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始躲着他的日子

卧室门隔绝出的空间,并未能给陆则安带来预想中的安宁,反而像一口正在缓缓加压的蒸锅,将他困在其中,承受着内心翻江倒海的煎熬。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胸腔里的心脏依旧像一匹脱缰的疯马,狂跳不止,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他头皮发麻。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带着惊魂未定气息的喘息声,以及血液奔流冲刷血管壁时发出的嘶嘶鸣响,仿佛体内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海啸。

“你希望有吗?”

陆则屿那句话,如同淬了冰又裹着幽蓝火焰的利箭,精准无比地钉入他的灵魂深处,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刺骨的寒意,冰火交织,将他整个人撕裂。那不再是弟弟对兄长的询问,那是一个男人,带着近乎残忍的直白和洞悉一切的了然,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将他逼到了情感的悬崖边,逼着他去看那万丈深渊,以及深渊之下自己那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他希望有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他早已不再平静、暗流汹涌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惊惶、恐惧、荒谬、羞耻、自我厌恶……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翻滚的岩浆,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理性的躯壳彻底撑破、焚毁。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上的刺痛来转移内心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混乱。

他怎么能希望有?他们是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违背了镌刻在人类文明基石上的人伦纲常,悖逆了社会运行千百年所遵循的道德法则,是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钢丝之上,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连带小屿的前途也会被一同拖入地狱,粉身碎骨。他作为哥哥,年长七岁,经历了更多世事,有责任、有义务、也必须将弟弟引回“正途”,守护他拥有一个“正常”而光明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因为一个危险至极的反问而心旌摇曳,方寸大乱,甚至……在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不敢窥探的角落,滋生着不该有的、肮脏的念头。

可是……心底那个被理智和道德严密封锁的、阴暗潮湿的角落,却又在不受控制地、顽强地发出微弱而真实的声音,像地狱里爬出的低语,蛊惑着他。

为什么在听到同事小林热切地要给小屿介绍女朋友时,他会那样烦躁不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像是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不容他人染指的珍宝被人明目张胆地觊觎、讨论,甚至试图夺走?

为什么在无数个瞬间,看到小屿那双清冷眼眸里只清晰地映出自己一人倒影时,他会感到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近乎病态的满足与心安?

为什么在问出那个关于“男孩子”的、离谱到他自己都震惊的问题时,他心底深处,除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竟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般的、甚至带着点自虐般快感的期待?

这一个个“为什么”,像一把把锋利冰冷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他努力维持的平静、温和、一切正常的表象,露出内里混乱、矛盾、挣扎而真实的情感脉络。他害怕,不是害怕世人的指摘与唾弃,不是害怕身败名裂,而是害怕承认——承认自己对于弟弟那份早已超越亲情界限的感情,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并非纯粹的排斥与抗拒,而是在长年累月的相依为命和弟弟步步紧逼的攻势下,早已悄然变质,生根发芽。他害怕面对那个真实的、内心藏着悖德**的、丑陋的自己。

门外,始终一片死寂。

陆则屿没有来敲门,没有来追问,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点脚步声或其他的声响。这种极致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应、愤怒的质问都更让陆则安心慌意乱,无所适从。它像一张无形却无比坚韧的大网,正在黑暗中缓缓收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可怕的耐心和绝对的掌控力,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逃避和挣扎都像是困兽之斗,徒劳而可笑。

他不知道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彻底麻木,失去知觉,刺骨的寒意从地板缝隙中渗透上来,侵袭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才挣扎着,用有些发软的手臂支撑起身体,踉跄地走到床边,将自己像一袋失去支撑的沙土般重重摔进柔软的床褥里,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黑暗中,他睁大着干涩的双眼,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投射下的、模糊而变幻的光影。那些光斑如同他此刻纷乱破碎的心绪,短暂地亮起,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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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陆则安开始了一场近乎狼狈的、无声的逃亡。他像一只被猎枪惊扰的鹿,慌不择路,只想远远逃离那个让他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的源头。

他变得异常“忙碌”。这种忙碌带着刻意和表演的成分。他主动去找科室主任,言辞恳切地承接了更多值夜班的任务,甚至愿意和别人调换,将原本可以白天完成的工作、病历书写、论文查阅,都尽量拖到晚上留在医院处理,直到值班室的床成为他更常歇息的地方。他变得异常“热爱”学习和交流,积极参与各种科室内部会议、跨院区的学术讲座、线上研讨会,甚至主动报名参加了周末去偏远郊县的基层义诊活动,将所有的空闲时间、所有的精力,都填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不给自己任何独处、或者说,不给自己任何可能和陆则屿单独相处的机会。

家,这个曾经温暖的、唯一的、承载了无数相依为命记忆的港湾,逐渐变成了一个让他感到窒息、心慌、和强烈罪恶感的场所。他害怕推开那扇门,害怕面对陆则屿那双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伪装的、冷静而深邃的眼眸,害怕那无处不在的、带着侵略性却又无比真挚的温柔与关切,更害怕那种兄弟界限模糊后带来的、令人失控的悸动和沉沦的诱惑。

