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神兽,御写忧自然知道龙宝为何物。虽说于雷麟而言龙宝并不能疗伤治病,但也是极其有益之物。
更何况,送给他的东西,如今又想拿回去,岂有此理?!
“回去告诉他,想收回去便来抢。”御写忧觉得恨,但也庆幸自己对那薄幸之人死了心,“活着的拿走,死了的埋了。”
大祭司呵呵笑起来,随后神色一凝面目凶光:“我奉王命行事,只好得罪了!”
御写忧心里还念着一份情,甚至未曾想过要伤害大祭司,只让他吃点苦头回去将此事禀告给儒言为他们之间多增添些许怨怼彻底断了对来世的期许便好。然而大祭司却是当真想取他性命,为了不让自己所有阴谋被人发现这是最好的选择。
宫门外早已摆好捉妖的阵法,大祭司故意惹怒御写忧将他引至此处后招来暴雨为界,将他与猊缺彻底分开。
从前,御写忧只知大祭司能常人所不能,却并不知晓他竟有通天的本事。等他此时恍然觉擦事情不妙再想反击时,却被突然自地下破土飞射而出的铁链锁住四肢腰际,半点挣脱不得。他怒喝几声使出全力于右手显现兽爪朝大祭司冲去,却在即将踏出阵法边沿时被锁链拽了回去。而后,阵法中央缓缓腾升一棵无冠巨树,四面生长的树枝上缠挂着与御写忧身上那些相连的铁链。
随着枝头点落的无数荧光撒入土壤,铁链便哗啦啦地收紧,将御写忧缚于树干上绞紧了四肢。
“区区凡人,竟能使用大地之力。”御写忧又惊又怒,但依旧以为大祭司不敢拿自己如何。
大祭司阴恻恻笑起来,因咬牙忍耐心中亢奋而使得身体颤抖。他踏入阵法近得御写忧面前掐住他的脸仔细端详半晌,嫌脏,又收回手拿出丝绢擦了擦:“此阵法是神天戎弱亲自教授,由勾考大人修改所成的阵法。你区区一只妖,算个甚么东西。”
御写忧冷哼一声:“神天岂会看得上你们这群泥巴小海虾。”
大祭司并未计较他这番话,反倒是觉得他笨:“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当年,勾考大人正是用此降天阵困住了古神苍弥。”他举起手中木杖左右各持一端,随后用力一扯便将木杖从中截断,取出一把通体锈迹看不出原貌的短剑,“而这,则是剖开苍弥神体的断罪剑。剑噬神血而死,噬妖血而活。终于,能让这把上古兵器重见日月了。”
“你捉我不是为了龙宝?”御写忧觉出他意图,使尽浑身力气挣扎却无半点用处。
“只要你死,无论是龙宝还是王,都将留在筑绮。”大祭司笑着笑着,便将短剑刺入他心口。
短剑饮血,赤红之色沿剑身潺潺流下,所过之处锈迹消退再复青色寒光。
大祭司仿佛听不见御写忧吃痛的闷哼,拔出短剑低头痴痴地端看:“断罪之剑因沾染神血而锈,无论如何打磨都无用。看来你果真是妖邪。我代陛下谢谢你,为筑绮磨好了断罪。”
御写忧双目怒瞪,刚张嘴欲言鲜血便涌出来,一滩一滩外吐。大祭司漫不经心抬眼睇他,右手往前一送,便又将短剑刺入他身体。
如此反复数次,御写忧终于闭上双眼垂下脑袋没了动静。大祭司探过他心脉确认再无声息后又补了几剑,这才搜身找出龙宝私自收入囊中,将他从地神木上放下来带回了王宫。
他换了一副惊慌的神色命人将御写忧的尸首抬至筑绮王面前。筑绮王还在因御写忧的绝然离去而肝肠寸断痛苦不已,将自己关在房中任凭谁来觐见皆不理。大祭司在门外高声喊了几声等不来应答,索性喝退上前阻拦的下侍径直推门而入,将御写忧的尸首摆在他面前。
“陛下!阿御姑娘被猊缺杀害身故了!”
躺在床上愁容未舒的筑绮王一听,立即大睁双目翻身坐起来,盯着堂前盖了白绸的模糊轮廓怔愣片刻才起身近前去,弯腰伸手抓住那白绸将掀时又停下动作,末了松开手。
“荒唐!阿御已经走了,又岂会死在本王面前!”他大袖一挥转身回床边坐下呵斥大祭司,“你简直胡说八道。”
大祭司知他秉性,并未强行掀开白绸逼他相认,而是挥手示意旁的人退下,才道:“阿御姑娘先前来找我,恳请我多为陛下祈福分忧。我见她神情哀愁郁郁寡欢,便知她心中仍旧有牵挂,便好言劝她留下。阿御姑娘对陛下一片赤诚真心,她自然是舍不得离您而去,遂是决定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即使您另娶也无妨,她愿意为此受点委屈。可万万没想到那猊缺,竟然为了抢走龙宝而杀害了阿御姑娘!甚至……甚至前几日驱邪药被替换一事也是他为了得到龙宝所布的局!他要离间您二位的关系,借得到阿御姑娘身体一事要挟,逼迫她交出龙宝!”
