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檀万工床浮雕铄金,姜疏礼被胡乱摔进锦被中,发髻散乱钗环丢失,甚至衣襟都乱了,唇角破开的口子隐隐作痛。
周沉漾踹了鞋履,抓着她的脚腕便往床边托,眼神凶狠,姜疏礼拼了命的往床角瑟缩,刚刚在马背上,她就差点要被这人拆入腹中。
“周沉漾,你能不能别再逼我了!”
她退无可退,浑身发抖,捂着鸳鸯绒被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只露出那一双受惊垂泪的眸子,无比恐惧的看着他。
周沉漾指骨捏紧,酸意几乎逼仄到头顶,却也没了法子,站在床沿盯着她。
“你以为逃出京城,跟着宋子叙私奔,你就能活吗?”
他一针见血,戳得姜疏礼心窝子冒血珠,她忍无可忍,“那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什么,不出京等着新帝把我碎尸万段吗?你早就向他投诚了,我难道就坐以待毙,等着被你休弃任由朝堂发落吗?”
她一介毫无实权的女子,后无靠山,前无进处,除了跑,找一个能带她跑的人,她想不出其他法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所有战败的将领都和你一样,失势之后都只想着对盔弃甲奔跑出城,那这姜国早就亡了!”
姜疏礼指甲差点能把刺绣抠出丝来,破罐破摔道,“六皇子的母妃被我母后亲手下旨绞杀,这样的血海深仇,我如何能扭转乾坤!周沉漾,你原本是我胞兄的左膀右臂,可是他得势之后,你难道不是倒戈最快的吗!?你都审时度势了,我拿什么改变!”
周沉漾语气恢复平静,抬起的眸子被理智重新占领,朝她伸手,“给我。”
“什么?”姜疏礼警觉,下意识捂住腰间的锦囊。
周沉漾见她装傻,直接握着她的脚腕把人拽进怀里,然后稳准狠地拆下锦囊拿出里面的兵符。
姜疏礼被钳住动弹不得,满目愕然,“你怎么知道父皇临终前给我留了兵符!?你要做什么!这是统帅西北百万士兵的唯一信令!”
周沉漾捏着兵符,眼神如透过光影看见兵刃一样锋利。
“造反。”
姜疏礼愣在当场,周沉漾慢条斯理把兵符收入囊中,梧桐漆门大开,他立在那里,一身文人长袍被他穿出将军气魄。
“什……什么?”
“姜疏礼,我替你造反。”
雷雨潇潇,竹叶破风,天在一瞬之间就由万里无云变成了乌云密布,有雷电的白光打在周沉漾的侧脸,可是那双目中竟带着几分姜疏礼从未见过的柔情。
“但是你只能有我一个夫。”
*
一枚石子砸破六角花窗,姜疏礼在梦中惊醒,轮玉正好捧着干净的衣物走进来。
“殿下,可算睡着好觉?”
姜疏礼扶额,微微皱眉,上一世周沉漾谋反前说的那一句没头尾的话还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叫替她?
他造姜国的反,做逆臣贼子,还要利用她长公主的身份,争一个历史正名吗?
太阳穴被撕扯得生疼,姜疏礼难掩疲色,“还是多梦,明日唤太医来给我开副药吧。”
轮玉用绸缎侍奉姜疏礼出浴,“怎会如此呢,殿下是不是近些时候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这个死过一次的孤魂野鬼再一次附身到了十八岁的自己身上,算不算她自己就是不干净的东西?
姜疏礼敛眉,“那或许是。”
轮玉一惊,“那这可得知会皇后娘娘,请大师进宫为殿下祛除邪祟才好,殿下身体本就偏弱,经不起乱七八糟的折腾。”
姜疏礼摆手,“不必惊动母后,待钟山寺开斋,我亲自上山礼佛诵经一段时日,正好也离宫透透气。”
轮玉替她穿好亵衣,窗边忽然又有石子破窗的声音,姜疏礼转身,原本铺在花园中的琥珀滚到了她的脚边。
轮玉推开窗,探身看向屋后通往的花园,除却巡逻的侍卫,没有其他人宫人,花匠也早歇下了,哪里会有人朝汤池净房扔石子。
“何人?”
姜疏礼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透过窗顺着晚风带到昙花丛后周沉漾的耳朵里。
林执拆下腰间的佩剑,从随身携带的药盒中找出金疮药,给周沉漾重新撕裂的伤口止血。
几枚彩色琥珀被周沉漾随意把玩着,林执拆开他的绷带给他上药,苦大仇深道:“主子,别扔了,再扔给禁军招来。”
周沉漾唇线紧绷,金疮药强劲的药力让他眉头紧皱,林执颇有些哀怨,“宋子叙负伤而走,主子你刚刚拳拳到肉像要他性命一般,就不怕长公主知道后跟您翻脸,到时候赐婚的诏书都不乐意接了怎么办!?”
