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漾静默不语,目光冰冷的审视着不远处还在宋子叙。
姜礼明心底一阵唏嘘,“宋小将军,其实以你的文韬武略得一段金玉良缘毫不费力,不必执著于满满一人,姻缘天定,不可强求。”
“本宫再多说一句,满满自小主意便多,今日喜欢的,明日就会厌弃,她在及笄那年与你说的话也可能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若她忘了,宋小将军……便也忘了吧。”
姜礼明其实是良言相劝,毕竟三年前,他们二人的恩怨牵扯他算是一个旁观全局之人,后来姜疏礼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让他都有些猝及不防,更别说宋子叙了。
只是没等他细究,就被罢黜关进宗人府,处境火烧眉毛,他只来得及向周沉漾留下一句叮嘱,让他帮忙照料满满,别让她被肮脏的前朝波及半分,便再无他法。
宋子叙低头,未置一词,只在衣袖里默默握紧了那一罐千辛万苦都没倒出去的香粉。
暗处的周沉漾不想再听下去,拂袖转身走向另一处狭窄的甬道小路。
林执小跑跟紧,“主子,我就说他这人有鬼,长公主肯定没有与他相约,就是他居心叵测潜入月辉宫,这种阴险狡诈的小人,长公主定然看不上他,主子,你还是有希望的!”
“聒噪。”
周沉漾越听脸色越沉,越听脑中那枚双鱼玉佩就越清楚,越听姜疏礼那张冷心冷情的脸就越扎心。
“主子,要不要属下找个机会,把今夜之事捅到公主殿下面前,好让长公主看清宋子叙假装深情的嘴脸,搞不好能让他们之间彻底断个干净!”林执不明觉厉,继续说下去,“这宋子叙搬弄是非的本领也太强了,主子,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两情相悦!”
“不可!”
林执一顿,“为何?”
这样好的机会,情敌都露出把柄了,为什么不直接捶死。
周沉漾眼神闪躲,“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长公主的一言一行,平日与何人往来传信,都要事无巨细向我禀报。至于宋子叙,我自有办法。”
“是。”林执识相闭嘴。
周沉漾孤身走出宫道,紧捏成拳的手终于松开,他想,如果他与姜疏礼之间只隔着一个虚情假意的宋子叙就好了。
可偏偏,不是。
可偏偏,姜疏礼和宋子叙之间,真的有过真情。
*
琥珀被姜疏礼放在红木方桌上,手肘撑着桌角,轮玉站在一旁替她绞发,方渐跪着回话。
“月辉宫里里外外都搜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外人潜入的痕迹,只有兰贵妃的猫儿从宫墙跳入后花园,短暂玩耍了一会,殿下吩咐过不必将它赶走,我等便没有过多留意。”
“猫儿?”轮玉出声,“殿下,兰贵妃的猫儿素来闹腾,可能是独自在花园嬉闹,不小心将花坛里铺着的琥珀扔了出来。”
“那也有可能。”姜疏礼微微颔首,“那便不追究了,还有,明日再安排两位侍女候着那位猫祖宗,如若还来了,便好好陪着它玩。”
轮玉和方渐同时回话,“是。”
待方渐下去,轮玉换了一条新帕巾,加了一点精油,细细揉搓起姜疏礼的发尾,拨开脑后的一缕发丝,脑后一处淡淡的疤痕露了出来,轮玉动作一滞,随即立刻遮挡了回去。
“殿下很喜欢兰贵妃的猫吗?”
姜疏礼叹了声,“不喜欢,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颇为无奈,“不得不喜欢。”
轮玉啊了声,姜疏礼摇头苦恼,心里捶胸顿足。
兰贵妃可是六皇弟的生母啊!
算算日子,兰贵妃还有两年就要死了,不管如何,她必须先缓和下与兰贵妃的关系,万一到时候没跑成,因果轮回她改不了,拉拢下六皇弟总归是好的。
逆天改命的本领没有,苟且偷生两头下注的笨办法总得试试,到时候也好多条退路不是。
“太子殿下到!”
姜礼明步下马车,轮玉把用以遮挡的屏风移开,姜疏礼只穿着贴身的睡裙,外头简单罩了一件外衫,不着粉黛的鹅蛋脸仍旧气血红润,眉眼褪去了几分稚气,对他规矩行礼。
惊鸿一瞥,他这才意识到,在他怀里撒娇打滚的妹妹,已经长大成人。
下人奉茶,姜疏礼接过帕巾自己动手绞发。
“这么晚了,兄长还有什么事?”
