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幽幽夜色弦月下

夙重手捧辉即的神骨领着司天赶来将胤善与戎弱围在中央,余下的诸神诸仙合力筑起障界断绝神魔之力不让煞气继续外泄。困兽谷倾巢而出,善水善土的灭火,其余的也都以己之力四散去阻止乱窜的煞气。

司天敌不过戎弱,更是不得机会近胤善的身,便只好合为一柄五光十色的长剑悬于天上。厮搏的厌隗抬头见了,拿出药卿给的神丹吞入腹中化作凤神飞向戎弱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凤羽落成光辉短暂地照亮了大地便消散,而戎弱的眼中却有了澄明。

他握住飞来的诸神之剑近得胤善跟前去,一手抱向他,一手将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煞气冲破云霄荡开黑暗,天光总算重新洒下来落在恢复原貌的世间。山火熄灭,海水退回,诸神之剑从戎弱手中脱落垂直插入大地,自剑落之处向外蔓延长出了新的地衣与生机。

顿了顿,胤善才写下最后几个字:戎弱归位。

他将笔还给字和:“这便是全貌了。”

“虽然结果如期,却也付出了许多。”字和接过笔,“若能在此之前拔除你的魔根,事情便不必演变至此。”

“可……连戎弱都无法做到,我又该如何去拔除?”

水居指向他身旁的金色身影:“示穹之脉超然时光创造天地,神祗亦是因它一念而生。如今它在你体内,用它的力量定能办到。”

胤善转头看向那到身影,此时才得以细细端详:“示穹之脉究竟是甚么?”

字和也向身影看去:“是有,是无,更是未有无。你可以将它当作伊始,亦可以当作终了。”

“我试试。”

于是胤善留在了境界之中,宽广虚渺的世界里只有金色身影陪着他。他始终觉得这身影分外熟悉,久久打量着挪不开目光。

身影先是转过头来似乎也在看他,片刻后便又转了身,像是在笑:“看再久,你体内的魔也除不了。”

这声音胤善永远都不会忘。

“你是戎弱?!还是……”他不由得伸出手去碰上了金光,“还是……”

手指触上来时金光忽然炸开了,绽出星辰落成河,围绕着他与那道有了容貌躯体的身影。

“你说我是谁?”示穹之脉笑问他。他身着单调的轻布衣,头发随意地挽于脑后用发带系稳,碎发垂落下来只剩懒散。

此时胤善反倒是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示穹之脉对我的考验?”

“向我许愿罢。”示穹之脉并未回答他,“是要戎弱还是净玉玦,我都会为你实现。许愿罢,就像戎弱与净玉玦那样,向我许愿。”

“戎弱和净玉玦向你许了愿?”胤善有些惊讶,“何时何地许的?许了……甚么愿?”

“不可问,不可说。”

沉默了许久,胤善才继续道:“无论我许任何愿望都可以成真?”

示穹之脉点了点头:“向我许愿罢。”

“要我死或是成为你的躯壳都无妨,救救他们,救救净玉玦!”

示穹之脉露出笑:“如你所愿。”

星河归天去,渐渐便散作了夜幕。

夜幕之下地公点了灯,挂在茶棚外摇晃。妖王已回困兽谷中去了,唯独留下狼王还在山宅中不肯离开。他实在想见一见星月天的神骨,却又不敢冒然请求,便徘徊在司天门前等一个时机。

蛮奇七见不惯师父这副样子,口出狂言说他窝囊,讨了顿打。

“你不敢去,我去!”蛮奇七抹去嘴角的血要闯司天的房门。

狼王不许他胡来伸手去捉,却被他脚下出招抢先一瞬遁给去,奔上了台阶。不过幸而蛮奇七终于懂得敲门了,没再像当年那般找谁都是不讲礼数的破门而入。唯有对此狼王略感欣慰。可谁知蛮奇七只随便敲了两下便一面喊着求见司天一面双臂用力推开门,不召自入了。

“蛮——!”狼王正欲追上前便被一只手按下肩膀动弹不得,浑身汗毛骤然倒立,本能地对身后之物起了敬畏。直到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他这才敢放松气息回过头去。

字和收回手,笑眯眯的:“许久不见如此胆大的小狼崽了,不禁令我想起了当初的日飞盏。”

日飞盏是初王的名字,狼王怔了怔立刻向字和赔礼:“文天息怒,我这徒儿生性顽劣,我定好好教他规矩。”

字和一招手,尚未走到司天面前放肆的蛮奇七便被无形之力给拽出来飞入字和掌中。房门再度关上,没发出丁点声响。

“别去打扰他二位了。”字和放下蛮奇七。

“你又是谁?”蛮奇七理直气壮地问,果然,脑袋又挨了狼王一记打。

“不知规矩的东西,这位乃是文天。”狼王训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带刺的铁鞭。自然,是以往用来教训蛮奇七的。

如今的蛮奇七已然练就了一副百打不疼的身体,不屑地瞥了眼铁鞭指着字和转头对狼王道:“求他也一样?”

