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此心彼意尚未全

入夜已是过去三两时辰,除却守于左右的两名士卒便再未有旁人。玉银儿看得,寻思眼下恰好是动手的时机,正欲弄晕两名守卫便察觉戚亭涵有了动作。

先前于孙小姐来时刻意只弄出些许声响乃是赌上了一丝运气,所为并非盼着孙小姐能冲入帐中将他从数千士兵手里救出,仅不过是使得孙少城主心生顾虑将他转移至别处。原以为定是将他送至另一处帐中重重看管,不成想竟是远送至树林。戚亭涵心道是低估了孙少城主对妹妹的心意,转念又庆幸起来,抠开护袖内里取出缝入当中的柳叶细刃割断了手上麻绳。

他攥住绳口不叫人察觉,起身对看守道:“可否劳驾二位让我解个手。”

两名守卫听得,相视一眼踟蹰片刻后方才近前来。他们自然不敢擅自解开戚亭涵身上麻绳,便是一人捉了他手臂一人撩起他衣摆埋头去解裤绳。戚亭涵当即抬脚狠狠踹上他腹部,不待捉住他那人惊呼过便挥手割开他喉部,继而扑向地面尚未起身那个顺手拔下他腰间佩剑直插心口。

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未给他们呼喊的空隙,戚亭涵拔下剑甩去上面附着的鲜血,凭借着夜色隐于山野中。幸而络泽城周围地貌他早已万分熟悉,足以在夜林间辨别方向往家中快速走去。

不曾有歇行至半途,忽而闻得身后马蹄之声传来,戚亭涵四下张望了寻见一处藏身之所正要躲,便听得骑马之人高声喊道:“戚公子——!”

此乃孙家小姐声音。戚亭涵停下猫身的动作回头看去,隐隐约约只见得孤身孤马来,凝神细辨不闻再多的追兵,便是稍稍迟疑片刻,决意等她。

孙小姐御马至他跟前翻身跳下来,拉过他的手道:“我听得环儿说你被绑去了树林,寻了好久不见你,看到那两个看守便猜是你已逃了去,这才追来。快快上马,我随你一道回去,你拿我作人质哥哥便不敢轻举妄动。”

戚亭涵不全信她,自然狐疑起来:“你我两家已然撕破面皮,孙小姐何故还要帮我?”

孙小姐垂首轻咬下唇,末了才又道:“那日你亲口向我退婚,我气急之下与哥哥说了胡话这才使得你今日遭受此难。我虽劝说过哥哥却无用,哥哥认定了要替我讨回公道。余下的先回府上再说,哥哥醒来若发现我不在必定知道你已逃脱。”她一面说着一面先上了马背,后又向戚亭涵伸出手去,继续道,“莫要再磨蹭耽搁了。”

戚亭涵心下里一思量,破釜沉舟握住孙小姐的手上了马,接过辔绳便往城中加鞭而去。

络泽城门已闭,乃是因戚城主听了仙童之言而做下的决定。临关门前他特意吩咐将孙小姐送出门外,便也是因身为长辈难以对小辈作下狠心事。

而此番戚亭涵偏又带了孙小姐回来,于城门外高声喊得几句引来哨塔上守兵的视线。守兵撑住木栅栏探出身去仔细辨认过了,知是自家少城主归来便立即上报将领。将领匆匆至城墙边俯身下望,又与底下那人应对过几句方才快步下城墙命人开门。

门只敞开一人身,刚容得戚亭涵进来便又遭两人推回合上插了大木闩。将领手持火把迎上来见得孙小姐面容是一愣,倒也并未有多嘴径直放了他二人离去。

快马又过几条街至府门外,戚亭涵先下了马,后又送手扶得孙小姐下来一同上石阶叩响门。门内已是戒备森严,忽闻夜半敲门声不由得更生提防。

戚亭涵隔门听得一阵碎步知是有人来,便道:“是我,戚亭涵。”

门内人一听,立即开门惊喜提灯迎出来,道:“大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城主见您入夜未归担心得紧,正在书房与人商量对策。”他移眸瞧见孙小姐跟在自家大公子身边,便对身后护卫吩咐道,“将孙小姐带下去好生看管!”

身后士卒上前来正欲动手,戚亭涵便立即护下她道:“不得怠慢。孙小姐是客,叫丫鬟来好好照顾。”

孙小姐见得戚府人有为难便对戚亭涵道:“先前已说好我来做牵制哥哥的人质,被禁足是自然。我既敢来,便是有十足把握不会遭你们怠慢。”她说罢仰脸一笑,又道,“戚伯伯关城门前还特意送我走,和孙家比起来,你们戚家的手段实在太温和。我不用丫鬟照顾,该如何便当如何。”她如此言道过,径直跨入门中。

戚亭涵叫她这番话听得有些惊诧。本以为孙娢姝是个遭宠坏的娇小姐,不成想竟也有豪骨的一面。他吩咐过人好生招待不得无礼,这才大步至书房去。

书房紧闭着门,戚城主焦急不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与副将商量过诸多办法仍是寻不出一个最稳妥的。几人皱眉沉默正各自苦思便听得有人敲门来,道:“爹,是我。”

戚城主闻声愣了愣,立即指使近门之人前去开了,见得跨入门槛的果真乃是戚亭涵立即迎上去抓住他手臂上下打量道:“仙童说你被孙循威掳走,可是真的?”