他开始刻意地、几乎是笨拙地减少与陆则屿的任何接触。在医院里,如果远远地在走廊尽头看到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他会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条更远的路线绕行,哪怕要多花费几分钟时间。在家里,他尽量避免与弟弟同桌吃饭,总是以“我在医院吃过了”、“还不饿,你先吃”为借口,匆匆扒几口饭,或者干脆饿着肚子,迅速躲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仿佛这样才能获得片刻喘息。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前所未有的简短和敷衍,常常是陆则屿平静地问几句关于他工作或身体的近况,他含糊地、心不在焉地应几个“嗯”、“好”、“知道了”之类的单音节词,便立刻找借口结束交谈,仿佛对方是什么致命的病毒,需要严格隔离。

他像一只受惊的鸵鸟,拼命地将头深深埋入名为“工作”和“忙碌”的沙堆里,试图隔绝外界一切可能引起内心风暴的刺激,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看不见,那些汹涌的情感、那些危险的界限、那些悖德的**,就会自动消失。

然而,陆则屿的沉默,比他预想的更加持久,也更加令人不安。那是一种富有力量的、极具压迫感的沉默。

他没有质问陆则安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疏离和怪异,没有试图去打破那层陆则安辛苦筑起的、脆弱的冰墙,更没有像那晚在餐厅那样,再次进行任何形式的、直击灵魂的逼问。他仿佛完全洞悉了哥哥这种幼稚而仓皇的逃避策略,只是用一种更沉静、更固执、也更让陆则安无力招架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他的不容拒绝、以及他那份不曾因逃避而减弱分毫的情感。

陆则安值夜班后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在凌晨时分疲惫归来,玄关的灯永远为他亮着一盏温暖的光,鞋柜旁摆放着更换的、柔软而干净的拖鞋。

清晨,当他因为前夜的疲惫和内心的挣扎而睡过头,匆忙洗漱准备出门时,餐桌上总会有一份用保温盒精心装好的、营养均衡的早餐,旁边附着一张简洁的便签,上面是陆则屿那手凌厉而熟悉的字迹,简单地写着“记得吃”,连一句多余的追问或关心都没有。

冰箱里永远被塞满了各类新鲜食材,他那些用来临时果腹的速食产品、方便面,总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神秘消失”,被更多种类、更健康的食物悄然取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默默修正他所有“不正确”的生活习惯。

甚至在他一次无法推脱的科室聚餐中,被同事劝着多喝了几杯,带着一身酒气、意识模糊地被同事送回家,瘫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后,第二天清晨,他在自己卧室干净整洁的床上醒来,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澄澈的蜂蜜水,而客厅和厨房,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清新,仿佛昨晚他那副狼狈不堪、失态醉酒的模樣从未发生。

陆则屿用他这些无声的、渗透到生活每一个最细微角落的行动,织成了一张更加细密、更加柔软、却也更加无法挣脱的网。他没有用言语逼迫,却用这些日复一日、沉默而坚定的照顾,一遍又一遍地、不容拒绝地提醒着陆则安他的存在,和他那份沉重而执着的、早已越界的爱意。

这种沉默的坚守,比任何激烈的对抗、任何痛苦的质问都更具力量。它像温润却持久的水流,看似柔和无害,却在一点点、坚持不懈地侵蚀、冲刷、融化着陆则安那由恐惧、愧疚和理智构筑起的、看似坚固实则摇摇欲坠的心墙防御。

陆则安绝望地发现,自己在这场由他单方面仓促发起、试图划清界限的“冷战”中,正在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他的逃避,不仅没有让事情朝着他期望的“正常化”方向发展,反而像在滋养着某种危险的菌类,让那份在心底阴暗处滋生的、悖德的情感,在压抑、愧疚和持续不断的思念浇灌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汹涌、更加难以忽视。

他会在深夜独自坐在空旷的医生办公室,对着窗外城市冰冷而疏离的万家灯火,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地浮现出弟弟在家中等候的、沉默而固执的身影,心头涌上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难以言喻的思念。

他会在机械地吃下那份陆则屿精心准备的、依旧温热的早餐时,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灼热的炭火,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辜负了最真挚心意的、胆小懦弱的逃兵。

他会在深夜醒来,看到床头柜上那杯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时,眼前会清晰地浮现出弟弟熬夜照顾醉酒的他后,眼下那无法掩饰的淡淡青黑和疲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几乎无法呼吸。

他意识到,他的逃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它不仅没有让事情好转,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最不堪、最真实的渴望。他躲不开,无论他逃到哪里,躲进多么繁忙的工作背后,逃到多么拥挤的人群之中,陆则屿,和他那份不容于世却真挚灼热到足以烫伤灵魂的感情,都如同他最深刻的影子,如影随形,刻在他的骨血里,烙印在他的灵魂中,无法剥离,无法忽视。

这场由他单方面发起、试图维护那可笑界限的冷战,最终煎熬的、折磨的,只有他自己那颗早已混乱不堪、充满负罪感却又无法抑制悸动的心。

陆则安站在医院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厚重铅灰色云层笼罩的、压抑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正被同样的、甚至更加深沉的阴霾所笼罩,透不过一丝气来。他不知道自己这场徒劳的逃亡还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当无处可逃、被迫面对的那一刻最终来临时,早已方寸大乱、防线尽碎的他,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份他既无比渴望又深深恐惧的、毁灭性与救赎性并存的感情。

哥哥已经慌得不行了,你们说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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