“她不敢,宋子叙如今对她还没那么重要。”
林执左眼一跳,幽幽一问,“世人皆知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您……确定吗?”
周沉漾瞪他一眼,他立即噤声,埋头处理伤势,但是那张嘴还是不由自主的碎碎念,“您要确定,也不会在念沉给你诀别信后第一时间把我插到月辉宫来了,光光一个琼林宴,您就催我给我传了不下二十封密函,巴不得长公主一举一动我都给您画出来。”
“但是宋小将军潜入月辉宫,其实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林执话锋一转,周沉漾抬眉看过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长公主一回宫便沐浴更衣,轮玉姑姑备的是汤池,一点也不像是事后与人有约的样子,而且自属下入月辉宫以来发现,其实宋小将军送来的情诗,长公主一封未曾收下。”
纱布重新绑好,林执正色道,“依属下之见,可能这宋小将军和长公主之间,可能并没有坊间传闻那般情谊深厚,至少没有到私定终身的地步。”
周沉漾想起那块双鱼玉佩,咽喉发涩,“他们之间再如何,也撼动不了西北战局,若朝堂利益要她嫁,她不得不嫁。”
林执欲言又止,“主子,哪有娶妻用威逼利诱的法子啊。”
月光推移,昙花丛下,花开得无声无息,周沉漾被张开的花蕊引去目光,白瓣似雪,微风送香。
周沉漾透着花丛树枝的缝隙注视窗纸的女子剪影。忽的,屋内的暖灯熄灭,剪影离去,除了花下二人,无人在意角落里的昙花一现。
他苦涩一笑,反应过来,这宫殿的主人,向来最是迟钝,从不会发现这些无闻的细节。
*
姜礼明回东宫的途中怎么也放心不下,姜疏礼的那句——我已有心上人。咚咚地敲在他脑门上,心中百转千回,还是按耐不住,自己这么一个宝疙瘩的蠢妹妹到底被谁诓骗了去。
“守刻,去月辉宫。”
“是。”
马车调转车头,冗长的宫道两边油灯只被点了一半,越往深处走那烛灯却越是昏暗,守刻站在车辙前,无奈点起一盏灯笼照明。
“这是宫中又在削减开支用度吗?”
引路人低头回话,“正是,西北战局吃紧,柔然有意挑衅,小战接连不断,大战迫在眉睫。皇后娘娘懿旨,阖宫上下开源节流,少燃一盏无用的油灯,或许就能为西北战士省下一件棉衣。”
车轱碾在青砖上,宫人稀少,风声可闻,越是静谧的环境,守刻越是耳目警觉,琉璃灯盏晃动,一道颤颤巍巍的人影从拐角处走出来,细听,还能发觉脚步一深一浅,似是负伤。
守刻紧握暗器,眼神凌厉扫向那道人影,“谁!?”
宋子叙扶着墙,朦胧看见有马车经过,守刻飞身下车,短刃只差分毫抵在宋子叙的喉间,灯笼照亮黑影,“宋小将军!?”
听见宋子叙的名字,姜礼明掀开车帘,看了眼他身后,又注意他那灰尘满身的衣袍,
“你……去见满满了?”
“……”
姜礼明表情迟疑,“然后还被她打出来了?”
他在宗人府三年,三年不见,他那妹妹如今跋扈成这样了?
宋子叙拱手行礼,支支吾吾。
“好了,不用说了,本宫定会为你出头教训她。”姜礼明抬手,语气严肃。
宋子叙立刻摇头,“不是殿下的错,太子不必为微臣动怒,”
“你不必如此偏袒她,她确实被父皇母后溺爱过头了,下手不懂轻重,今夜我就会替你讨个公道。”
姜礼明放下车帘,马车方驱动马车,宋子叙却挺身拦住,“太子殿下,真的与公主无关,是……这是微臣自己摔得!”
“啊?”
姜礼明探出半个头,宋子叙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是如果真被姜礼明问责下去,姜疏礼不就知道了他今夜爬了她的房梁,以她的性子,定要与他彻底决断了。
宋子叙双膝跪地,语气无奈,“一切错都在臣身,一厢情愿扰到公主殿下,本想琼林宴以诗胜出,却不想周大人技高一筹,微臣自愧不如,不再敢肖想驸马之位。太子殿下深明大义,不必再因我叨扰公主。”
姜礼明抿唇,墙角的周沉漾和林执也恰好将这一番糊弄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林执对宋子叙颠倒黑白的本领目瞪口呆,小声喃喃,“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以为他今夜的一身伤是情伤呢。”
“主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自己演了一出深情独角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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