“仙童?”戚亭涵抬眼瞥过跟在戚城主身旁的玉子儿,这厢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是莫师父家中的书童。”

玉子儿伸长脖子探出身往戚亭涵身后张望,见玉银儿跟着却未现身与凡人相见便道:“是玉银儿救了戚公子。”

戚亭涵尚未听过此人此名,刚要张嘴来问便察觉到身后上前一人来,竟也是莫师父家中丫鬟。他不禁错愕不语,心下里惊道是先前哪里见过她。

玉银儿轻声淡然道:“戚公子不是我救的,我只打算在他有性命之忧时才出手。”

“哦。”玉子儿拉过玉银儿的手,对房中数人介绍道,“此乃玉银儿,与我同为仙君座下童子。仙君临行前有吩咐,命我二人来保护戚家。仙家虽不容插手凡间事,旁的我们管不了,但若危及戚公子性命便不能置之不理。”

戚城主听得,长舒口气道:“有仙童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好好的书童丫鬟怎就成了神仙座下童子了?戚亭涵仍有狐疑,默默打量起玉子儿与玉银儿。玉子儿遭他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往玉银儿身后躲了躲,嘀咕道:“小龙子分明就不用我们保护么,连仙君都吃过苦头的。”

见他怕,戚亭涵这厢收回目光又与旁人全盘细托出所知所历之事。玉子儿听得犯困,立在一旁不住打盹脑袋一下一下的点,最后终于靠在将领身上睡过去。

房中数位商议对策至天明,打定和谈的主意派出信使便暂且各自歇下。玉子儿谨记仙君被罚之事寸步不离紧跟于戚亭涵身侧,好在他昨夜尚且打过瞌睡此时有精神,便蹲在榻边紧紧盯着。戚亭涵有察觉,好歹劝说过却无用,这厢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索性开口与玉子儿闲谈起来。

他闭目问道:“莫师父当真是神仙?”

玉子儿高抬了下巴道:“自然是了。仙君乃是天帝钦点的真君,虽整日无所事事不思修道,但各路仙家都极为爱护他。若非因为二十年前不小心砸死了你,仙君也不会受罚下凡来的。”

听得他此言,戚亭涵睁开眼转头睇来,问道:“莫师父下凡是为了我?此前莫师父说我风寒发热故而才会不记得他,我想并非如此,乃是莫师父做了手脚对么?”见玉子儿抿唇不敢答,他便起身盘腿追问,“莫师父何故如此?我自认不会做出得罪他之事。”

一听此言玉子儿便站起身来双手叉腰训斥他:“你险些将仙君掐死!又仗着仙君赠予的画像以煞气冲撞他。细数起来,你得罪仙君的地方何其多。可偏偏仙君对你最是宽宏大量从不过多计较,换了是旁人早就撵出门哪里还会收留你住下。你为了心仪之人前去退亲,遭你爹打得皮开肉绽赶出家门,是仙君将你从雨里接进门,不仅替你治好伤还许你一直住下。你倒好,恩将仇报竟然半夜偷袭仙君,还逼迫仙君向你道出前世今生的因果。实在可气!”

这些他全然都不记得了。戚亭涵默口听完细思片刻,方才抬眼问玉子儿道:“人人都说我退亲是为了心仪之人,可我从未倾慕过谁。莫师父连我倾慕之人的记忆也一并抹去了?”

玉子儿歪着脑袋困惑道:“仙君为何要抹去你心仪之人的记忆?他只是嫌你知道太多会给他招来麻烦事,为图清静才抹去的。”

戚亭涵不觉皱起眉来,若有所思问:“我为何要半夜偷袭莫师父,你知道缘故么?”

“我倒是想问问你呢。可即便是未被抹去记忆那时,你也说不记得了。”

“我与莫师父……”他顿了顿,才又开口,“交情深么?”

“自然深了。仙君为了你,可是连地府都去了的,还惹得一身阴煞之气回来丢了修为。为了护你,仙君甚么都愿意做的。”

戚亭涵垂下头去,缓缓问道:“我心仪之人是谁,你知道么?”

玉子儿摇摇头:“不知。”

“莫师父叫甚么名字?”

“净玉玦。”

戚亭涵若有所思点点头:“净玉玦,记住了。”

玉子儿站得累了,索性坐于榻边上道:“这回也是如此,仙君明明身体极其不适了,却仍旧交代我们赶往你身边来。你见了仙君得好好道谢,莫要再给他添麻烦。我们仙君最不喜麻烦事了。”

“我如何才能见到他?”

