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新气象。司狩在离开枕棋氏的前一夜得到这个名字,周绦对接剑仪式很有自己的看法,跟师祖商讨许久才将接剑的日子拖延到下山前。周绦只跟司狩见过一面,却丝毫不怕要与她同行。
每任转世者的想法不尽相同,没什么好奇怪的。司狩拿到消息时还没反应过来,刚在师祖房前与周绦作别,就赶回拂尘榭里收拾东西——她本以为周绦会再磨蹭一段时间再走,但周绦来得很快。
要打包的东西不多,阮芗很热心地在旁边帮倒忙,害得她好半天没收拾好。司狩忙着把被她放错箱子的符纸拿出来,忽而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的声音,想着是来送行的鱼肠,就叫阮芗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周绦,举起两手喊道:“意不意外?”
阮芗被她吼得往后退几步,惊讶地回头跟司狩对视。还不等人说话,周绦便自顾自地进得门来,不解地看着司狩放在桌上的黄纸和朱砂,疑惑道:“收拾这些做什么,不可以到山下另外买吗?”
司狩手上动作顿了顿,解释道:“最近山上经费紧张。”
“最近?我们枕棋氏不是穷了好几百年嘛。”周绦像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她绕到桌边看了看,思索着说,“这些东西又不是不立马用就会过期,留在山上久了说不定还能积攒点灵气呢。”
她说着,抬头对司狩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不太明白的是司狩。她问:“去哪里?”
“下山啊。”周绦理所当然地说,伸手拉住司狩的手腕,“我什么都没收拾,你也别忙活了。只要带上剑,我们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我跟之前在山下做人事管理的师姐说好,叫她给我们安排工作。”
“工作?”司狩震惊道,“你要做什么工作?”
“真上阵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周绦故作高深地叹息一声,又很快恢复平日里的活力,“师祖说让我们明天走,今天就是明天。”
阮芗乐道:“周绦小友,你这话真好笑。今天怎么是明天呢?”
周绦把借来的怀表掏出来,说:“过了这个点,不就是十六号嘛。师祖是在十五号夜里说让我们明天走,不就是指的现在?”
司狩觉得有意思,确认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拿?”
“真的什么都不拿。阮芗师姐,我和司狩先走啦。”周绦抬脚要走,忽然又转回来把手里的表放到桌上,小声对阮芗道,“这个是我问师祖借的,你明天帮我还给她,要偷偷放回去,别叫她发现。”
不用想就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弄来的,阮芗应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猜到,庄重地伸手把表揣进兜里。将赃物转交给下家后,周绦便拉着司狩出门。她手上有两张乘奔御风和两张入壶中,除却这四张陈旧的黄纸和挎在身上的长剑,就再没为今夜的远行准备别的东西。
司狩对此很是新奇,从没见过这么晚才与她相见、刚见面没多久就要和她一起下山的人。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期待今天?”
“算期待吗?我也不知道。我对山下的事情不怎么期待,无非就是和你抓遗留物。”周绦停顿片刻,笑道,“但是我很期待现在。”
她说着,忽然挑起司狩的剑,抵住手腕割掉了系在腕上的东西。这是本届师祖突发奇想的创意,在她手上挂了条简单的链子,长出来的那截栓着块刻有名字的木牌,类似身份证明。
木牌和链子掉进草地里,压得草叶发出微弱的响声。周绦抬起被她握在手里的剑认真端详,惊喜道:“好锋利。”
司狩说:“不锋利的剑早拿去修了,怎么能拿给你用呢?”
周绦将符纸拍给她:“来,咱们赶快行动。”
两人就这样什么都不带就离开了。师祖不知道周绦夤夜去找司狩,也不知道周绦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就走,但四天后周绦托人把她亲手砍的遗留物送到师祖的院子里,师祖便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司狩是周绦的兵器,周绦是枕棋氏的兵器,只要她尽职尽责,稍微不循常理也能被原谅。师祖很高兴地在大家面前宣读了周绦的来信,她说她过得很好,和司狩相处不错,还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周绦让师姐给她安排的工作是拿着渔叉跟随渔民出海,交给司狩的任务是让司狩留在养猪场里拌饲料。打渔和狩猎没什么不同,周绦玩得很开心,每次回来都很尽兴,只有司狩累死累活。
司狩对她的态度非常失望,凭什么周绦能做喜欢的工作,而她非得跟一群吃得比她还圆的猪为伍?周绦嫌司狩要求多,拗不过她和她交换了工作,自此以后每天都能看到周绦训练猪晨跑。
有鱼就抓鱼,有遗留物就抓遗留物,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就连司狩也不得不承认,周绦最初的安排是正确的。懒散惯了的人还是适合在屋里拌饲料,精力充沛的人更适合在海上撑船捕鱼。
周绦经常站在船头,扛着渔叉晒太阳。海上的波浪摇得渔船一晃一晃的,船板下就是无底的深海。她喜欢这样自由的感觉,不知道这艘船会被冲到哪,但只要握紧手里的渔叉就不觉得畏惧。
但打工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周绦就要辞去工作去另一个地方。她是留不住的,随时都在变化的。她在年底收了工资和年终奖,下一秒就递出了辞职信。就像她没提前告知司狩十六号的开端必须和她一起逃下山一样,她也没提前告知司狩今年的末尾必须回到山上。
师祖问她木牌去了哪里。周绦说和遗留物打架的时候弄丢了——司狩就是见证人。这句话是谎话,但司狩还是选择帮她圆谎。
周绦辞去工作不是突然决定,她只是不习惯跟别人说。司狩知道,一个这样将离开的时间把控到极致的人,一个这样随时都能果断抽身的人,只有这样什么都舍得放下的人才是师祖最好的武器。
除夕宴结束以后,周绦在山中稍作修整。这一年她就和师祖规划好的一样,平常留在山上,关键时刻闻风而动。这就代表周绦有更多时间和司狩相处,她喜欢和司狩一起躺着,玩拆字游戏。
司狩说:“我发现我好像有点怀念养猪场的工作。”
周绦不信:“你不是说最讨厌拌饲料吗?”