狼王咬牙切齿:“你猜猜你有没有命开这个口。”

反倒是字和笑起来:“想求我甚么?”

“我师父想见星月天的神骨。”不等狼王阻止蛮奇七便已说出口,“你几时——”

狼王吓一跳,急忙扣住蛮奇七的头顶用力往下压,迫使他不得不弯了腰:“蛮奇七你找死!”

“你杀不死我。”蛮奇七反驳。

“闭嘴!”

“罢了罢了,有狼性也不错。”字和劝道。

蛮奇七梗着脖子顶开狼王的力道重新站直了身:“听见没有,连司天都说我不错,足以胜任狼王了,你快退位。”

念着不能在司天面前真动怒,狼王压着心火收起铁鞭:“等我死了,你才有资格。”

字和招招手,领着他二位走到前院凉亭中坐下:“星月天的神骨由天帝亲自保管,等到‘未至之时’便能见到了,不必急于此刻。”

“真到了那时候,想必也不过是匆匆一瞥,来不及拜见。”狼王抬头望向夜空长叹,“我毕生所愿便是与星月天见上一面。当年仙君送来初王的狼牙,说是星月天所赠……”他抚上胸前的狼牙链露出落寞的笑意,“仙君称谎了,是怕我为星月天的死而难过。”

沉默片刻,字和才缓缓道:“即便只是一根神骨……正因只剩下一根神骨,才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狼王笑了笑:“我明白。”

“既然不能将星月天的神骨弄来,那便将我师父弄到天上去。”

字和捻住衣袖探出手,指尖轻轻一合凭空提来壶仙酿,便朝狼王面前的石桌上倒去。狼王不禁伸手想去接酒,刚是动了,酒落下的地方便生出杯盏。

“净玉玦以前便好这一口,我却是从未尝过。”字和悠然收回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末了抬眼问蛮奇七,“小狼崽子也尝尝?”

“不必,这东西辣口,我喝不惯。”说罢他一拍桌子,“文天到底愿不愿意送我师父去见星月天?”

“蛮奇七。”狼王唤他,摇了摇头。

蛮奇七猛地站起身:“你等着,我去与將玄说,让他送你去。”他闪躲开狼王抓来的手一跃而起,身影落到一半便消失了。

凉亭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道身影,半点没有要上前来的打算。狼王收回追着蛮奇七的目光时瞥见了,不禁轻声又道:“雷麟。”

字和闻声向亭外看去:“怎么不上来?”

御写忧这才动身上前单膝跪于字和面前。

“张嘴我瞧瞧。”字和荡开碍事的衣袖伸手托起御写忧的下巴,朝他大开的口中看去,不禁笑起来,“如此无用又有趣的咒,倒也只有凡人能想出来。”他收回手打量着御写忧的容貌,片刻后才道,“好了,咒已解。”

御写忧十分惊讶。文天分明什么也没做,竟就解除了苦恼他多年的禁锢。他试着开口言语:“多谢文天。”当真是解了,他喜从心来用力跪拜,“多谢文天!”

“你谢我,他却是一副要弑神的模样。”

御写忧抬头望向字和,见他看着亭外便也回头睇去,眼中神色随即变得冷了:“他敢。”

字和问站在亭外夜影下的儒言:“此咒是你所创?”

儒言不答,目无旁物走上凉亭在御写忧面前蹲下身:“阿御,若是我要死了,你便吃了我,让我的血肉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吃你?”御写忧又惊又嫌弃。

“我见过的人不多,算上当年跟在仙君身边的小娃也不过三人。”狼王开口道,“原来人竟是如此,嗯……”他斟酌片刻遣词,“特异。”

“浩浩众生,难免有几人特异,我并非之最。”儒言说话时仍旧眉目深情地看着御写忧,“你觉得是肥些好还是瘦些好?”

御写忧一把推开他站起身:“吃了你也毫无益处。”

儒言睁大双眼十分无措:“心言反没了,往后我该如何与你有瓜葛?”

“没有才好。”

“阿御!”

御写忧说完迅速逃了。儒言欲追,可只是起身的瞬间御写忧便不见了身影。他愣愣看着,半晌才收回目光转头问字和:“我若将自己的肉剁成糜熬进粥里,阿御会吃么?”

字和想了想,道:“或许,不饿便不会吃。”

狼王也附和:“有人是盘中餐,有人则不是。即便是饿了,我想他也不会吃你。”

儒言急了:“为何?我不合他口味?还是雷麟挑食?”