“这就不知了。仙君有要事不在浣宁山。”玉子儿说罢大声叹口气,又道,“前不久才抹去你的记忆不让你知晓身份,谁知孙家又来人要对付你。此番再度暴露身份仙君定然十分苦恼。”

“是么。”

那日净玉玦被大风刮入悬崖他奋身跳下相救时,于净玉玦脸上浮现的笑意此时仓促跃然脑中。至此之前他从未过多回想过诸事种种,眼下听得玉子儿滔滔不绝道来已从他脑中抹去的昔日旧事,难免仔细思念起净玉玦来。

净玉玦曾问过,他若要与孙小姐再续因缘那心仪的公子又如何。当日他只觉眼前人欲言又止略有几分奇怪,可倘若他心仪的乃是净玉玦,一切便通顺了。

情爱之事,或许于仙家而言的确是个麻烦。戚亭涵眼下有些许庆幸,不得以果之事,忘了才好。

“要是你家仙君回来,替我转告他一声,我不会再添麻烦,余下这些残存不全的记忆便不用消去了。”戚亭涵一面这般道着一面起身穿好鞋走出房外。

玉子儿追在他身侧道:“仙居的决意我哪敢多嘴。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孙小姐。她助我回到家中,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我不懂凡人太多规矩。孙家是想取你性命的,孙家小姐为何又要救你?”

戚亭涵暗自叹口气,似有呢喃道:“净玉玦要是能在我去退亲之前消除我的记忆便好了。”

玉子儿不懂他话里何意,连连追问几句不得回应只好就此作罢,不再出一句言语陪他至客厢房外。

刚入小院,便见得六名守卫。戚亭涵免了他们的礼询问孙小姐状况,得知尚无人送粮水来便开口训斥了,差人立即去东厨准备。房中孙小姐于榻上静坐了一宿,此时听得外头动静起身开门现身来,见是戚亭涵便忍不住笑了。

“环儿不在,原来竟会如此叫人安不下心来。”

“我已命人准备早膳。”戚亭涵上得台阶来,见孙小姐侧身让行,丝毫未有迟疑便入了房中去。

玉子儿提防孙小姐得紧,自然漠视了她的讶异后脚也跟进去贴在戚亭涵身旁半步不肯离,心里默念着不得叫小龙子遭毒手。戚亭涵侧目瞥来睇他一眼倒是并未多说什么,全然由着他。

孙小姐凑上前来仔细瞧过玉子儿,道:“莫非你便是戚家人口中的仙童?可会点甚么法术,使来瞧瞧。”

玉子儿挺直后背双手叉腰神气道:“仙法又非把戏,岂是你说使便使的。况且仙君有言在先,除非戚公子有危险,否则不得于人前使仙法。伤着你我还得受罚,不划算。”

孙小姐努努嘴,暂且没有再逗玉子儿的心思,行至桌前扶住裙摆坐下等待早膳送上桌,对玉子儿道:“仙童用不着如此戒备。我一不会法术二不会武术,刀剑尚且皆未拿过,岂会叫戚公子有危险。”

玉子儿见戚亭涵动身往桌前坐下,便也跟去落了座方才道:“孙家人要取戚公子性命,仙君心系于他我当然马虎不得。”

“你家仙君与戚家有何渊源么?”见玉子儿别开脸不作答,孙小姐心下里猛然想起戚亭涵退婚时那段肺腑之言,这厢抬眼瞧过戚亭涵一眼,故作不经意问,“你家仙君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子。”

孙小姐咬了咬唇,又问:“神仙若是动了凡心会如何?”

戚亭涵听得一怔,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孙小姐会有此一问绝非无心,许是知道些甚么的。

便听孙小姐继续问道:“你家仙君动过凡心么?”

玉子儿闻言睁大眼惊诧道:“神仙岂会动凡心,那可是极其亏损修为的。况且情乃是劫,没有神仙会甘愿。”

孙小姐不信他此言,追问道:“难道从未有神仙动过凡心倾慕于谁人?”

“有是有的,可下场都不太好。”

孙小姐这厢起了兴致,双手托腮靠于桌面上:“快和我说说。”

这可难倒玉子儿了。他皱眉苦思好一番才回道:“天界书中未曾多记载,我只听过传言,称是有一神女恋慕天帝,天帝不通此意,叫神女悲泪至修为耗尽而化作泪海。还有一神君,因受恋慕之心折磨,为断此俗念而自剜双眼逃往变怃山再未回来。”

“便从未有过两情相悦的先列么?”孙小姐言道于此不禁偷瞄了戚亭涵一眼,“仙与凡人又如何?”

“那更是不行了。旁的且不说,凡人年岁几何,神仙年岁又几何。再说了,神有大爱,大爱无我,那便是以生灵万物为爱不生‘我’心。说到底,我们与凡人不同,是不该以己为先的,又岂会动私念去倾慕于谁呢。”

戚亭涵默然听得,心中竟是莫名有些郁郁寡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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