安心了点，忽而又变了脸色，“可为什么有人用不太恰当的语言跟我说了些话？”

众人霎时看向周绦。周绦慌慌张张地说：“看我做什么，怎么一有坏事儿你们就都赖到我头上？轻裘不在，肯定是她干的。”

“轻裘不在，没办法反驳你。这件事到此为止，拿点钱赔偿洗衣机的精神损失，随便她去哪里。”周引练顿了顿，扬起手里抢来的剑说，“但是这把剑要留下来，家里没有劈柴的东西，这个顺手。”

渺渺目眦欲裂，龙烛和辉萤连滚带爬地挤到她旁边，三人讨论一阵，周引练把手里的剑随便一丢：“不早说你们有载人上天的剑？”

渺渺上前把剑捡回来，心疼地抱在怀里。误会已经解除，余燕子抓住机会，拉住素之道：“周员外，你们家里是走水道的？”

“不是。周绦在搞葡萄种植产业，引练平常喜欢钓鱼，轻裘一般在街上卖首饰。”素之低下头思考须臾，诚实地说，“非要说的话，家里只有在江边摆渡的我跟水沾边，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

程玉怀疑道：“那样也叫卖首饰吗……”

“我们听说书的说，能帮你找回妻……奇怪的洗衣机就能得到赏钱，谁知是白忙活。”谢昭阳思路清晰，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愿意出钱，你能不能用比市价略低些的价格带我们沿江去京城？”

“这么多人，兴许不太可行。”素之笑道，“我家妹妹也应邀要去京城一趟，有专门的船舶接送。你们若是不嫌弃，我便去问问她。”

程玉高兴得和余燕子击掌庆祝，其余三人也是喜形于色。素之说着就要去带大家找周锦，唐霖却突兀地开口道：“等等。”

素之依言停下。唐霖问：“您的妹妹是应了谁的邀约？”

“是我以前的朋友，如今带领学生驻扎在京城。”素之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紧张，如实说，“来接她的是求学时照顾过她的前辈。”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唐霖没再多问。程玉还沉浸在免费坐船的惊喜中，余燕子偏过头，无意中瞥见唐霖略带忧虑的表情。

在周员外家中修整两天后，众人启程跟随周锦和渺渺来到江边。缓慢东升的旭日里，驶来的庞大楼船陡然撞碎了铺满阳光的水面。

渺渺瞧见那个站在船头的身影，一下便认出那是前几天在茶楼被自己误伤的姬箙。周绦拉住渺渺的手，问：“司狩，真的要走吗？”

渺渺回头说：“那两个人什么时候离开，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周绦攥紧渺渺的袖子，含恨道：“我明天就把她们丢去填井。”

渺渺压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做得干净点，别留下后患。”

周引练在旁边打个哈欠：“密谋得这么大声真的没问题吗？”

“是时候走了。”周锦向素之挥挥手，“我会和渺渺平安回来的。”

素之将行李包袱递给她，众人跟在周锦身后陆续登船，程玉刚放稳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连安鹏举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程玉一下扑在最高层的栏杆边缘，远眺过去便将浩大的江面尽收眼底。程玉兴高采烈，两眼放光地对神色澹然的姬箙说：“这么高的楼，居然还建在船上！姬箙师姐，你一定很有钱吧？”

姬箙没回答，只是说：“你们有事就找柏宁。”

余燕子不说话，却知道是指那位在茶馆里拔刀呵斥渺渺的人。疾风灌满船帆，推着船身满舵前行，江上水流湍急，波涛奔腾不绝，载着高楼的巨船却如履平地，没有半分摇晃。姬箙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高台。程玉趴在栏边，伸手感受风里潮湿的水气。

谢昭阳估算着照这个速度行使几日后能到京城，余燕子拿着随身的小本教程玉和安鹏举认字。唐霖有点水土不服，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许双卿想把她扶回船舱里去，她问：“为什么想去京城？”

“你之前跟我说起京城周边的诸多风物，一直令我神往。而且我找到了我的新目标。我说过我不想当医师，”许双卿无论何时都神采奕奕，她一拍胸脯道，“我要当发明家，做那种类似洗衣机的机巧物件。素之愿意为了那个东西掏钱，说明干这个很有前景。”

两岸的景色逐渐退去，极目远眺也是挽留不住。唐霖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定下目标道：“好吧，那我们就去京城。”

她低下头沉默一阵，忽然抬手招呼余燕子过来。余燕子收起纸笔，跑过来道：“这时候叫我太及时了，好险被那两个人气得犯头风。”

