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言虽假二言真

话说净玉玦送二位少公子回城主府,引以御马于浣宁山至城中来。城里府兵来回几列皆有急色,入得各商各户堂中去,匆匆胡乱翻找过又至隔壁下一家。百姓们有怨言,至始念念有词多骂几声,引来府兵们张牙舞爪举械相对,遂又忍下,闭门数落城主去了。

引以瞧得此乐子,未与仙君道,侧头望过几眼,径直往城主府行去。

马车刚停稳,二位少公子便于舆内下马来,昂首挺胸入门去。净玉玦怕引以不懂规矩冲撞凡人,便将他留在门外等,自己跟在少公子身后上得石阶跨入门槛。他三位刚进前院便遭下仆瞧见。下仆大惊大喜慌忙迎上前道:“二公子三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府上寻了你们一整夜!夫人彻夜未眠在等你们,大公子更是带人出门搜山去了。”

便知又要挨顿打。犯错挨打之事常有,追根溯源也不过是因为年纪小的错过,爹娘也总是舍不得下狠手,训过也就罢了。此回更是蒙莫家公子搭救于山野,又值夜深才不得已留宿在外,想来爹娘总不能怪罪恩人。

如此想了,戚亭常转身对净玉玦道:“莫公子救我兄弟二人,此恩情理应重谢才是。还请公子随我一道去前堂。”

净玉玦岂会不知小儿心思,遂应承下来陪他们去了前堂。况且他原本便也有此番打算。

堂中城主扶额累坐上椅,思起诸多后果困而难眠。见过二位少公子的小厮慌慌张张来禀,堂上诸人方才安心。知晓两个逆子回来,城主刚喜形于色便又立刻转怒,厉声吩咐管家备板子。

兄弟二人正巧听见,那戚亭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道:“爹,孩儿知错了。”

戚亭文见他此举,遂也跪于其旁:“孩儿知错了。”

净玉玦也随后进来,见到城主先自报家门行了礼。城主瞥得一眼冷脸应了,老管家端详净玉玦片刻恍然想起来人正是那日救下阿全的神医,便近前来道:“原来是浣宁山的莫神医。不知为何莫神医会送我家二位公子回来?”

净玉玦正欲开口,忽觉脸上似有鹰瞵如炬,遂斜眸睇去,恰好见得二位少公子眼巴巴望向自己,似有恳求之意。他收回眼神对城主与管家作揖道:“昨夜天色见晚,我便留了二位少公子住一宿,未曾想先禀明城主,乃是我的过失。”

主城神色厉厉睇向兄弟二人。二人不巧见了,立即心虚收回眼故作镇定不他顾。便听城主问道:“你二人去莫神医处作甚?”

若说是跟踪大哥迷途至半夜,定然是火上浇油,遂支吾了半晌。净玉玦正欲出面解围,那戚亭常忽有灵光乍现,脱口而道:“我想习医术,便拉了二哥陪我前去求见莫公子。奈何公子嫌我天资不够,好歹不肯收,我便缠闹了他一夜,这才误了回家的时辰。”

城主夺过下仆刚拿上来的板子作势要打,遭管家拦下后才呵斥一声:“只知道胡闹!”

戚亭常不服气,遂顶嘴:“怎就是胡闹了?待我成亲后便是要离开府里的,我可不愿给大哥添负担,一家老小都靠他照拂,自然得另寻办法。莫神医本事好,我若能学得一二,日后便也不怕遭人骂窝囊。且又说了,我若能学成,日后还能照顾您和娘呢。”

戚亭文于旁听得不知是他称谎,以为弟弟当真有此意,便也急道:“我也、我也有此思量,想拜入莫公子府上从医。”

“便是如此你们也该事先告知再离家!”城主训完又思忖一番,正色问两兄弟道,“你二人当真诚心想拜师从医?”

“是!”戚亭文坚定答道。

戚亭常遭他此声一吓,便也立刻回道:“我与二哥是真心想拜莫公子为师!”

事发突然可实在是超出净玉玦意料了,便是听得呆愣不已。他哪里懂医术,全然不过略施仙法装模作样罢了。真要细算起来,他连药草都认不得的,何来教人的本事。若真收了凡人做徒弟迟早路马脚,他立即开口打断父子三人谈话:“我何德何能,不过略知浅薄皮毛,岂是能教二位少公子的。”

戚亭常这厢却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做戏给城主看,跪前数步至净玉玦脚边,高声唤道:“师父,请收我为徒!”

戚亭文见弟弟如此果决,遂也跪前来恳请净玉玦:“请师父收我为徒!”

