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四章:不知相思却相思

太祈王有意为宗公子立夫人一事未多几日便传尽了般孟,使得各方皆是暗中有所动作。而直至李夫人呈上母家哥哥之女的画像与生辰八字此事才彻底搬上台面来,叫那些家中有女的将相士卿纷纷献来画像供瑶礼挑选。

每隔几日便有一幅画像送至长平宫,玉子儿拿了先去给净玉玦过目,小妖们也来瞧,对画上女子一番评头论足个个都觉得好。瑶礼懒得看懒得挑,他心中早已定下与之厮守的人选,遂是任凭小妖们各自拿着中意的模样在他耳旁叨絮也不曾看进心里去。

将相士卿多日等不来宗公子答复,绕着弯子向太祈王打听。太祈王终于被问得烦了索性叫来瑶礼亲自问他道:“近日来送了好些女子画像去你宫中,可有能入眼的?”

父子二人屏退奴奚闲步于花园中。对于今日的父慈子孝瑶礼心里早已明了当中真意,正等着太祈王主动先开口。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不过……”瑶礼面露难色咽下后面的话。

太祈王见此,自然是要关切问候的:“只不过甚么你大胆说来,寡人给你作主。”

“我早已心有所属,打定主意非他不愿,实在无心与旁人成亲。可以我如今身份,想来也难与他修成正果。”瑶礼转身撩开衣摆跪于太祈王身前又道,“纵然如此,我仍不愿违背自己心意。我思恋着旧爱而娶妻,不仅苦累我自己,对将要嫁给我的女子而言也十分残忍。父王应该最是明白,倘若当年娶的并非我母后而是您倾慕的女子,您定然更加意气风发。”

“情有芽,难发易折,发而如春草,根深不摧。”许是忆起自己年少时的一段情,太祈王虽因他最后一言而动了怒,但思及对先王后的愧疚倒也并未怪罪,“你年岁已至,不可不娶。你所倾慕的那位女子如今身在何方?寡人为你寻回来,哪怕已是嫁作他人妇也无妨。”

“他并非女子。”瑶礼抬起头来看向太祈王,道,“是莫强求。”

太祈王听得怔住,不以为实话,问道:“谁?”

瑶礼鼓足勇气再应道:“莫强求。”

太祈王呆愣许久才渐渐缓过神来,伸手想要宫奴扶却等不来一只手,便是摇摇晃晃险些没站稳。瑶礼起身扶住他去园中凉亭坐下,瞥见他脸色已是平复许多才继续行礼道:“孩儿无心另娶,还望父王能够全我此意。”

皱眉仔细打量了瑶礼许久,太祈王才开口:“寡人……有意将般孟侯公之位传于你,你不娶妻生子,江山大业如何得以延续?”

“十七岁之前,孩儿不过是个山野小子,只想着闲庭云雀粗茶向清风,从未料想到能有今日。江山大业当真……当真非得由我来延续不可么?”

“胡闹!”太祈王心火油然而生了,指着瑶礼厉声骂道,“你乃是王后所生的宗公子!不由你来延续该由谁来?!竟为了个男子……!”

瑶礼半点不因此而动摇,依然淡色定定道:“还以为,父王能懂我愿为一人再不闻谁家多情相思泪的决心,原是我想错了。”

“放肆!”太祈王重重一掌拍上案,顾不得发麻的手而怒言道,“你贪恋男色倒也罢了,竟还敢拿他和心儿比!你立夫人一事已定下,不娶也得娶!”

“您要让我步您痛失所爱的后尘么。父王!”

太祈王拂袖而去,绝不再听他多言一句。

父慈子孝闹得格外不愉快,瑶礼亦是有些后悔不该一时糊涂提起太祈王伤心事,而后悔过后又再次为自己母亲感到不值得,便不由生出离开此处的心思。反正该见之人也都见过了,不该受的罪也已然受过了,再留下去实在不知究竟是为何故。

然而当他将心中所想道之与净玉玦时,净玉玦却出神细思了许久,不言走也不言留,被瑶礼追问几回才开口道:“难得换个地方,若是住不惯这锦衣玉食的王宫,搬去我梨花巷的宅子也好。我与上衍早已有约要多去看望舟谦,失言于人怕是不好。”

前一世他未能救下冯溯已使得他今生要偿还弑父杀友的罪过,如今得知他身陷苦难又岂能熟视无睹一走了之。

因果循环,自有轮回,一步偏斜便是累及三生。

“借口。”瑶礼便于他身旁坐下,“也不见你常去走动。”

净玉玦回神来端起茶杯揭盖刮了刮浮叶:“玉银儿替我去了。”他忽然顿了顿,抬眼叫来玉子儿,“玉子儿,过来。”

玉子儿正于院中与云染一同摆弄太祈王赏赐给两只玄凤的那一双出自名匠之手的青铜剑,听得仙君叫唤便挺胸阔步近前去,一副武神的姿态:“仙君您看我。”

净玉玦瞥他一眼继续道:“玉银儿又去公子府见舟谦了?”

