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章:幽生暗火倒阴阳

寝殿中再无言语,雨打屋檐又捶地的声响细细密密得格外铿锵,盖过了筑绮王抽泣的声音。

胤善被他哭得烦了松手退开,连要他血债血偿的心思都随之淡去不少。

“猊缺在哪里?”御写忧又问了一遍。

筑绮王不愿回答索性将脸别向一旁,手里却依旧拽着御写忧的衣袂:“猊缺当真是你哥哥?”

那日在堂前大祭司说与筑绮王听的那番话御写忧也恍惚听得一些,加之如今他身份已破再无隐瞒欺骗的必要,遂如实答道:“不是。”

“那他果真——”不待筑绮王把话说干净,御写忧便抓起他胸口的衣裳将他提了起来,“骗你的是我,你让大祭司如何对我都不打紧。但此事与猊缺无关,你究竟将他关在了何处?!”

筑绮王抽泣着凝视御写忧不掩怒气的双眼,一字一句缓慢道:“不仅是身份,你连情意也骗了我。”

这话叫御写忧听得瞠目结舌,怒火霎那间便熄灭了:“对,我连情意也骗了你。你前世因为定亲的女子另嫁而郁结,我为了让你重新振作才扮成女子模样说要嫁你。后来你又说让我等你一世,我便等了,再次扮成女子来找你。这一切,只是为了报恩,无关情意。”

筑绮王听后哈哈笑起来,一边似有醉意不醒地盯着御写忧,一边流泪:“只要有恩于你,不论是谁,你便愿意甚么都为他做?”

“对。”

“好,好……”筑绮王总算松开御写忧的衣袂艰难下了床,赤脚往前两步险些摔倒。御写忧没忍住,还是伸手去扶了他一把。他勉强直起身朝御写忧傻笑,问道,“我带你去找他,也算是对你有恩了么?”

御写忧不愿答他,转而问净玉玦道:“仙君可还有还灵酿?”

“过为已甚,还灵酿于凡人而言太补,反倒是不好。”这也是他当初为何没让秋题挽喝的缘故。净玉玦走上前聚了些许仙力在指尖,“你扶好他。”

他抬手正欲略予仙力,胤善便大步上前来擒住他手腕用力握紧,像是在质问:“你要救他?他杀了我们的人。”

净玉玦垂下目光若有所思,指尖充盈的仙力渐是流回体内,末了对御写忧无奈笑道:“我家小子不愿意了,抱歉,帮不了你。”

仅是听得前半句话胤善的心神便打了个颤,好似逃进一道雷电在他胸腔噼里啪啦地炸。握住净玉玦的手掌在发烫,他不禁松开悄悄后退些许,佯装无事地看向一旁,指尖却不由得相互摩挲。

幸好,眼下谁也没发觉他的异样。

筑绮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笑叹一声将御写忧推开跌跌撞撞往外走:“猊缺被关在天坛之下,我带你们去。”

“等等。”御写忧故意伸出兽化的巨大手臂抓住他,“我知道天坛在何处,需不得你带。”他准备走,未几步便停下来转身看向龙太子,“罪魁祸首是大祭司,儒言太蠢,受他蒙蔽。”

龙太子无奈叹道:“我在云上都看见了。”

“那就好。”

“大祭司在何处?”胤善问道。御写忧先前那些话倒是提醒他了,有笔账、有几句话须得找大祭司问个清楚。

筑绮王转头仔细打量胤善片刻:“我也不知他在何处,不过,放出猊缺时必定会惊动他。”

“对了。”净玉玦拉住打算跟着一同前往祭坛的胤善,“筑绮王可否先止了这雨?”

筑绮王顿了顿,才道:“大祭司有办法,等见到他,我再让他解除雨界。”

胤善不禁有些疑惑:“你是一国之君,竟也不会布阵破阵?”

筑绮王显得颇为窘迫,御写忧看不下去便直言道:“他除了哭和傻笑,平日里也就会写写画画。”

净玉玦笑了笑,侧目向龙太子睇去。龙太子会意,便离得胤善近了些。

虽说是召来的障界,但总归是自天上而来的雨,不敢唐突了仙君识趣避开,未淋湿净玉玦身上半滴。胤善撑着伞,是御写忧去给筑绮王寻伞时顺便拿来的。他不经意间想为净玉玦也遮一遮,便靠近他身旁将伞倾斜过去,露出自己半个肩膀在外头。龙太子瞥见了,吹来一口龙息化作不可见的云,替胤善挡去雨水。

雨界不仅阻碍了所视之物,也断绝了所闻之音,粘粘絮絮不叫万物有灵觉。幸而御写忧认识路,这才领着那三位出王宫东上青山至得天坛外。

“你先放开我,我去开门。”筑绮王一改之前悲苦的姿态平静对御写忧说道。

心紧着筑绮王走不稳,御写忧百般不情愿却仍旧没松手,不过是收敛了妖气化回人手的模样搀着他胳膊:“我扶你过去。”

