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院中点了灯火,难得通明一回。小妖们被吵醒,遂抱怨几句,睡眼惺忪上前来打着哈欠问原由。兄弟二人惊奇山中竟有此宅,兴致大起左右张望,末了见得小妖们围铼,便立即报上名号向诸位礼问道好。

夜半有人来,尚且年少,便是最好的口粮。小妖们腹中有响口上垂涎,近来细细打量过,寻思哪块肉最香,从何入口好。玉子儿心紧小龙子胞弟遇难,遂上前将其护在身后,厉声驱走小妖们,这才领他二人入了堂。

他道:“你们先坐,我去请公子来。”

小妖们聚在门外朝里看,便遭玉子儿轰散了去。

净玉玦已从戚亭涵身边回来,正欲安寝便见窗外点了灯,又闻吵闹声,遂凝神静听过知是有客来。思及地公地婆会应付,他不打算出去过问,便侧身躺了,以手支颐闭眼睡去。哪知未多久玉子儿便大力拍响房门,高声喊道:“公子,公子,小龙子的两个弟弟来啦!您快出来瞧瞧!”

净玉玦叫玉子儿扰得不甚其烦,皱眉睁眼打了哈欠方才慢悠悠起身,开门见他问道:“夜里有障界,他们怎会找到此处?”

“是蛮奇七带回来的,听说在山里迷了路。”

净玉玦无奈嘀咕:“不愧是三兄弟。”

玉子儿不懂此话何意,亦不敢深究,遂问道:“仙君,要将他们送回去么?”

净玉玦细细一琢磨,寻思着得卖戚亭涵一回人情,便唤来土地婆去收拾间可住人的屋子出来。土地婆为难,宅里总共数间房,全都被霸占,哪里还有空余的屋子。此话说与仙君听后,便见仙君大手一挥,在宅后临山坡处又幻出见高屋来。此番省下土地婆诸多琐事,自是开心告退去了。

出屋至前堂刚跨步进去,便见小妖们已将二位公子团团围住,手里拿着从东厨里偷来的肉包子要喂食他二人。兄弟两人不知小妖们真意,以为来者好心,遂与之和颜悦色攀谈起来。只是几只包子下肚已然果腹,欲出言推脱,小妖们却不依,捧着包子至二人嘴边催促道:“再吃一个,再吃一个。”

一进门便见此景,净玉玦尚未言语,熟知仙君脾气的玉子儿便已跑过去将小妖们推开呵斥道:“你们又忘了规矩,公子说过不许食人的!”

兄弟二人一听,愣了半晌,手中刚啃了一半的肉包子陡然落地滚三滚。戚亭常胆子大些,遂问道:“食人是何意?你们拿来肉包子,竟是想等我们吃饱了好下锅么?!”

便听得轻彩掩面笑答:“你们半夜来,不正是送死来了么。”

“送、送死?!”戚亭常闻言怒目瞪着立于旁边的蛮奇七愤愤道,“蛮奇七,你竟敢诓骗我们!”

蛮奇七咽下口中包子,舔舔手指道:“我又不吃你们。”

小妖们窃窃嬉笑自得乐,不知仙君已进来,仍争论着分得哪块肉。净玉玦放轻步子悄然立于其后,瞬间释放出仙气压迫小妖们不敢再出声。便听他笑道:“你们这般胡闹,吓坏了两位公子,要是城主怪罪下来,只怕谁也救不了。”

小妖们战战兢兢回头望来,烛光幽幽,此时仙君比得恶鬼更恐怖。净玉玦抬手拍上蛮奇七的肩,便吓得他浑身一抖。蛮奇七脾气硬,不愿输了骨气,便闷声扛下所有威慑,开口道来几句我不怕你。

戚家两兄弟见了,知是公子来了下人们不敢再造次。戚亭常壮胆上前一步,问:“足下便是莫须有莫公子?”

听得此言,净玉玦收回神力。小妖们怕再惹仙君生气见机速速溜走,那轻彩瞥得戚二公子正看来,便拨下眼皮朝他吐了舌头,提裙翩然而去。戚亭文尚未收回眼眸,仍旧痴痴望于院中,想探得少女去处。只是少女已化作蝴蝶,怡然入梦花丛间。

撵走爱生事端的小妖,净玉玦方才歉意笑道:“小仆们不懂事,并非有意恫吓二位少公子,还望莫怪。”

此话恰好助长戚亭常心中不快,使他耍起性子来:“你宅中那些人可是说要将我和二哥喂饱下锅,简直岂有此理!”