“一早便去了。”玉子儿绕至净玉玦跟前,“仙君您看看我,威风不威风?”

“嗯。”净玉玦随口应了,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甩甩衣袖,垂目睇向身旁的瑶礼道,“我打算去公子府上拜访,一道?”

“不了。”瑶礼有些不快,“李夫人今日设宴请来了好些女子,太祈王令我无论如何得出席。”

净玉玦脸上神色凝了凝,问道:“让你去挑成亲的姑娘?”

“除此还有甚么非得让我去的。”瑶礼抬眼看他,似有些委屈,“我若成了亲,你也就是孤家寡仙一个了。”

“无可奈何,莫强求。”这般道来不等瑶礼有言语,净玉玦便飞入云端往公子府上去了。

公子府里人多却不热闹,纵使官奴官奚们在逗上衍的幼子玩耍,却不知为何依旧是显得周遭有些冷清,觉不出半点子大宅大院该有的厚重情谊,无论所立之地居于何处皆是叫上衍无法体悟半分安心与温暖。他只站在远处回廊阴霾下面无表情看着那欢声笑语人人甜蜜温馨的模样,漠然转身回了书房。

他想去别院里找哥哥舟谦求得万般苦难中的一丝宁静,然而府上有双双眼睛盯着他的言行举止,他不敢去找,不敢去诉苦。

分明亲近之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更令他感到孤独。

“主翁。”门外官奴叩响门,“宫中来人探望公子,是莫子翁。”

双手托扶住额头正低首双目紧闭的上衍猛然抬起头来,缓了许久才起身开门问道:“是宗公子身边的莫强求莫子翁?”

“正是。”

垂眸思忖了片刻,他心中尚且有些许忐忑与不安怕他是来问罪,却仍差官奴前去请。一面想着正好以接待的由头光明正大去看哥哥,一面在萧墙后头等。等得净玉玦入府门来了,便与他一道去了别院。

别院里舟谦正笑,手里拿了一块咬过两口的桂花糕睇着对面嘴角沾上碎渣的玉银儿,摸了摸怀中的手巾,尔后想起适才已是用过便做了罢,指指自己嘴角对玉银儿道:“沾上糕屑了。”

玉银儿往前探出身子凑近了些许仔细瞧了瞧他嘴角:“并未沾上。”

“我是说白丫头你。” 舟谦失声笑起来。

玉银儿这才了然又坐回去,抬手随意拍拍嘴继续吃着。

她近来常常往公子府上跑,乘一片祥云由墙外翻入冒然落地在院中,有时忘了还是仙身叫凡人识不得便也大大方方于他眼前径直显现。舛奴有幸见过一回,顿时受惊愣在原处以为是眼花,反倒亏得是早已知她来历非凡的舟谦帮着糊弄过去。

只是舟谦从不多嘴问她,她便以为自己未曾暴露过半分,顶多算个稀奇人。

“还有想吃的么?”

看着案上几近空去的盘碟玉,银儿允掉手指上的碎屑抬眼看向对座的舟谦:“我并非是为吃食而来。”此话不大真切,她便改了口,“虽也是为了吃食而来,却更是为了瞧你一眼。你身体不好,我便想来瞧瞧你可还活着。”

舟谦无奈笑笑,再也吃不下手中的半块糕点。

玉银儿又道:“我不愿见你死去。你死了,不知为何我身上会长出一个大洞,奇怪得很。我翻遍医书也不知此病症自何而出,如今只有看着你,这个洞才能合上一些。”

“你见过……我?”舟谦惊疑不已,聪慧如他又岂会品不出玉银儿此言间的怪异。

玉银儿瞧得舟谦脸上神色似乎了然几分他心中所想,便是沉默片刻继续道:“并非是公子舟谦。以前,在络泽城有位冯少东家,他待我十分亲好,赠我以衣食,绍见我以博世。可他死的时候,我只是坐在草席旁不能为他做一件事。”她抬眼看向舟谦慢慢合上唇,还有千言万语再不能细细诉来。

