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疏礼分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是被周沉漾按进了火海,还是被宋子叙一剑穿心。
每次想起来,除了头痛欲裂就是记忆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上一世周沉漾覆灭姜国登基时,她被丢进了椒房殿软禁,一份封后诏书和一杯鸩酒先后送了进来。
太监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长公主,天已经变了,您还是给我们这群奴才留一条活路吧。”
姜疏礼坐在脚踏上,静静地看着火盆里诏书慢慢被火焰吞噬。
“城破了,国覆了,还跟我演什么恩爱夫妻?”
她恶狠狠盯向跪在墙角那批人,“我没拦着他造反,他凭什么拦着我出宫?”
太监们骑虎难下,面面相觑,想起他们来之前周沉漾的命令。
九华殿里太医围绕,药味浓重,周沉漾咳得惊天动地。
送封后诏书的太监回来复命:“长公主…长公主抗旨,把诏书一把扔进了火盆,还说…”
那人冷汗直流,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周沉漾咳了一声,嗓音冰冷道:“她还是要出宫?还是要去见那个人?!”
那人咚的一声磕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没喊两句,就被侍卫拖到外面,再没了声音。
殿内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周沉漾冷笑一声,从帐内伸出一只手,指向角落,冷冷道:“你,送一杯鸩酒过去,告诉她,不受诏,那便饮鸩,与朕同归!”
小福子站在原地,双腿发软,他打死也想不到,第一次被帝王赏识,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那他也是打死一辈子都不想得到赏识。
他端着鸩酒走向椒房殿时,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知道,这杯酒,长公主不喝,他就得喝。
所以他紧张了一路,直到他跪在地上,看着姜疏礼走到鸩酒面前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又反应过来,如果姜疏礼死了,恐怕,周沉漾不会放过阖宫上下!
“殿下!”他壮着胆子大喊一声。
姜疏礼却已然踢翻了酒杯,她疑惑的转头,“嗯?”
“没…没事。”
酒没了,他不需要喝了。姜疏礼没喝,他也不用陪葬了。他深吸一口气。
踹了鸩酒,姜疏礼似乎还不解气,转头又将火盆踹倒。
“与他同归?”姜疏礼狠狠呸了一声,“那我还不如自行了结,焚了这椒房!”
火焰在地上一瞬间漫开,逐渐吞噬殿内的卷帘,地毯…
小福子瞪大了眼睛,又要死!
“公主殿下!不可!”他甚至还想喊,他还有媳妇没娶,他其实是假太监,他不想死在宫里。
他快哭了。
姜疏礼却还在自顾自的往火里扔东西,巴不得火烧的更旺些。
他开始绝望了。
“砰”的一声。
椒房殿的殿门被人从外面劈开,宋子叙持着剑,一步步走进来。
他抬头仰望着,差一点睁不开眼。
“宋将军!”他号啕大哭。
宋子叙冲到姜疏礼面前,牵住她的手,温柔道:“没事吧?”
姜疏礼眼泛泪光,感动至极,“没有。”
宋子叙把人搂进怀里,“满满,我带你走。”
“好。”姜疏礼带着哭腔,这么多天和周沉漾的对峙,在今天,终于有了一点倚靠。“子叙,这个皇宫,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两人深情款款。
小福子涕泗横流,“宋将军!也救救我们!”
宋子叙终于发现椒房殿里还有其他人,他劈开面前被烧断的横梁,“火势蔓延太快了,你们跟在我后面。”
小福子终于擦干眼泪,一群人跟在宋子叙后面冲出火海,尽管最后模样狼狈不堪,至少捡回一条命。
他拱手想跑过去道谢,抬头却看见周沉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冲了出来,目眦欲裂地拿着剑,把姜疏礼从宋子叙怀里抓了出来。
他拱手就往后缩了,躲在后面瞧着。
姜疏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沉漾捏住肩膀,从宋子叙怀里捞出来。
“你就…这么想跟他走?”周沉漾死死盯着她,问的还是这个她回答了无数遍的问题。
姜疏礼懒得重复她的答案,直接说,“我就是要走!”
周沉漾青筋爆起,攥紧手里的长剑,转头就朝宋子叙刺了过去。
宋子叙抵挡不及,肩膀被狠狠劈下一道血痕。
周沉漾反手又抓住作势要跑的姜疏礼,“跟这种人跑,你跑得掉吗?”
姜疏礼拼命挣扎,“你,你管不着!”
闻言,周沉漾嗤笑一声,干脆扔了剑,双手钳制着姜疏礼,“我管不着?我管你读书写字,我管你封地俸禄,我管你及笄成婚,我还管你生儿育女!你说我管不着!?”