唐霖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拿出张陈旧发皱的纸条。余燕子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往届科举的卷票，原先的猜想在心里隔着层薄雾，如今被对方主动挑明，露出不经矫饰的真容。

唐霖扯紧袖口的衣服，说：“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个从偏远小城赶赴京城的考生。读书不容易，十年寒窗更是磨折，若是没进考场就被人丢出去，往昔的种种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余燕子知道她的打算，问：“是想提醒我注意什么吗？”

“想顺利参加殿选，只有两条路可走。”唐霖展开那张在口袋里蜷得失去本来面目的纸，说，“其中一条是极力巴结权贵，上下打点没有丝毫遗漏，如此便能在大人物的荫蔽下成功走到皇帝面前。”

余燕子歪歪头，她又说：“这样容易遭人口舌，不仅会被家境清贫的儒生看不起，还会被眼高于顶却拿钱毫不手软的权贵看不起。”

余燕子不禁失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为了赏金抓渺渺？”

“也是，你能走的只有第二条路。”唐霖也跟着笑了笑，又严肃地说，“不要与任何朝中官员扯上关系，更不要与同届考生发生口角。不要参与大臣私下结交的宴会，更不要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

余燕子道：“那万一我被人暗害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发觉吧？”

“倘若连存着害人之心的人都注意不到你，就不用担心这种事了，就跟我们郑镖头一样。”谢昭阳颇有经验，她掠过余燕子，望着渐行渐远的景色思索道，“算算日子，明月她们也快到京城了。我和小安不用进城，就叫姬箙师姐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把我们放下吧。”

唐霖颔首，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都要听着。”

余燕子将拿着书册争吵的安鹏举和程玉叫过来，也没忘拉上旁边看风景的周锦和渺渺。唐霖的话被凛冽的风撕扯开来，散成拍在乱石上的飞沫，顺着风势和水流无所倚仗地在江上漂泊弥漫。

程玉第一个过了身份筛查，没站稳就被人潮推搡着往前走。若不是余燕子及时出手拉住她，还不知道要被挤到哪里去。偶尔擦身而过几辆马车，漆过的车身在阳光下盈满绚丽的颜色。来时隔江远看的城楼上挂着的雕满飞鸟流云的金铃，反而是最不起眼的色彩。

来往的行人打扮入时，没有交集说话，便不知道那人是谁，要前往哪里。也有窗幔从沿街的楼上轻柔地顺风飘出来，仿佛要一路爬升飞到天上去，却被拉紧的帘钩挽留在屋里，不得自由。

程玉的目光追着刚才经过她身边的人身上繁杂的衣饰，忽然被人从底下抱住了腿。她吓得叫一声，看清那人便不敢嚷了，那是个瘦得像竹竿似的幼童，撞到人之后连连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

她鞠躬时程玉生怕那截干细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把头甩飞出去。程玉拍拍那孩子的肩膀，余燕子就拽住她说：“走了。”

程玉挽住她的手，眼睛往街道两边觑：“这里人好多。”

为着唐霖的警告，余燕子目不斜视：“因为是京城嘛。”

程玉收回目光，小声说：“我们要小心，不能引人注目。”

余燕子侧目瞟了瞟唐霖，道：“她说的话你倒是很能听进去。”

“唐霖来过京城，懂的比我们多。”程玉观察着余燕子的表情，直白地说出内心中的猜想，“还是说，你其实不会按她的话做？”

余燕子说：“我当然会照她说的做。她是过来人，那个主意也确有几分道理，我来京城是为了考试，虚名浮利不是我现在所求，等到揭榜时自会扬名。如若真能夺得魁首踏入官场，那我便要——”

想起唐霖的叮嘱，程玉猜测道：“向皇上进谏打败坏蛋卢太师？”

余燕子望着街边店铺中的彩灯，在扑面的暖香里笑着说：“我要加入卢太师的阵营，做个动动嘴皮子就能拿钱的前途无量的坏人。”

程玉错愕地瞪着她，无法理解地问：“那你还执伏什么？卢太师那种人就喜欢找名号响亮的人结交，以前不也是追在唐霖后头拍马屁，后来就恼羞成怒。你直接去卢太师门前秀一把才华不就得了？”

余燕子转过头来看她，许久才说：“你是想说蛰伏吗？”

看到渺渺重获自由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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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乘快风越千里江陵 访金阙览十方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