筑绮王一听便笑了,像个傻子般连连点头:“好,你扶我过去。”

被他这一笑暖得御写忧心又软了,只得刻意冷下神情手上多用了几分力,粗暴地拽着他走到石柱上的机关前。

随着筑绮王拨动机关开了锁,祭坛正中央的大石板徐徐而上竟升起一块足有八尺高的石墩。待得石墩停下筑绮王再次拧动机关,这石墩壁面便缓缓旋转露出了一道门来,里头是空心的。门里有台阶往下,尽处是间小屋。屋内大祭司的徒弟正打盹,听得机关响动以为是师父来了,立刻抹把脸起身候在台阶旁等。

上面的人踩着墙上烛火照向地面的光步履仔细慢慢下来,在算不得明亮的小屋中显露出真容,叫少年吃了一惊。

“陛下?!和……?!”少年惊恐地看着筑绮王身旁的御写忧,连他名字都不敢叫出口。

“去叫大祭司过来。”筑绮王无意与他多言语,冷淡吩咐道。

少年慌张应了声,抬头见得紧随而来的胤善立即低下头,装作不识得的样子急急忙忙跑了。

过小屋又行十余步便是一间阴暗潮湿的空阔密室豁然在眼前。猊缺便被困在密室中间的降天阵里,浑身不见一处好皮肉。

御写忧丢开筑绮王喊着猊缺往里冲,龙太子快步赶来将他拦下,道:“不是你进去,是猊缺出来。”

御写忧这才冷静许多,转身走向摔倒在地的筑绮王将他拖起来:“解开阵法!”

筑绮王没恼,笑呵呵道:“你别急,这个阵法是大祭司布下的,需得他来解开。”

“万一他不敢来呢?!”

“那他又能逃到哪里去?”筑绮王握住御写忧的手,摩挲片刻又问,“放了猊缺之后,你还要走么?”

御写忧厌烦地皱起眉抽出手:“若不是大祭司伤了我又抓走猊缺,我早走了。你也别再玩甚么风情月意的把戏,自欺欺人。”

筑绮王没再激动地反驳,反倒是心平气和道:“你走之前,能否再陪陪我?最后一次,我想重新和你道别。”

尽管心里觉得筑绮王有说不上来的古怪,但转念一想从此再不相逢,御写忧便是默许了。

前去寻大祭司的少年未过半个时辰浑身湿透地领着他回来。大祭司取下遮雨的斗笠顺手递给自己的徒弟,上前殷切问候筑绮王与御写忧的身体,半分不见慌张。

御写忧懒得与大祭司费舌周旋,迅速出手扼住他颈部抵向墙面:“放了猊缺。”

大祭司面色有变,自知此刻时机不好斗不过眼前的妖,便将抉择交与筑绮王:“一切谨遵陛下的旨意。”

筑绮王早已意不在此,挥挥手:“放了猊缺。”

“阿御姑娘不松手,我如何解开阵法?”大祭司还算稳得住,没有畏惧御写忧周身释出的杀气,甚至故意加重了姑娘二字的音,从容不迫地笑道。

瞧着那副老谋深算的嘴脸,御写忧恨不得当下捏碎他的脖子,可为了救无辜被牵连的猊缺出来还是收了手。大祭司假模假样向他道过谢,细整了衣襟走入阵法中间寻得阵眼,割破手指在那块光洁的石头上画出几个符文。

符文以血光而燃起,不多时候便烧向作为阵心的古木顷刻间将其吞没。御写忧见此情势大感不妙,抵着火势便要往阵法中间闯,好在筑绮王手快将他从背后抱住这才免他被卷入当中。

火势越来越旺,起初还得见猊缺的身影,然而不过是此番小小拉扯间竟已融入火势没了痕迹。御写忧又恨又怒,一面挣扎一面向大祭司大喝:“你做了甚么?!”

“阿御,没事的,烧完便好了。”筑绮王抱着御写忧将脸贴上他后背不住轻声劝慰,“此乃大地之火,是为祭天。”

御写忧一愣,再想挣扎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儒言,你骗我?!”

“大祭司,这里交给你了。”筑绮王搂过御写忧的腰招来大祭司的徒弟搭手扶着往外走,“此地不安全,我带你出去。有我在,别怕。”

“有诈!”胤善察觉不对正打算去追,却被大祭司先一步关上密室的门。他伸手握了握才惊觉曾时刻带在身边的手杖不知去处,眼下竟是连个武器也没有,“你打算连我们一起杀?”