“情啊……”字和仰天叹道。

狼王笑着点点头:“情啊。”末了他看向儒言指了指御写忧消失的方向,“想知道答案,问本尊最快。”

伸出的指尖处聚起一团光慢慢飘向儒言,又从他身边经过徐徐往远处去。儒言顺着它转头正看,耳边再次传来狼王的声音:“月光引路,快去罢。”他这才转了身大步冲上前。

“余舞迎神星月天。”幽幽夜色弦月下响起字和的轻喃。

风吹响了山间万叶飒飒作乐,竟更是显得静了。狼王怔怔看着字和,许久后才道:“原来文天知道。”

字和抖了抖衣袖后仰了脑袋望着亭檐边悬挂的月:“司天都知道。你每回起舞时,我等总不约而同被吸引,在云上悄悄欣赏。可惜你迎的是辉即师兄,便是谁也不曾现身过。”

“霁月。”

听得文天喚自己,狼王抬眼看去。

“也迎一回文天罢。”

狼王起身走下凉亭立于丛花间:“银河天衣未有带来,还请文天莫怪。”

“的确素了些。便予你真正的银河天衣。”字和勾了勾手指,月光便飘下来化作柔软轻薄的霓裳穿在了狼王身上,繁星跟随其后汇成百尺披帛也绕上他双臂。

踯躅摇下千万花瓣,其一落在狼王下唇间,其二又落他眼尾,纷纷点成妆。他高举起手中银河向月而舞,这回,席上总算有他所求的回应了。

清波烟汩以邃兮,高峨见鹤之翔隐。

日炯入桂杂驳兮,同月宵行且浮游。

琼枝玉树推垣兮,兽鸟迷立而游目。

娱观闻欢兴息兮,须臾耄耋而萧瑟。

惜其生介介远思兮,惶偬之魂绝。

苍颜遗芳将暮兮,岁岁迁替而寿摧。

仙者扶摇九天兮,恸声独哀而涕涟。

千斗郁郁之忧兮,朝愁夕悲终凄凄。

空楼幽晻茕孑兮,余追云驾而求矣。

怀顾长望既糜散兮,吟泪无自已。

折憺从流微碌兮,之心怀怊而永思。

蒙道苦修而孝兮,诉上无言之沉伤。

鬼神泱泱谀词兮,叹告衷肠之喟慨。

阴阳代序而降兮,急及落英以轮回。

余窃念先灵归来兮,逢迹之虞渊。

朱离遥山迎行兮,招君来去而依依。

旧筵尘蓬薄浣兮,天地浩泽而飒利。

扶疏叶荫盈庭兮,蔽下羞花之葱茏。

始春终秋几复兮,无端冬夏而不释。

子骋颢光于余前兮,言无尽泫泣。

痴人抱枕黄粱兮,清澈穷奢之无度。

与子围篱幽篁兮,不可世俗而逍遥。

温玉良如文容兮,澄凛慧怜而相和。

长袂妙若月晄兮,自恣杯沥而笑乱。

逐霓赴梦忘甘苦兮,共抚韶华而恒幸。

“道兮,天兮,吾将穷极芳未尽。”字和笑叹道。

月裳银河皆散去,三片杜踯躅花瓣也飘落,狼王又复那素衣素面的容貌。字和心满意足地乘祥云回了天上,狼王恭送他,末了也离去了。

凉亭中再无任何鲜活的身影,不禁……不禁有了物是人非的悲凉。当年在此粗鲁地抢夺吃食的小妖长大了、分别了,总是从亭外路过的仙君也在春秋来回间消失了。兴许当山宅变得老旧破败被野草占领,它也依旧还在这个地方,等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身影。

沙、沙,石板路上响起的脚步声停了停,尔后便朝凉亭来了,直到衫摆随着锦色的布鞋拂过石缝中蓬勃的野草至得树荫遮不住月光的地方,那道身影才终于显露出来,像是故人。而他青丝如绸,眉目颇带稚气,又全然不是故人的模样。

他是瞧见了地上的落花才过来的,弯腰仔细捡起来放在兜起的蔽膝里,又从当中选中一朵还算完整的捻在手中,高高兴兴地走了。

收来的花被他烘干装入锦囊制成了香包,打算赠给胤善。

那日他耗费修为改了发丝的颜色后便昏睡过去,可再醒来时不仅修为恢复了,连头发的颜色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怎么变回来了?”他这般问。

胤善立于榻前,似乎叹了气,又似乎没有:“我回溯了你的光阴。”

他低下头揉着发尾:“等我修为增长些再重新试试,下次,定不会昏睡过去了。”

“你是你,他是他,不必再更改。”

他愣了愣,头低得更厉害了:“我自知成不了仙君,只要与仙君更相似便满足了。可惜我没有见过他,便只能用你心中的样子做目标。”

那时胤善听得他此话好像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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