“姜疏礼,你想逃,不如跟我一起葬身这火海,要自由?死,才是真正的自由!”
姜疏礼被推着,一步步向后走去,身后椒房殿的大火熊熊燃起,后背被灼烧的痛感愈演愈烈,周沉漾却丝毫没有停下来,反而掐着她的脖颈,越退越快。
她终于意识到,周沉漾是真的要死,真的要和她一起死!
“周…周…”她挣扎着,抬眸,却看见宋子叙提着剑刺穿周沉漾的心口。
一剑穿心。
甚至,也刺穿了她的。
至此。
姜疏礼便没了记忆。
一睁眼,她又回到了皇宫,回到了她的十八岁。
是父皇为她遴选驸马,周沉漾高中探花的日子。
姜疏礼坐在主位上,心口微微发紧,似乎上一世的痛还绵延到了现在这具身体上。
她弯腰捂住胸口。
周沉漾穿着绯服,缓缓向她走来,姿态从容,脚步平稳,可是每走一步,她的心口便更痛一分。
“停!”姜疏礼抬手叫住他,“你就站在那里回话。”
皇后坐在旁边,微微皱眉道,“这么远,怎么看得清啊,再近点。”
周沉漾闻言,向前又踏了一步。
姜疏礼捂着胸口,喉间似乎都要涌出血来,“停!不准再近了,退回去!”
周沉漾又退了回去。
皇后疑惑,转头看向姜疏礼,“不是你说,要好好今年的探花郎吗?本宫帮你从九华殿把人提来,怎得现在又不看了?”
姜疏礼微微蜷缩着,她尚且还未适应下来这具身体,毕竟离她回来,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脑子里有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楚。
“母后!”姜疏礼强撑着站起来,根本不想再看周沉漾一眼,“女儿觉得有些累了,相看驸马一事,暂且搁置吧。”
皇后一头雾水,“什么?”
姜疏礼浅浅行礼,“女儿告退。”
她不想再停留一刻,起身便毫不犹豫离开。
看着她的背景,皇后愈加觉得荒谬,“怎么最近阴晴不定的?”
周沉漾站在原地,目光从未离开过姜疏礼,拱手对皇后行礼道:“娘娘,陛下还在九华殿等微臣复命,微臣告退。”
皇后轻摇团扇,眉头紧皱,遣散众人,“回吧,都回吧。”
姜疏礼回到自己未出阁前住的月辉宫,屋内的画像,陈设,一如上一世的自己还迷恋着周沉漾的时候。
所有字画都是高价从市面上买来的周沉漾真迹,瓷器陈设都是她暗地里私下打听周沉漾的喜好,一一买来的。
那时候,她多爱慕周沉漾啊,爱慕到失去了自己。
可是后来,周沉漾与她成婚,一晾就晾了她好多年,无论她怎么小心讨好曲意逢迎,都没换来一个好脸色。
直到后来,最厌恶她的皇弟继位,她的长公主之位岌岌可危,几度柔然求娶公主,她的皇弟都巴不得把她送出去。
她当时害怕到夜不能寐,谁都知道,嫁去和亲,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周沉漾还是多年一如既往,对她毫不关心,她也彻底心灰意冷,终于明白,周沉漾不爱她,始终不曾对她有过一丝感情。
但是她不想死,更不想和亲去受辱,她求无所求,最后只能求到被她戏耍过的将军宋子叙那里。
她与宋子叙本是有仇的,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了宋子叙写与她的情诗,狠狠羞辱一番后,转身嫁给了周沉漾。
她孤注一掷,求宋子叙带自己走。
宋子叙不计前嫌,问她想去哪?
她说去哪都可以,除了京城,哪怕是贫瘠的大漠或是荒凉的西北,她都不怕,因为她终于明白,最可怖的其实是京城,是皇宫。
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她的血肉,想要她以身饲地,血肉浇灌。可是,她才不是那种深明大义的公主,不是为国为民的公主,她只享一时贪欢,怕死怕疼怕丑。
“轮玉,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出去。”姜疏礼下令,“这些陈设物件全都换了,去母后宫里讨些东西过来,文人墨客的风雅不适合我,我要那种绚丽夺目的玉石,雕龙画凤的屏风,越华丽越好。”
这一世,她不要再去迎合别人的喜好,去讨别人的欢心,去日日受辱,受横眉冷对,受千人所指,受亲人背叛。
她本就是小气的人,心里从来装不了第二个,那干脆,只装她自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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