其实姜疏礼还是有些气,刚刚姜礼明竟然主动把她推向周沉漾,让她一点提前准备都没有,好在她反应迅速,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干脆拒绝了。
姜礼明听出她语气不对,软下声音,“方才在偏殿惹你不高兴,兄长向你道歉行不行?你的驸马由你一人说了算,兄长再不干涉。”
姜疏礼撇撇嘴,“周沉漾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手段了得,兄长就因为觉得他有些才能,就要把满满推给这种人吗?”
“观言是何处惹着你了,你对他怎得如此评价?”姜礼明对她一通的贬义词砸得失笑,“观言为人正直磊落,品性虽说不上高风亮节,但称得上赤胆忠心。不喜便算了,又何必这样刻薄于他。”
姜疏礼冷哼一声,能做到造反杀妻之人,她只觉得找不出更刻薄的词来评。
“好了,别和兄长置气了。”姜礼明从怀中拿出一支金钗,插入姜疏礼的发间,“兄长向你赔不是,这次就饶过兄长吧。”
姜礼明主动低头,姜疏礼也没想不饶人,借着台阶就下了,“下不为例,别让周沉漾再晃到我面前。”
“行。”姜礼明应得快,喜笑颜开,见哄的姜疏礼开心,又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心中,有驸马人选吗?你可别告诉我,你就只盼着那位心上人来做你驸马,一点皇家颜面都不顾了,无功无名的平民,最多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入府为侍,驸马还是需从世家大族中挑。”
姜疏礼白眼一翻,就知道他要旁敲侧击,“没想过,心上人只适合远观,不可亵玩。”
“嗯?”姜礼明侧头。
“我不成婚,不选驸马也不纳侍,我要出宫做尼姑。”
“咳咳咳!”
一口热茶将姜礼明烫得人仰马翻,从榻上挂下,发冠都歪了,用手堪堪扶住,他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姜疏礼却从容,“出宫当尼姑啊。”
“你疯了!”姜礼明起身走到她面前,煞有其事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这脑子怎么就糊涂了?”
“女德有言,适龄女子不成婚者便是忤逆大罪,誓死不婚者,应常伴青灯古佛忏悔一生。”姜疏礼不疾不徐,“满满觉得,做尼姑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念佛诵经总比受男人气强些。”
“什么女德,谁跟你说的这些?”姜礼明一道惊雷砸得他眼冒金星,气不打一出来,甚至都不知从哪出开骂,“姜疏礼,你是姜国公主,就算你不想结婚,也没人敢逼你去尼姑庵念佛。世俗教条都是束下的手段,更何况这种老腐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了民间少有的人家奉为圭臬,你曾见过哪个识字的人家读这种!?”
姜疏礼手指交叠,语气讪讪,“那兄长的意思,满满可以不成婚?”
果然,先提出一个离谱的要求,然后就会让人答应其中折中的条件。
“也……也不是。”姜礼明觉得自己被绕住了,“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吗?为何又铁了心不想成婚呢?是那人不心悦你,你单相思而不得?”
姜疏礼摇头,抿唇不语。
“不是?”姜礼明又退一步,“那既然郎有情妾有情,为何不图圆满,是担心门第之见吗?不然……不然你把那人带来给兄长看看,如果是个可塑之才,兄长去替你说亲也成!”
“兄长刚刚不是说驸马必须是世家大族吗?”
姜礼明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是怕自家妹妹被人拐了,哪里知道她都想去当尼姑了,吓死他了快。
“罢了,罢了!”姜礼明甩手,“姜疏礼,我知你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今夜的话算是你我兄妹间的玩笑,万万不可同别人说了去。再说了,不婚何时入了姜国的刑法,你且先玩几年也无妨。”
姜疏礼乖顺点头,嘴角差点压不住。母后和兄长都不劝她选驸马了,就差父皇的态度了。
姜礼明跨台阶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他得缓缓,得找周沉漾去问个清楚,他不在的那三年,姜疏礼都学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香车远去,林执附墙贴耳把姜疏礼刚刚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甚至为了详尽,还把姜礼明哄人的金钗样式都画了下来。
小小的密函,硬生生被他用蚂蚁一般的字迹洋洋洒洒得写满了,收了墨笔,他满意得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么尽心尽力的偷听,主子是不是该给他涨工资了,毕竟他可是披着月辉宫侍卫的皮给他做暗桩传信,这差事辛苦又危险的,小小涨个十两不过分吧。
信鸽出笼,周沉漾从脚环上取下沉甸甸的信函,一目十行,最后目光落在姜疏礼的那句——
一辈子念佛诵经总比受男人气强些。
他心下一沉,上一世,明明是她处心积虑要抛下他,他何时敢让她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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