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号星期一上午八点整,陪审团对夏依然的案件进行听审。
十点十分,陪审团听完了检察官及证人的证词后,暂时休庭进行讨论。
“怎么样?”周瑾看着迎面走过来的盛道远问道。
“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我实在想不出我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这样诬陷我。”他说。
“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陪审团最终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打这场官司得花我多少钱?”盛道远眉头紧皱。
“这,以后再说吧。”
“我是个本份的生意人,我从没跟律师打过交道,听别人说律师费高得吓人。”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钱的事之后再说吧。”
“那个律师呢?你说要找来帮我的那个律师,他说要多少钱?”
“我还没有和他沟通过。”
“告诉他,我不是富豪。”
“我一定转告。”
十一点过一刻,陪审团交回一份有陪审团全部成员签字的正式裁决,要求检察院起草一份一级谋杀罪公诉书。
盛道远被送往白龙潭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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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去找赵铭威。
赵铭威是一位刑事诉讼律师,四十出头,一脸的精明。他以前在市检察院工作,后来因为不满上司的打压,辞职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专接刑事案件。
据说赵铭威办理谋杀案经验十分丰富,和卢云川不相上下。
赵铭威的优势在于,他为每一起案件辩护时,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得案件的内部消息。
他的内心深处,时刻燃烧着一种对胜利的渴望,一种要报复他的前上司,让他在公众面前威信扫地的强烈愿望。
赵铭威将法庭视作战场,将对手视作猎物。他的最大乐趣,就是推翻由他的前上司刘仲凯指派某公诉人精心办理的案子。
对赵铭威来说,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是对刘仲凯权威的挑战,都是对自己能力的最好证明。
在周瑾眼中,赵铭威正是她需要的人。
“但是,我不想让你把这个案子毁掉。”赵铭威在听完周瑾的案情介绍后立刻说。
“什么意思?”周瑾疑惑地问。
赵铭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办这个案子,但我必须唱主角。我不想因为一位离婚案律师缺乏谋杀案经验,让我输了这场官司。”
“我不是离婚案律师。”周瑾辩解道。
“你们事务所通常不是只接些离婚案吗?”
“我们事务所也常办理……”周瑾试图解释。
“办理凶杀案吗?”
“不办理,不过……”周瑾的话再次被打断。
赵铭威摊开双手,有些残忍地朝周瑾笑了笑:“尽管我非常敬重你在其它法律领域里的经验,但我却不能让你在一起人命关天的案子上出差错。”
“所以我这不就来请你亲自出马了吗?”周瑾说,“但我先申明,我可不想听人教训……”
“对不起,我并没想教训你的意思。”赵铭威语气稍缓。
“我非常清楚自己对刑事案经验不足。”周瑾坦承。
“那就好。别忘了,我可是这种案子的专家。”赵铭威自信地说。
“这我清楚。”周瑾说。“事实上,如果你愿意接这个案子,如果我的当事人也同意,我完全可以退出。”
“不,不,你不需要退出。”赵铭威说。
“为什么?”周瑾问。
“嗯,根据你刚才说的,你的当事人是个不愿意出诉讼费的吝啬鬼……”赵铭威推测。
“不,我没这么说。他有自己的珠宝店,据说生意还不错,不可能出不起诉讼费。”周瑾解释。
“那我更不能接这个案子了。云城头号刑事诉讼律师的费用可不便宜,他愿意付吗?”赵铭威问。
“卢云川才是云城的头号刑事诉讼律师。”周瑾纠正他。
“周瑾,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既然卢云川那么牛,你还找我干什么?你去找他吧!”赵铭威有些不悦。
“他拒绝了我。”周瑾说。
“为什么?”赵铭威有些好奇。
“他认为盛道远有罪,他不为他认为有罪的人辩护。”周瑾回答。
“简直是外行。”赵铭威轻蔑地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不屑,“对于我们律师来说,自己的当事人有罪还是无罪,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法律这个舞台上,你要么卷起袖子,全力以赴地干;要么就选择退缩,滚蛋。”赵铭威拔高了音量,仿佛宣誓一般。
“如果你认为你的当事人有罪,那就更应该站出来,为他辩护。”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即使有一千个人站出来,证明他们亲眼看到你的当事人用屠刀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妻子,那又如何?该给他辩护,就得给他辩护……”
“她是被毒死的。”周瑾补充。
赵铭威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你管她是怎么死的!绳子勒死的,刀子杀死的,被水淹死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使陪审团相信你的当事人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想象一下,当你赢了官司,当你看着那些‘狗官’无可奈何的沮丧表情,会有多爽,周瑾。”
周瑾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倒是轻松,可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
赵铭威嘿嘿一笑:“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让你不要退出吗?我需要你!因为我的收费标难远远超出了你那个吝啬鬼当事人的想象。”
“刚才你不是说这会是一桩让你很爽的案子吗?既然如此,也许你应该减免他的费用才对。”周瑾调侃赵铭威。
赵铭威哈哈大笑:“你看你,又来了。周瑾,你这样可不太友好啊,你这是要把你的事务所变成慈善机构吗?”