此乃逼人成师的气势。可净玉玦断然不敢答应,正寻思如何礼貌拒绝,便恍惚于耳边听见谁人唤他:师父。此声似从远方来,飘然入得耳畔,他闻声回头去看时,却被忽起的大风迷住眼,只得抬手以袖袂挡去。风既停,他这厢放下手臂竟见得大荒连天际,一少年坐于荒山大石之上,孤身眺望天际暮光。不知为何,他竟识得少年名字,遂开口轻声唤了。那少年听闻此声回过头来,始终是不见眉眼。

我将离开此地,往天涯而去。

少年沉思许久才抬眼问:神君还回来么?

或许回,或许不回。

我会在此处等,不管神君回或不回,我都将一直在这大荒。

你可愿随我一道去天涯?

少年半张着嘴愣了许久,方才匆匆于石上下来奔往他跟前。他便牵起少年的手,离了此方天地。

以后,你便唤我作师父。

是,师父。

“您当真愿意收我们为徒?!”戚亭常听得净玉玦叫他二人唤师父,不免惊讶万分。他以为净玉玦定然不会答应的,本想着若他不答应便死缠叫他答应。可此番如愿,却又不禁略有退缩,方才猛然想起自己本意不过是为了少挨一顿板子罢了。

戚亭文却已欣喜唤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蝉音惊耳,眼中少年与大荒悉数散去,他凝神细看时才恍知一切如梦,自己正身在豪阔堂下。

便是——仲蝘高鸣,千声寂、犹及万年。窗笼乱、醉音悠遣。金叶复缠休静默,庭边凉羽摇青靛。等一朝、亡骨葬西时,皆湮缅。风既去,无思念。人既去,还思念。便闻朝朝暮,再何相见。虚景空期如梦止,惶然苦解生疑厌。盼一回、浮世散离终,皆不欠。

净玉玦抬起那只牵过大荒少年的手低头木讷看着,仍留念先前所思所见尚未彻底回神。

城主不确定净玉玦话里意思,便上前半步问道:“莫公子当真愿意收他二人为徒?”

此番终于回过神来,才惊觉跟前两名少年已跪拜,叫了许多声师父。他尚且为难,亦是不知为何突然演变至此。方才眼前有幻象,许是见了谁的记忆,便游走起神思未仔细听得戚家父子三人言语,此番结果出意料,遂寻思起推脱的由头。

便听他道:“只怕我有心无力,实在难以胜此重任。”

戚亭文已然做了三拜,听得此言便慌张道:“可是师父将才说,叫我唤您做师父的。这便是答应收徒的意思了才是。”

本有退缩的戚亭常见净玉玦又推脱起,便也道:“君子一言九鼎,师父怎能说话不作数!”

城主先前思量许久,想来亭文亭常能拜师多学一门功夫也是甚好,便道:“若能叫他二人拜莫公子为师,从此收心不再闯祸便是帮了我戚家大忙。莫公子不必有顾虑,但凡他二人有不懂事之处,只管教训。”

净玉玦面有难色:“二位公子天资聪颖,想必——”话未尽,便遭堂外来人打断了去。

“爹,听说弟弟已——”正是那戚亭涵。他本于城外搜寻两个弟弟踪迹,听得府兵来报人已回府,便急匆匆回来径直奔至前堂,来不及等见到人便先开口。岂料净玉玦也在府上,闻得他言语回转身来。

他一见他,便愕住,尚且不能道出一整句。

“大哥。”戚亭常唤他。

戚亭文也唤:“大哥。”

以半步入堂的姿势僵持犹豫了片刻,戚亭涵才进来,神色凝重不敢朝净玉玦看一眼,又见二位弟弟跪向他,便问:“你们此是作甚?”

城主从旁道:“亭文与亭常皆拜了莫公子为师,日后便会收心于莫家门下钻研医术。”言于此,他又告诫少年二人道,“你二人既已诚心拜师,便仔细听公子的话,莫再闹事闯祸,不然便是师父打了回家还有爹娘打。”

戚亭常闻言浑身抖了两抖,却见戚亭文转身又拜高堂:“请爹放心,孩儿定当潜心好学。”

此番已然错过时机再拒绝不得。事已至此难有转圜的余地,净玉玦唯有轻叹息承了这麻烦事,收下两位少公子为徒弟。二位少公子免了顿板子又拜得神医为师,自然高兴,左右近前来连连师父叫。

从丫鬟口中得知此事,夫人便赶来堂中见得净玉玦,又觉此人与画上仙家颇有几分神似,遂投以好意,便也是允许这门拜师。唯有戚亭涵面色仍是难看,始终不曾正眼瞧过净玉玦。净玉玦不知他何事闹别扭,也懒得打听,故作视而不见。

城主与夫人意要留净玉玦用午膳,便连门外马车上打盹儿的引以也被小厮请进门,正惊叹四顾时,便见得仙君遭人围住七嘴八舌听得身上哪处有病痛,已是脸上再挂不稳笑意。院中陡然热闹起来,为请得莫公子看病,管家索性向城主请了令。因而城主又来问净玉玦的意思。