筑绮王听后猛然站起身,震愕不已:“可他是阿御的哥哥啊!”
大祭司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并非是血脉之亲。”
“他怎么敢!怎么敢!”筑绮王怒火中烧难以平复心绪,原地来回转了几圈才停下,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尸首,“这、这当真是……阿御?”
大祭司退至一旁:“陛下可亲自查验。”
他重新移眸盯着白绸隆起的轮廓,慢步挪至旁边,踟蹰许久才弯腰屏息牵起白绸一角缓缓掀开。本该素净的脸上溅满了血,已是发黑发暗的颜色,他心口一紧被吓得跌坐地上往后退了退,平复些许后觉得那容貌的确像她便爬过去抓起衣袖连忙擦拭,没来得喊出一声阿御竟又再次开始哽咽,举足无措片刻便猛然抱起地上的尸首痛哭流涕。
大祭司却偷偷扬起嘴角,在笑:“我定抓住猊缺将他就地正法,给阿御姑娘一个交代。”
“不!”筑绮王凄声喊道,“不能让他轻易就死去!”
“那之后,猊缺便被关进了牢里。而筑绮王因为太过伤心病倒了。”龙太子长叹一声,“我本打算索性出手了结这场怨事,可谁知无论怎么施法都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就连大祭司抬着御写忧的尸首上筑绮王跟前去了,我明明能看见,却依然是无感知。”
“是这雨。”净玉玦犹记得当年初见韩曦微时被迫想起来戎弱与苍弥的过去,戎弱寻不得苍弥下落时也有过这样一场雨。
“筑绮王当真杀了那些侍卫?”胤善只在意这一件事。
龙太子侧目看看他:“那些侍卫死得还算痛快,没受甚么苦。”
那如何才算受苦?胤善脸上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戎弱,放我下去。”
对于这个称呼净玉玦仍旧不习惯,一时间没能回神不知道胤善是在叫自己。
“戎弱。”胤善握住净玉玦的手臂又唤了一声。
净玉玦愣了愣,随后从怀中取出子光哨要给他,刚准备送出去手上动作却又停下来,寻思片刻转而将母光哨递给他:“若是哨声响,便是我在寻你,你站在原地等我。”
胤善接过母光哨攥在掌心:“你不随我去?”
“我自然是要随你去,可这雨……”净玉玦蹙起眉头,“我怕这雨会隐去你的气息。你拿着母光哨我才安心些。”
“那两只雷麟怎么办?”云染问道,“不救么?”
玉子儿更是义愤填膺:“还有那大祭司,实在可恨,得去教训他!”
净玉玦出言拦下玉子儿:“待在云上别乱跑。”
“我也没乱跑么。”玉子儿小声嘟囔,“况且那筑绮王还想杀您和胤善呢,总不能真让他以为错事是我们做的么。”
玉子儿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理。然而即便是戎弱当年也没能及时救下苍弥,可见这雨和那阵法的确厉害。若真是两方闹起来,如今只剩一成神力的他怕是无法护得胤善和那些妖全身而退。
唯独大限未至便先死的下场,无论如何都得避免。
“戎弱。”胤善又唤他,“放我下去。”
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去找筑绮王。净玉玦无奈点点头,将自己与胤善脚下的云分离开来。
他们将是要去,龙太子跃身跟来落脚立于他二位身后,道:“龙宝落在奸邪之人手里,还不知能做出甚么来。届时引起大祸,神龙一族自然难脱干系。更何况,我不放心你身体,有我在能帮你许多。”
不管龙太子是为了什么,多个帮手总归是好的。净玉玦心里稍稍有了些底,不察胤善侧目用余光瞥来,以心音传以龙太子道:“若生变故,还请龙太子立刻带胤善走,保他一命。”
“你呢?”龙太子心音问道。
“不用管我。”
胤善别开目光,心中好些个疑惑想让身旁的神仙立刻给他解开,转念又忍下了,寻思出一个支开龙太子的法子:“云染说得不错,被关起来的雷麟得救,不能让他继续蒙冤。此事可否托付给龙太子?”
