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漾是靠着在官场汲汲营营才能走到上一世权倾天下的地位,如今就算是从二十岁从头来过,与生俱来的敏锐和洞察也让他能第一时间就听出姜疏礼话中带刺。
一双如波的明眸还是一样盛着满满的情绪,眉眼都画满了她此时此刻有多不悦。
两世,姜疏礼都如他了解的那样,不擅掩藏,喜怒哀乐都直白的摆出来,让他只稍稍一眼,就知道她是喜是恶。
“周大人有何高见可直言不讳。”姜疏礼咄咄逼人,似乎非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不可。
周沉漾垂眸,拱手不卑不亢的回话,“微臣尚未娶妻,也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不敢妄言。只是殿下比微臣都小上两岁,就言情爱,恐是被人诓骗,殿下身份尊贵,婚姻乃人生大事,还是该谨慎些,若能知根知底为最好。”
姜疏礼冷哼了一声,“周大人多虑了,本殿下也不是什么孩童,如何选择自有判断,不劳周大人费心。兄长,如果只是为驸马一事,周大人才高八斗,满满却不爱文人墨客,恐不懂书生的风花雪月,望兄长海涵,满满告退。”
姜疏礼对姜礼明行礼便告辞离开偏殿,脚下步伐急切,轮玉跟在后面几乎要小跑才能追上。
“唉?”姜礼明被姜疏礼一通乱怼,到自家妹妹始终还是自己宠出来的,她若不愿,没人能为难得了,终只是叹了声,“观言,我这胞妹是任性了些,如若要靠驸马取得父皇的信任,不如我再帮你物色其他公主,我那三妹妹今年十七也是不错的。”
“不必了殿下。”周沉漾低头把胸襟的扣子重新整理扣好,“微臣如若只能靠尚住来保全自身,那怎么对得起殿下第一谋士的称赞。”
周沉漾笑笑,说起这第一谋士,还是三年前姜礼明开凿运河之前,周沉漾居于东宫做无名幕僚的时候,两人在棋盘上的玩笑话。
不过短短三年过去,姜礼明出东宫又进东宫,唯有周沉漾顶住了当年几乎覆灭的压力,涅槃重生。
姜礼明对周沉漾不可谓是不佩服,在他眼里,周沉漾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算尽天下事也不输一子,尤其是那最不可或缺的忠心不二,周沉漾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或人,那便没人能改变。
“那你想好对策了吗?”
“不急,借力打力,才最是省事。殿下保重,微臣告退。”
周沉漾系好披风,行完礼便朝着方才姜疏礼离开时一样的方向,袍角被风微微吹起一角,最后彻底隐进夜色中去。
姜礼明此时还没意识到周沉漾说的那句保重是何意,表情颇有些哑然失笑,不过是要在朝堂上装不熟而已,哪里用得上保重这个词。
偏殿的宫人四散,油灯被彻底熄灭,也不知这样偏僻的角落,何时再有机会被能这样尊贵的三人再次光临重燃凤凰烛台。
夜色微凉,京城的季节向来不大分明,甚至有时白日里热到发汗,一到入夜却冷到要加外衣避寒。
“晦气!”
姜疏礼边走边骂,甚至拿出手帕试图扫掉身上沾染的气味。
轮玉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拿出披风给姜疏礼披上,不敢开口询问,她也隐隐发觉,自家殿下近些时候心情忽好忽坏的,生气的缘由也是越来越奇怪。
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因为葵水快来了吗?
轮玉默默在心底算了算日子,发现确实快到了。
一入月辉宫姜疏礼便嚷嚷着要沐浴更衣,自顾自的拆下发钗,脑后的青丝没了束缚,一泻而下,外衫被姜疏礼一件一件的脱掉,等她走到浴池旁边,身上只剩下了最贴身的衬裙。
轮玉跪在水池边试着水温,“殿下,如今天色渐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好歹也等奴婢将热水准备好啊。”
姜疏礼踩着羊脂白玉堆砌的阶梯缓缓步入池中,恰到好处的热水将她浑身浸透,暖意席卷五感,冲散所有她面对周沉漾时的不快,她仰着头闭上眼睛,轮玉在指尖抹上油膏,熟练的替姜疏礼按摩太阳穴。
紧绷的情绪不过松懈片刻,前世的因果便迫不及待将她裹挟。
长公主出嫁,满城红妆,麒麟护送,一路红绸铺地,街道万人空巷,修葺五年的公主府奢靡华贵,玉树金阶,漫天的烟花炸开,像天神在降下祝福。
而姜疏礼终于执着周沉漾的手步入洞房时,心情也如看见烟花绽放那刻一般,终于得偿所愿。
憧憬和期盼,忐忑和紧张通通在姜疏礼胸膛中窜动不止。
终于等到红盖头被称心如意掀起,她视为天上地上唯一如意郎君的脸终于得见天光。
纱帽绯服,面若冠玉,眉如墨画,这样的仙人之姿,是她的驸马。
媒婆主持完洞房仪式留下两句祝福语便退了下去,红烛将整个房间照亮,姜疏礼捏着喜帕一动也不敢动,打过无数腹稿的问候也一字都不敢说。
周沉漾从床榻上起身,牵动两人刚刚被绑在一起的衣角,媒婆说,这象征着他们喜结连理,往后的岁岁年年都要不分开。
姜疏礼脸颊绯红,“驸马,是……是要洞房吗?”