净玉玦怎好拒绝,正欲应下,便见得戚亭涵上前一步先道:“爹,亭文与亭常虽已拜师,但尚未摆得拜师宴,此时劳烦莫公子在府上行医怕是不妥。我便先送莫公子回去了,改日再专程请他过来。莫公子,请。”

他妙语连珠下来,哪里还有机会让净玉玦替人瞧病。净玉玦倒觉正好,遂向城主与夫人辞行,跟在戚亭涵身旁出府去了。二位少公子疾步跟来,却遭戚亭涵半路拦回去,只得眼巴巴目送师父出了城。

过后二位少公子关上门聊起拜师一事,戚亭常才支支吾吾道来实话。不过他二位琢磨过,倒是觉得此乃上天赐的师徒缘分,遂下了决心要好好学。自然,此也是后话。

且说戚亭涵送净玉玦回山去,引以跟至城门外便散去马车飞身独自先回了。此事他做得隐蔽,自不可叫凡人有所察觉,唯是净玉玦有感知,抬眼瞥了云下浮蛇,不动声色动动手指施下法术,将其露出的蛇尾给隐去。

二人步行往浣宁山中走。净玉玦舒展过身子骨朝戚亭涵笑问:“你身上伤势可有好些了?”

冷脸的戚亭涵正欲开口回答,不觉又思忆起昨日,便惊了心神错愕顿步,转身仓皇而离了。净玉玦回头见他如此怪哉,不解其故,无奈叹一声,快步追上前将他拦下,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递入他怀中。

此药膏本是辰时离家所带要交由戚亭涵之物,只是他始终未能寻到好时机,便想着分别时候再送出。怎知戚亭涵途中忽然折返,连说半句话的时机都不给。

“疗伤的银两戚公子还未给,我且先记在账上。下回相见时,还请戚公子莫要忘了。”此乃戏之于言,便也是净玉玦许下再相见的誓约。

戚亭涵听不出话里意思,只是低头瞧了,视线却不在那药瓶上。可惜袖长遮手横竖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把心一横,捉住净玉玦手腕子掀开衣袖仔细端详片刻,见得其上并无牙印不禁深感失望。

莫须有并非净玉玦——这般确信后,戚亭涵难掩失落。虽从未认定莫须有便是画上仙君,却也不知何时起有了几分如此期盼。

若莫须有不是净玉玦,那他也再无与之常来往的情由。

净玉玦瞥着戚亭涵露出一丝笑意,他岂会不知戚亭涵别有用意,此番故出左手便是要叫他死了再试探的心。

他佯作不解,问道:“戚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起根由,许是天热的缘故,绝非因身上有伤。戚亭涵松开净玉玦手腕于腰间取出荷包,拿了几两银子推入净玉玦怀中,郁郁寡欢道:“若是不够,改日再让亭文替我给你。”便也未在意净玉玦是否出手来接,他道完此间话便径直转身而去。

银两贴着衣裳落了地,净玉玦未拾得,目送他远去了方才看向自己手背,对其轻吹一口仙气解了隐藏。牙印还留几许,隐隐仍有痛意,竟是再无好转的迹象。净玉玦又将其隐去,挥袖捞起地上银两于手中,收起药瓶回自己宅子去了。

眼下麻烦事又新增一桩,戚家二位少公子既已拜入他门下习医,他便误人子弟不得。遂匆忙回了宅子差遣小妖们悉数出门去,将凡间医书全寻来。小妖们不解,背着仙君交头接耳议论几回,又不敢怠慢,便早早寻来数百本,放于仙居房中桌案上。

云染放下怀中最后几本,转身对瘫坐屏风前的仙君道:“仙君,您要的医书便是这些了。”

仙君慵懒抬了抬手:“知道了。”

待云染出去,净玉玦一挥衣袖关上门,熬了两个日夜终于将医书全部看完。遂于第三日傍晚,他终于打着哈欠出房来,负手端着一卷竹简行至院中。这三日,前来问医之人多出许多,小妖们便是忙得无闲暇,此时院中且还留有两三人,正被地公地婆灌汤药。

玉子儿见仙居出来,立刻上前道:“公子,近日来好几人都是同样的病症。”他转头瞧了瞧院中凡人,踮起脚凑近净玉玦耳畔悄声又道,“是妖物作祟。您未出来,我不敢擅做决定。”

净玉玦便觉甚是烦闷,低声抱怨道:“我可从未听说下凡来还得斩妖除魔。”

“那我们便不管么?”

掂量几下手中竹简,净玉玦便将其交给玉子儿嘱咐他熟记当中文字,这厢刚至病患身旁打算仔细问问,那为行方便尚且开启的大门外便传来一阵骏马嘶鸣。来人正是戚亭涵,径直冲入宅子左右快速环视了,见得净玉玦在院中遂大步奔来,扛了人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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