“不行。”龙太子若去救猊缺了,谁在危急关头带胤善走。净玉玦自然不愿放弃得来的机会。
“为何不行?”胤善问道,除却不解还有些不快。
净玉玦叹口气:“太危险了,龙太子得与我们一起行动。你想救猊缺,等办完事再一同去。”
能弑神杀妖的阵法想来对龙太子也有危险,总不好因他一时心生小气而当真让龙太子赔上性命。胤善抿唇咬牙无言再反驳。
“千万要小心,无论发生甚么事都别离开我视线。” 祥云落入雨幕中,净玉玦心生忐忑不由得握紧了胤善的手。
胤善低头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便也小心翼翼弯曲手指:“你也是。”
大雨溅起水雾弥漫至半空,所见之处难辨东西。巡逻的护卫因此歇了班,只留下各个宫殿守岗的还在。下侍们也不再多忙碌,许多宫事全停下,各自闲在所属的宫位待命。
唯一仍然在忙碌的只有照顾筑绮王的侍长与几名懂医的祭司,熬药作法少有安宁时。
筑绮王病得十分厉害。那日抱住御写忧的尸首哭至伤心处竟是晕了过去,此后便浑身发热未曾清醒过,连梦里都在哭。
只是此时宫中却格外安静,屋内屋外只剩雨声在喧哗。
他三位从云上下来至得筑绮王寝宫外径直推门而入,眼中所见竟是满屋子的杂乱。
宫殿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人,净玉玦拦下胤善的步子自己先上前蹲下身查看了,这才起身道:“都死了。”
龙太子忽然移眸看向内殿神色一滞,上前按住净玉玦的肩竖起食指比划在唇前,随后指了指内殿的方向。净玉玦了然龙太子意思,向胤善招招手,等他近前来了才略前于他身体一同往内殿走去。胤善瞧了他不全得见的侧脸,刚想如眼遮未取时那般抬手轻轻搭上他的肩,便又忍住了触碰。
筑绮王的病床边立有一道人影,着暗红长衫腰身紧束。他闻得身后细细脚步声猛地回头抬起化成兽爪的手直指净玉玦咽喉而来,末了看清来者三位便是一惊,急急停下攻势将手收了回去。
见得他容貌,龙太子亦有些惊讶:“是你,你还活着?!”
御写忧脸上并无劫后缝生的喜悦,反倒是一副怒相:“雷麟的心脉不在胸膛,我是诈死。”他捂住胸口还在渗血的伤转身看向床上昏睡的筑绮王,“大祭司诬赖是猊缺杀了我,儒言这昏庸蠢货,信了他的满口鬼话将猊缺给关了起来。可我寻不到猊缺所在,也叫不醒这混账东西。”
“这雨的确是麻烦。”龙太子叹道。
“你的伤……”胤善欲言又止,“不先包扎?”
御写忧低头看一眼胸膛:“被戳了几个窟窿,倒不至于会死。”
“让我看看。”净玉玦近得御写忧身前去,牵开被刺破的几层衣裳瞧了眼里面鲜血淋淋的口子,末了从怀中摸出十来瓶药拔下塞子辨认一番后寻得有用处的那只递至御写忧手边,“这是还灵酿,药天炼制的补灵之水。”
他身上携带的这些药皆是药卿特意炼给他的。自从得知他为救胤善锁了九成修为以至伤总难愈,药卿便炼了各式各样的药汁药丸让他备着,用料尽是仙草仙药,总归是比由着他慢慢愈合来得好。
“谢谢。”御写忧接下药水仰头一饮而尽,随即便干呕起来,“好苦的药。”
正因为苦,净玉玦几乎不碰这还灵酿。
“良药苦口。”净玉玦悠悠拿起另一只瓶子对御写忧道,“衣裳脱了。”
正以手背擦嘴的御写忧听得净玉玦此言不由得顿住,脸色变来变去。他这反应让净玉玦想起来当年不敢脱衣的戚亭涵,竟是心生许多怀念,一勾手指以仙法宽解了御写忧的上半身。
御写忧来不及遮掩躲闪,皱着眉头似有不悦:“从未见过脱别人衣裳这么顺手的神仙。”
净玉玦一面将药粉从瓶子里引出来飘向御写忧的伤处,一面笑道:“神仙数百位,总得有一位脱别人衣裳顺手的。”
御写忧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却也没太多心思继续反驳只当是没听见,抬眼看向胤善道:“他们要杀你,别久留。”
“想杀我的人有许多,不妨多一个。”胤善走向床边俯身瞧了瞧,转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木盆走出殿外接了盆雨水回来,全数泼向床上的筑绮王。
雨水凉,惊醒了因悲痛而病倒的筑绮王。筑绮王猛然抽口气咳嗽着在床上打滚,不待回神当前情况便被胤善揪起衣领用力压住。
“听说你杀了我的护卫,还想杀我。”
筑绮王推不开他,只得大喊:“你指使手下调换了筑绮用来驱海邪的药,图谋不轨,本王当然要诛杀!”
“一会说是帝焉皇子所为,一会说是猊缺所为,大祭司说甚么你都信,脑袋只用来显高么?”御写忧穿上衣服近前来,立于胤善身旁冷眸傲视,“被骗得团团转还好意思卧病在床,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没用的帝王。”
“阿御?!”筑绮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他鼻头一酸又哭起来,也不管被胤善压得喘不上气了,伸手去牵御写忧的衣袂,“幸好……幸好你是妖,幸好你还活着。”
御写忧后退半步想将衣袂从筑绮王手里抽出来,奈何那凡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紧了不放,他踟蹰片刻只好作罢:“猊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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