周瑾耸了耸肩,她知道赵铭威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
“不开玩笑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只有两三个星期的时间来准备抗辩。陪审团已经做出了正式起诉的裁决,盛道远一被起诉,我们的工作就来了。”
周瑾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时间紧迫。最近我们事务所的案子也多,我可不想让这个案子拖垮我们。”
“周瑾,你是个律师,你知道我们不能仅凭热情办案。这个案子,除非你愿意支付相应的报酬,否则我无法全力以赴。由于这个案子在名义上是你的,所以我认为你会愿意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赵铭威说。
周瑾沉默了片刻,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在我的指挥下开展工作。我会告诉你需要什么证据,你就去找什么证据,同意吗?”
周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没问题……”
赵铭威继续说:“我们必须在这点上达成一致,周瑾,否则的话,你另请高明。我并不是说让你当跑腿儿,你可以叫你们事务所的人去替你访问证人,记录证词——当然了,如果你愿意自己亲力亲为也行,就当是在实践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吧。”
“谢谢,”周瑾说。她知道赵铭威是在给她机会,但同时也是在提醒她,这是一场交易。
赵铭威又微微一笑:“当然,我会按小时收费,这包括审判前花费的时间和法庭上所用的时间。”
“你认为会用多少时间?”周瑾问,她试图了解整个案件可能涉及的时间和成本。
“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凶杀案,我需要一个星期到十天的时间。”赵铭威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每小时收费多少,赵律师?”周瑾直接问。
“至少是你的三倍吧。”赵铭威自信地说。
周瑾皱了皱眉:“我不认为盛道远愿意出这么高的费用。”
赵铭威摊了摊手:“那么,你另请高明吧。”
周瑾犹豫了一下,脑海里仍然是夏依然那挥之不去的脸,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做个交易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断,“如果你为盛道远……”
“讨价还价!”赵铭威打断了她,“周大律师,你要明白,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民事案,这是凶杀案。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如果赢了这场官司,也可以大大提高你的名望。”
他看了看手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中午还有人来找我呢。考虑一下吧,能不能达成协议?你们在我的指导下做准备工作,我亲自出庭辩护,我按照开庭前和开庭期间所花的小时来收费。”
“可以再商量商量吗?我希望你能降低一些条件。”
“云城还有别的律师,周瑾。”赵铭威冷下了脸,“如果你想找个更便宜的,不妨试试。”
“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周瑾最终点了点头。
“好,”赵铭威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的第一步行动。”
周瑾坐直了身体:“第一步?现在盛道远还没被正式起诉呢。”
赵铭威自信地往椅背上一靠,伸出一根手指:“听着,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会被起诉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抢在检察院的前边呢?你尽管相信我好了,我不会让你做无用功。”
周瑾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我们第一步该怎么做?”