烛影映在女子精致妆容的侧脸,微光打下,周沉漾连一根细小睫毛的颤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琼鼻无暇,朱砂点在眉间作花钿,宝石流苏缀在发冠上,可是周沉漾晃眼,觉得那颗东珠都没女子的双眸明亮。
他侧开视线,附身解开两人绑在一起的衣服,轻巧的蝴蝶结一扯便松,毫不费力,两片独立的衣袍自然而然的分开垂下。
解开了?
姜疏礼一怔,不明觉厉,抬眸看向周沉漾,那人端庄郑重的朝她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她惊得起身,在她眼里,他们是从今日起结为夫妻,而君臣跪拜怎么出现在如今的场景,姜疏礼不知所措,语气慌乱中带着责怪,“你这是做甚?”
“承蒙殿下倾心,让观言受此尚主恩典,观言知今夜不该拂去殿下心意,然观言确实抱恙带伤,不敢轻慢殿下贵体,请允臣在病愈前留宿书房。”
姜疏礼扶着拔步床旁梨花木栏,踩在脚踏的双脚像在一团棉花之上,她努力去理解周沉漾的话意,“你是说,你要在我们的洞房之夜,新婚之期,都留宿书房?”
她早知,周沉漾对她并无太多感情,这段姻缘是她向父皇求来的,可是她以为,只要好生相处下去,总归是会日久生情,但是她全然没有想过,周沉漾排斥她到了这种地步。
新婚之夜,新郎与新娘分房而居,这传出来,她的颜面岂不是要被所有人踩着走!?
“驸马不必与我如此生分,你既身体不适,而我是你的妻子,共枕而眠我还能照料驸马的身体,何必搬去书房?”
姜疏礼言语婉转,强记着出嫁前母亲叮嘱的贤惠温柔二词,尽量让自己不要表露得那么强势。
而周沉漾对她的示好浑然无觉般,甚至向后退却一步,“驸马守则微臣谨记心中,殿下如何能纡尊降贵,观言不能侍奉殿下已然自惭形愧,如若殿下有意,其实观言不是不能容人之人。”
姜疏礼觉得眼前都花了一片,刚刚喝下的合卺酒在胃里翻滚,浑身的气血都在倒灌一般。
新婚之夜,她的驸马温言劝她纳侍!
“观言从不奢求琴瑟和鸣,但是于公主,观言只望不用知心知意,但求平淡如水。毕竟感情一事,强求不来。”
周沉漾将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却狠狠刺痛了姜疏礼的心扉,明明是那样骄傲的人,却为了躲避她的接近,竟然放下了所有傲气对她低三下四,只愿和她划清界限。
“滚,滚出去。”
姜疏礼气到心绞痛,她从小到大便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姜国长公主,喜爱什么不都是别人陪着笑捧到她面前。
周沉漾是凭什么让她这样丢脸,让她这样清楚明白,他不爱她,所以不想侍奉她,所以允她尽情纳侍。
凭什么,就凭她是真心喜欢她,就凭她狠不下心放不下,凭他拿捏她就算是生气,也只敢气一夜,第二天便屁颠颠端着茶去书房低头道歉。
姜疏礼半卧在浴池边,眉目紧皱,梦中被扼住喉咙一般的酸涩蔓延全身,蔓延四肢五骸,即便是经年往事,再次想起,那颗心还是揪住似的,下沉,在下沉,拽到了冰冷的河底,怎么寻都寻不到岸边。
月辉宫坐落在皇宫西侧,除却皇宫原本有的侍卫,皇帝还特意给姜疏礼拨了一支禁军巡逻,只为护她周全,这样森严的守卫,大抵谁也想不到,高挑的房梁角落,有一抹人影正轻巧便捷的从屋顶天窗翻了进来。
浴池被烛灯衬得水光潋滟,鲜红的玫瑰散落,女子爱用的香薰盈了满室香甜,伏在岸边的女子,半肩未掩,滑腻的肌肤上挂着几颗细小的水珠。
宫廷的房梁设计错综复杂,宋子叙用轻功掩下脚步声,小心翼翼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月辉宫内外庭被一扇巨大的梁柱分开,而浴池便被设在了内庭之中,如果从外庭步入,行至内室都要费些功夫。
而宋子叙乃第一次做这样偷天遮月之事,心跳如擂,正心惊胆战越过一道梁柱时,双眼忽然像是被两指抠住,如若不是以他习武多年的反应速度闭上眼,怕不是眼珠都要没了,可是还没等他回击,后颈却被人死死桎梏,咽喉一瞬间被人扼住,招招在讨他性命!
“想死。”
宋子叙双脚腾空被那人硬生生拽出了室内,从天窗一跃而出,落到屋顶之上。
周沉漾戾气横生,浑身肃杀,掐着他的喉咙的双手青筋暴起,如果不是因为入宫不能携带任何器械,恐怕宋子叙只会被一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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