大祭司从怀中拿出龙宝嵌入手杖顶部喃喃念出一句口诀,那龙宝便生出许多枯枝飞向胤善将他捆绑缚住:“诸位定然想象不到,一个边因挚爱死亡痛哭流涕边干净利落布下双重阵法的王有多可爱。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完成他的心愿而已。即便是那只与他最亲近的妖,也绝不如我了解他。”

“他的心愿?”胤善冷笑一声,“拿杀人当心愿,真是世间奇有。”

“人?”大祭司忍不住发笑,“拥有不死之身的皇子、位列仙班的小仙以及一条长脚的蛇,如何称得上是人?筑绮一脉乃是连邪神也斩杀过的异士,受上天眷顾身怀玄法,自然要驱妖除邪。”

龙太子听得直皱眉头。最初只打算看个热闹解解闷的,可如今筑绮王竟是要拿他三位来祭天,这热闹就变得无趣了:“被当成妖邪还是头一遭,可真是笑不出来。”

“原来如此。”净玉玦勉强还算是镇定,上前扶着缠绕于胤善身上的枯藤用力一抓,便将其抓成灰烬,“到后头去。”

“哪里还有后头。”胤善低声怒道。如今早已是高出净玉玦许多的个头,却仍旧只能像个未长大的孩子般躲在他身后,这让胤善感到屈辱。而最令他屈辱的,是他明白无论怎么努力追赶,都去不了他身边并肩而战。

净玉玦回头睇得胤善一眼,稍有琢磨后道:“我与龙太子只怕奈何不了那阵法,你是凡胎□□,许是有办法进去。还记得大祭司先前画下符文的阵眼么?只要挪动位置,阵法自然就能破。”

大祭司眼中寒光一凝,挥动手杖念起口诀催动枯藤化作尖锥刺向胤善。不待净玉玦有动作,龙太子先他踏前一步甩动衣袖将枯藤包裹在其中,末了张嘴对着大祭司发出龙啸冲天之声。大祭司耳朵受不住,当即便因这似尖锐似沉闷的刺耳穿脑的龙啸七窍流血,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地上缓不过劲。

凡人终归只是凡人。

胤善回头看了看降天阵中的熊熊火焰,有些担忧:“那火……可会借由我的身体烧伤你?”

“只要不入阵,这点火势奈何不了我。”净玉玦朝火焰之中睇得一眼,“再不去,猊缺可就要被烧死了。”

他这才一咬牙走进降天阵。

不管是降天阵也好雨界也罢,全都是勾考从戎弱那处习得道源根本后再最修改而成,虽然最初并非是用来弑神,然而在得知苍弥体内竟藏着示穹之脉后勾考便改了目的。若非是实在没有办法,净玉玦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身怀示穹之脉的胤善去冒这个险。

“玉玦!”龙太子快步近前来扶住抱住身体跪缩在地的净玉玦,“你这是……?!”

踏入阵法火焰中的胤善乃是凡人之驱的缘故,并未觉出熊熊烈焰烧在身上的痛楚。可偏偏这火于净玉玦而言却比寻常的还要凶猛,顺着他与胤善之间相连的一丝魂火浩浩荡荡袭来。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不过是凡人的手段何故能逼得苍弥堕魔——单是魂火相连便叫他抓心挠肝地痛苦,更何况是置身于阵中承受了全部。

龙太子心紧着问道:“莫非是受到阵法影响?我带你出去。”

“不用。”净玉玦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是……承合新故之术,去哪里都一样……”

“承合新故……”龙太子恍然大悟,转身看向没入火光中的胤善,惊诧道,“你是替他承了伤痛?!”

净玉玦来不及摇头便倒在地上,再没力气向龙太子解释一二。龙太子着急,无心去追逃走的大祭司,扶了净玉玦起来斜倚石壁想尽法子帮他缓解,可无论是喂下仙丹亦或者传去修为皆是不见成效。他懂了这痛在魂不在身,无法可解,便冲着火焰中的胤善失态大喊:“你要磨磨蹭蹭到甚么时候?!玉玦他——”

净玉玦用尽力气抓住龙太子的手臂打断他的话,开口之间已是气若游丝:“他不知道净玉玦……别告诉他……”

“你不愿让他知晓,想来是有苦衷,我不说便是。可眼下你这样,催催他又何妨。”

“死不了……”

他越是笑着佯装无事便越叫龙太子心里难受又无奈:“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当真是残忍。明明你是我最称心的朋友,能同乐而无法共苦。”

净玉玦早已是听不清了,抓住龙太子的手缓缓松开力气往下滑。龙太子刚是接住,抬头映入眼中的却是他耷下的脑袋双目紧闭,耳后的一缕发丝从肩上柔柔顺落至胸前,仿佛光阴万物全静止在他周身。

“戎弱,阵法破了!”胤善一手拿着阵眼石一手架着猊缺从火里走出来,心中满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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