赵铭威靠近了一些,开始详细阐述他的策略:“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控方的指控基础。夏依然去派出所报的案、盛道远购买的药酒、酒瓶上的指纹,还有那天晚上在海滩上钓鱼的目击者,控方会在这几个方面做文章。”
“但这些并不能直接证明盛道远就是凶手。”周瑾插话道。
“没错,”赵铭威点点头,“所以,我们需要找出这些证据中的漏洞。去和中医馆的理疗师谈谈,我相信中医馆的那个理疗师肯定是卖给了盛道远那瓶药酒,这人没必要撒谎。可是酒瓶上为什么只有盛道远的指纹,而没有他的指纹呢?查查他究竟是怎么拿那个酒瓶,怎么灌药酒,头孢克洛、唑吡坦这些药物又怎么混在一起的。”
“我们要尽可能取得更多的优势,”赵铭威继续说,“你还要和盛道远谈谈,问问他去碧水的时候有没有带上了那瓶药酒。如果带了,事情就有些麻烦了,因为那就意味着酒瓶在他手里,没有放在某个别人可以把它拿走的地方。陪审团肯定会紧盯指纹这个细节。周瑾,你去查查那个酒瓶,看看它都经过了些什么人的手,后来才在海滩上被发现的。”
周瑾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在晚上钓鱼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刘义志。”
“他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本地人。”
“是哪里人没关系。关键是,你需要实实在在地去调查,他是不是真的在海滩上看见了盛道远,还是只是看错了人?在和他的交谈中,你要尽可能找出他的辨识靠不住的依据。你第一个就要找他谈,周瑾。”
“好的,”周瑾点点头。
“现在再来说说夏依然,”赵铭威说,“她说她的丈夫家暴她,但这只是她说,我们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这,她来到我的事务所,我亲眼看到……”
“你亲眼看到她丈夫打她了?除了已经死去的夏依然外,还有谁看到她丈夫打她?谁能作证?我们怎么就知道不会是另外一个人毒打了她,并于第二天晚上杀死了她呢?”
周瑾说:“夏依然去找她的朋友出主意。是她的那个朋友推荐她找我的,我去年帮她的这个朋友打过离婚官司。”
“在她听了夏依然的讲述之后,是吗?”
“是的。”
“这些话全都出自夏依然的口,你并没有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去找找夏依然的那个朋友。她叫什么名字?”
“兰欣。”
“去找她谈谈,搞清楚夏依然星期一早上怎么对她说的,原话究竟是怎么说的。也许夏依然还说了些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话。”
“好的,”周瑾说。
“但是你得先去找那个叫刘义志的钓鱼人,问问他在海滩上看见、听见了什么。他是控方的王牌,周瑾,没有他,控方的起诉就根本不成立了。”
“好的,”周瑾说。
赵铭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记住,周瑾,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推翻控方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找到盛道远不在现场的铁证,这将是我们胜利的关键。”赵威铭继续说,“另外,盛道远提供的行踪也需要核实。他说星期天晚上到星期二早上在碧水——中间去了一趟和曦古镇和曼里海滩,并住在希乐顿酒店,我们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支持这一点。”
周瑾迅速记下赵铭威的话:“我会亲自去碧水调查,看看是否有人能证实他的行踪。”
赵铭威点了点头,继续说:“既然盛道远说星期一晚上他在曼里海滩,那么我们就必须找到目击证人,或者任何可以证明他在那段时间内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周瑾皱了皱眉:“但是这个案子上过新闻,现在人人皆知,我们去取证的时候,人们可能会对他有偏见。”
赵铭威轻松地摆了摆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偏见?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公众的偏见有时可以成为我们的优势。在法庭上,人们的偏见可以被我们用来制造合理的怀疑,这是我们辩护策略的一部分。周瑾,你会从我如何处理这个案子中学到很多东西。现在,你的目标是碧水,去那里找出那些可能在星期一晚上见过盛道远的证人。”
赵铭威走到书架旁,继续指导:“如果盛道远星期一晚上真的在碧水市,那他就不可能出现在海滩。你和他交谈时,要引导他回忆那晚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证人。”
周瑾点点头:“我会从他入住的酒店开始,调查他在碧水的每一处行踪。”
赵铭威补充道:“不错,而且别忘了检查他的电子设备,比如手机和付费记录,这些都可能成为他不在场的有力证据。凡是他去过的地方都去找一找,特别是要找到能证明出事那段时间盛道远不在云城的人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瑾说。
赵铭威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伸出手说:“好吧,祝你好运。”
忽然,周瑾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是在同魔鬼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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