净玉玦笑道:“倘若他们真有害人之心,便也不会将二位少公子带回来了。”

戚亭常却更是生气了:“山狼蛮奇七说要带我们下山,哪知竟带来我们来了莫公子的宅子。”

“夜里山路不安全,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回去。后院已经为二位收拾出了间干净的屋子,且先委屈一晚。”

遂领了兄弟二人出堂来,入后院上几阶台梯,方才推门进了屋中。此屋以木为架,独立山坡上,要比旁的屋舍高出许多,推窗便见得一片院中景致。兄弟二人进屋瞧了,甚是满意,虽比不得府上豪阔,倒也是个清净之处。

净玉玦退至门口:“二位少公子早些歇息。”

戚亭文见此,立即向他作揖道谢:“多谢莫公子出手相助,我兄弟二人没齿难忘。”

“好说。”替他们关上房门,这厢转身回了自己屋子,心道是戚家公子三人脾性各异,却皆是不谙世事之人。思及此,净玉玦长叹一声,更觉此番守护小龙子之罚是难免前路坎坷了。

翌日清早,天尚将亮,蛮奇七早醒来,立于院中高声嚷着肚子饿。临香被此声吵醒,气不过遂训他几句:“昨夜才吃过许多肉包子,一大早怎就饿了!莫非你是猪妖不成!”

蛮奇七不屑瞥他一眼,抱了手臂再胸前道:“饿了便是饿了。”

梧桐树下引以窸窣几声,抬头见了,吐吐信子,缓缓往树上爬去继续睡。柳之打着哈欠醒来,见他二妖又吵闹更是懒相劝,一跃出了宅子。裳羽恐他们惊扰仙君,遂上前劝阻。哪知轻彩正趴得花丛间起哄,叫他二妖打一架。

院中这厢更吵了,玉子儿抱着白兔揉眼出来,睡意朦胧尚且不知何事热闹。白兔于他怀中跳出落地成人形,正是小兔妖云染。但见他舒展身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走向地公地婆泥身像,蹲下身敲几下。

泥身像嗡嗡而动,不久,地婆便现身出来,瞧见小妖们个个虎视眈眈遂知是何意,便问道:“东厨的肉包子你们都偷食光了?”

云染道:“若还有剩下,蛮奇七怎会吵闹。”

蛮奇七上前来摆出一副还不讲理的模样:“土地婆,我想吃烤鸡。”

土地婆气梗:“何来的鸡?前些日买来喂养的鸡仔全叫你与引以偷食光了!”

“鸡养来不也为了吃,早吃晚吃有何区别。”

小妖们此等恶行仙君从来不罚,只要未惹他不快便向来不过问。土地婆因此气得牙痒,曾以仙法训诫过,奈何每回小妖们都相互帮衬,便从不长记性。她也曾以不做吃食为要挟试图让小妖们听话,岂料小妖们竟去仙君跟前告刁状,那混账仙君嫌麻烦,遂令她立刻做了。如此这般,小妖们愈发没规没矩。

土地婆无奈,叫玉子儿去找仙君拿银两。玉子儿不敢扰仙君清梦,连连摆手。蛮奇七笑话他胆小如鼠,自告奋勇去了,末了煞白着一张脸出来,颤颤巍巍摊开手掌将银两交给土地婆。遂引来小妖们安抚宽慰。

几番折腾下来天已见亮,山中雀鸣不已,院里小妖们玩耍起来,早忘了仙君还未起。坡上木屋里头的戚亭文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愣神半晌,才忆起身在他宅中,遂揉眼起身呆坐片刻下了榻。

榻上戚亭常打个滚,翻身至榻沿伸手拉住二哥衣裳,懒懒道:“二哥……几时了……?”

戚亭常看了眼窗外天色,继续穿衣:“我也不知。不过莫公子家的下人们都已起来,许是卯时快过了。亭常,你也快快起来,我们得回府了。”

戚亭常还见困,这厢坐起身哈连连连,道:“莫家下人们真没规矩,这般吵嚷,也不怕惊动了主子。”

“确实吵闹了些。”

“嚼谁的舌根呢?”窗外突然探出脑袋来问道,将屋内二人吓得即刻睁眼瞧去。便见轻彩趴于窗前朝里看,笑吟吟道,“当心吃了你。”

忽闻女儿声,戚亭文遭吓得跌坐地上,定睛看了,才知是昨夜朝他扮鬼脸的姑娘,遂心有余悸道:“你、你……”

戚亭常下榻走至窗边将二哥挡在身后叉腰道:“喂,你休想吓唬我们。”

轻彩掩面轻笑:“不知是谁人昨夜吓得直哆嗦。”

此话听得戚亭常红了脸,当即羞怒起来:“你再胡说,当心我告诉莫公子!”