书上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说只羡鸳鸯不羡仙。遗憾她终归不是凡人也不是鸳鸯,自然成不了书中那最动人心弦的一行笔墨。

四目相顾再无只言片语,便是,玉叶抬娥首、初花嗅曙曦,不知相思意、却在相思里。

入院而来的两位于回廊之下慢慢走来。舛奴闻得脚步声先是转头看来,见是上衍与净玉玦便俯身低语:“公子,主翁与莫子翁来了。”

舟谦这才收了目光转向亭外,扶住手杖慢慢站起身笑颜迎道:“莫子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净玉玦笑应。

听得仙君声音,玉银儿转头见了当即是起身来,不知何故有些许慌张:“子翁,我来看他。”

“你是……”一见得她,上衍便皱起眉头问,“你怎会在此?我公子府处处有人,你是如何进来的?”

“翻墙。”

不待弟弟发难,舟谦先道:“是我嘱托她来时不要惊动府上人,这丫头才会翻墙进来。”

玉银儿转头睇一眼舟谦又看向净玉玦。净玉玦暗叹一声,抱拳致歉:“我心中挂念公子身体,遂才安排玉银儿常来陪伴。她会些医术,许是能帮上公子的忙。”

上衍沉色思忖半晌后抬眼问舟谦:“哥哥亦是想见她?”

舟谦被问得一怔,那张苍白多年的脸上不觉竟是微微有了血色,看得上衍格外惊讶。

“既然是莫子翁的一片好意,理当承下。”言语时舟谦看向净玉玦,眼里除却感激还有一丝恳请。

净玉玦看出来了,便也向舟谦抱拳作揖道:“理当为公子解忧。”

“莫子翁请先坐坐,哥哥体弱吹不得风,我扶他回房披件衣裳。”上衍高声道了便扶着舟谦入了屋内,转身关门时又对跟来的舛奴低声道,“守好门。”

“是。”

待得他关好门近前来了,舟谦才开口:“你是有话同我说?”

上衍抱住舟谦在他耳旁道:“本该是我陪伴照顾哥哥,哪里需得外人来。哥哥再忍些时候,等朝堂上安宁了我便接你出去。”

舟谦笑着拍拍上衍的后背:“出不出去都无妨,我这般不人不鬼的身体想走也走不远。”

“哥哥中意那玉银儿?不如趁今日的机会我替你向莫子翁讨来。哥哥还中意谁,我一并去办了。”

未料耳中竟是传入一声叹息,上衍松开双臂仔细端详舟谦脸上神情,又道:“哥哥不高兴?”

“你有此心我岂会不高兴。只是……”舟谦垂下眉目不禁又是一声轻叹,“跟了我只能委屈她,倒不如帮她物色更好的人家。她常来看看我,我便心意已足。知己胜夫妻。”

他见不得哥哥露出逞强的模样,便是顾不得其他扶着舟谦至榻边竖起食指在唇前,蹲身在榻下摸索一番抠住暗藏的机关用力拉下。

只听得喀嚓两声响动,榻底下便出现一只通往府外的地道。

上衍回身向舟谦招招手,悄声道:“哥哥亲自来试试。”

舟谦便放下手杖蹲于上衍身旁,将手探进去:“此处?”

“正是。这般便能动了。”上衍把住舟谦的手教他开合,末了扶他起身坐于榻上休息,小声又道,“哥哥若是信得过她,便告诉她此方位。”

“方才……”想了想,舟谦便合上唇摇摇头。他本是要问未有铺设青石露面连台阶都是粗糙黄土的地道究竟是如何做来的,而转念想起上衍每回从不将关键之事表述以言语便知不该多提。只要明白这里是弟弟留给他逃命的生机就够了。

“哥哥信任之人,我亦信任。”

这处宅子是哥哥离开般孟不久后太祈王作为赏赐算着哥哥年岁开始修建的。那时他尚且年幼不被允许私自出宫,每回须得有不相识的侍卫跟着才行,便只得心中暗自规划并不能当真动手做些甚么。直至南乙说服太祈王要将姚姮嫁给他做新妇,他这才以成人为借口搬了进来。

而就在他搬来那日,南乙早已领着四十余奴奚坐在堂上主位喝茶等着他。自那日起,他总算是明白世上的至亲至爱唯有不问缘由真心待他的哥哥舟谦,便暗自选中一处合适哥哥归来后居住的院子,每日掩人耳目偷偷挖着地道,多出的土用衣裳包起来交给倩姑。

好在,哥哥归来前他已将一切都准备好,有朝一日兄弟二人定能离开般孟往广阔天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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