“做习惯了,现在不早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司狩挠挠头,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迷惑,试探着问,“你不想去和师祖说一说?去年下山的那天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却不想再下去了?”
“今年不是也下山过几次嘛,只是回来得比较快。”周绦拿起纸板,“我喜欢出门时那种很有目的的感觉,现在比以前更好。”
司狩将手里的纸板拼全了,道:“这样吗?”
“不玩了,比不过你。”周绦无聊得在地上打个滚,感叹道,“我们就在山上留了两个月,怎么像把所有游戏都玩过了一样?”
司狩将纸板扫开:“你没恒心,自然消耗得快。”
周绦撑着地板直起上半边身子,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像只海狮:“但我们确实玩了很多游戏啊,你明明都很高兴的。”
“你这就叫做求量不求质,高兴只是暂时的。”司狩将纸板打乱,“玩的游戏多有什么意思?玩得尽兴才最有意思。”
周绦不明白,问:“要怎么才算玩得尽兴啊?”
司狩装出一副智者的样子,指着纸板说:“就像这个拼字,你要是能闭着眼睛拼出我说的字来,就是玩上一百年都不会厌烦。”
周绦仍是不信她的话:“这谁做得到?”
“我就做得到。”司狩闭上眼睛,“出题吧。”
周绦随口说:“那你拼个我的名字。”
司狩在地上摸索着,闭着眼睛感受着裁成不同笔画的纸板,按照心里模拟出的画面将其拼凑成周绦的名字。拼好最后一笔,她睁眼看见周绦看着自己,目光像是在看马上就要被杀的遗留物一样。
周绦凑得很近,道:“你没偷看吗?快教教我是怎么弄的。”
“唯手熟尔。”司狩得意一笑,“你还要静下心来多练练。”
周绦把纸板打乱:“你肯定作弊了,再给我示范一遍。”
司狩底气十足,动作比刚才更快速,过程也比刚才更顺利。原本应该更快完成,但她突然放慢了动作,因为找不到最后一笔,搜寻半天才睁开眼来,果然看见周绦手里拿着那块她需要的纸板。
“也不怎么样嘛,你要静下心来多练练。”周绦把纸板丢给她,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和师祖说,叫她放我们下山。”
又是突然宣布的计划,或许是筹谋已久,或许不是。但司狩并没有为此惊讶,因为周绦这回终于学会事前准备,她整理了很多东西,就连这几天随便玩的玩具都装到箱子里收起来,放在房间里。
这回下山是没有目的的出门,周绦不擅长这样生活,总是事事都麻烦司狩去帮她做。司狩觉得当初周绦第一次跟她下山有点像逃难,如今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灾难,耐着性子躺在临时租下的住处里,日常任务从给猪拌饲料变化为给周绦拌饲料。
那天周绦开始感怀人生,她跟司狩说起她很小的时候,在师祖同意的情况下下山看过一部动画片。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从此就一直做着关于动画片的梦,但总是梦不到结局。
可能是当时太久远,已经不记得结局是什么了。周绦决定追忆往昔,摸出从师祖那里借到的特制回忆道具,翻看当时的片段。这次她也没能看到结局,对长大后的周绦来说,动画片不再有趣。
她开始大声喊饿,像被放上烤盘的活虾米一样扭动。所有转世者都是这样,好像只能通过进食来体现自己活着。周绦趴到司狩背上,说:“心脏好像掉到肚子里了,在肚子里跳来跳去的。”
司狩回头看她,打趣道:“你把孙悟空吞进去了吧?”
“好想喝豆浆。”周绦看着窗外的天色,哀嚎道,“这时候买豆浆的人都回家休息了,想喝豆浆也要等到明天。”
她那个表情,就好像觉得自己会饿死在今天一样。司狩正要说话,周绦忽地直起身子,下定决心般说:“这样。我明天要早早地起来,到街上去买我们两个的豆浆,你也陪我一起喝。”
司狩在心里惊讶她的转变,离那个时限还早得很,周绦在这时候学会勤劳也不晚。她莫名有点好奇明天的情景,于是期待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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