搬出公子名号最管用。轻彩这厢收了笑意,努努嘴:“公子请二位下去。”

“知道了!”戚亭常说完恨恨关上窗户,末了仍是觉得不解气,遂回头大声喝道戚亭文,“二哥真没用。竟叫女子吓破胆!”

戚亭文不恼他,提起叠好放置凳上的衣衫朝他招手:“过来穿衣裳。”

听得此间话,又见二哥已摆好架势,戚亭常一面走过去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二哥就是性子软,我说你没用也不知回嘴反驳,倒显得好似我在欺负你。”

“你爱欺负我又不是今日才有的。”

遂又拉扯闲聊几句,直至兄弟二人齐齐整装,方才收拾好屋子出门至前院。

小妖们于亭中围桌而食,你争我抢仍旧没个规矩样。净玉玦也起了,正依坐茶棚等那戚家兄弟二人。此番见小妖们气得土地公吹胡子瞪眼,终于从善一回,轻喝了仙气渡去,隔空传音入耳道:“谁掉的骨头渣子多,谁便去万魔九曲山中呆十日。”

那万魔九曲山岂是小妖能去的地方,便是道行不够的仙家也从不敢近前半步,只听闻但凡有去便绝无可回。小妖们遭此一吓皆有惧怕,哪还顾得上抢烧鸡,竞相争着收拾亭中残渣物了。亭文亭常由门庭过恰巧见得此番,不察有异,招呼过土地公问得公子所在,遂朝茶棚而来。

闻见凡人气息近,净玉玦便起身迎出,唤过土地婆端来晨食请他二位入座吃过,这才吩咐引以备好马车。引以忌惮万魔九曲山,哪敢说不,只得恭敬从了,于墙外牵来净玉玦幻化而出的马车,等候三位移步出来。

门外山路下辘辘有声,引以松开辔绳上前几步探头瞧了,见是有人推板车而来。板车上躺有一老汉,尚且无声无息,他便转身上得台阶朝院里喊道:“又有人来求医,瞧那模样,已是半死不活了。”

净玉玦正领了二位少公子往外走,听得此言便又回头吩咐土地婆道:“常在婆,再去熬些药汤。”

土地婆应下,又唤来裳羽轻彩一道朝东厨去了。

板车至门外停下,引以正回头,便见推车人扑通跪下不住磕头道:“莫神医,还请救救我老爹!”

净玉玦出得门来朝那老汉睇一眼,微微蹙起眉,遂近前去伸手往其额间一探,竟是觉出些许妖气,便略施仙法解去大半,道:“无碍,并非不治之症。你且将令尊抬进屋,常在公会帮其诊治。”

男子闻言惊慌抬头来,问道:“当真无大碍?”

“不出三日便会好。”净玉玦对其温和笑道,又唤来玉子儿前去帮忙抬进宅子。

男子欣喜磕头谢过,扶了老爹起来。那老爹本无动静,遭此搬动竟是突然呕吐起来,喷出的秽物落了一滩地,便也溅起一点于戚亭文鞋履上。戚亭文低头瞧了,嫌弃皱皱眉,掏出手帕擦拭过,倒也未出半句怨言。戚亭常见状偏偏不肯依,大有一副要上前找男子理论的架势,幸得戚亭文拦下这才又免生了事端。

净玉玦抱歉道:“患病之人有难处,二位少公子多担待。”

戚亭常仍是心有不快:“若是肯向我二哥道歉,我便也不会生怨言。”

“亭常,莫要与人细计较。”

“你就挨欺负罢!”戚亭常愤愤不平上了马车,再不想搭理懦弱好欺负的自家二哥。

戚亭文见他如此也只得叹气,转头与净玉玦道了谢,爬上马车撩开垂帘入舆坐下。

净玉玦看一眼地上秽物,心念只稍稍动了便转身上得舆内。引以抓上辔绳,带着舆中三位往络泽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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