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坠入寒宫尤是梦

自怜追厌隗而去已过两日,天央始终守于榻前未曾离开半步盼着净玉玦早日醒来。先前以二重眼于净玉玦体内所见戎弱此时尤为衰弱,那团本该灿灿若星月的白光黯淡如晦,已是将熄未熄之相,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便是连净玉玦都因此昏睡未醒来。

除此异样外,眼观之处还有一事叫天央心生困惑——灵韵根极之幽幽深暗里,有一只牢笼孤立空无一物中,那里头隐约有谁披头散发正盘坐着。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来看向天央,只稍挥手便弹出神力震向他双目。

天央不由自主猛闭上眼,再睁开时便已再难探究什么。他不知如何做才好,既怕戎弱残存的精气就此袅袅飘散去,又怕轻举妄动坏了净玉玦仙体。思度许久横竖求不得心中安稳,竟无意间不觉怜已离去脱口叫了他名字欲求个商量,话至一半方才醒悟过来,遂苦笑过几回连连哀叹。

此番惶恐不安劳心伤神数日未歇,总算盼得净玉玦醒来。

身体尚留诸多疲惫,净玉玦充耳不闻天央关切之言坐起身默然缓了片刻,便推开他下了榻,一面踉跄往屋外走一面问道:“我昏睡多少个时辰了?”

天央见他不稳,跟于他身后扶拽着:“仙君当心。”

净玉玦嫌他动作碍事甩了几下手,过后又思及己身回头问他道:“朱虫呢,你已是取出来了?”

“不敢冒犯,已取出来了。”天央如实回道,“仙君步履多有不稳,何苦急着走呢,再多歇息几日待身体有好转时我送您回去不迟。”

朱虫取出便好。净玉玦只听得他前言便已是将后语自行抹消了去,强提了仙气将他震开,趁此机会速速脱身大步走出屋子,乘云径直往络泽城而去。他心有焦急,非己之所愿丢下有难的戚亭涵跑来霜墨里,本是想着早早应付过天央命他取了朱虫便回去,不料打斗途中竟是遭戎弱不由分说夺去身体,这才眼睁睁由着戎弱胡来损去精气白白浪费许多时。

不知在困兽谷耽搁了多久,玉子儿玉银儿可有好好保住戚家。还有那戚亭涵,若是遇上苍弥被煞气附身乱了心智可怎好。

这全怨狗龙王选定的投胎之处,净是给他找麻烦。

心下里这般念想了,净玉玦也顾不得因戎弱精气衰竭而致使仙力有亏损,即便使得祥云几番摇摇晃晃也仍是凭着毅力飞至城主府院内落了脚。

府上再不见之前下仆们忙碌模样,空空寥寥任凭他焦急乱走了好几个院子都未见人影。跌跌撞撞实在目眩神摇再难前行一步,他这才扶着院墙倚坐地上,提了嗓子大声喊道:“玉子儿,滚出来!”

又等了半晌,那小仙童方才由院门外飞奔而来,一见他气息奄奄便是哇啦哭道:“仙君您可算是回来了呜呜呜,这几日您究竟哪里去了?!”

“戚亭涵呢?”

闻得仙居发话来问,玉子儿稍愣一下,继而哭得更厉害了。净玉玦催促他几回得不来回应,正欲推开他亲自再去寻,便见得玉银儿自天上落下他跟前来。

“仙君,小龙子死了。”

净玉玦听后胃里犯恶心,竟是直接吐了出来。

那日带孙少城主前往净玉玦所居之处本是打算就药材一事诸多商议,岂料登门后才得知家主不在,遂等了一个时辰。茶过几杯,凉了又新添,所等之人依旧不归来。孙少城主起了离别意,便说之与戚亭涵听。戚亭涵稍稍一寻思亦觉再等无用,遂向土地公留言道是莫师父回来请至戚府一叙,后与孙城主辞行而去。

下得山来未至数里路,在此等候多时的十人孙家军便骑马笃笃而出将他二人去路拦住,左右围上前来只留得一条前行的缝隙。戚亭涵当下心生异样,细细打量过十人正寻思,便听得孙少城主笑道:“亭涵不必太惊讶,我出门前便吩咐他们在此等候了。”见戚亭涵凝神睇来默然不言语,他又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家妹妹铁心铁意属慕你,任凭爹与我如何劝说都无用。此事令我大为困扰,不得不想法子先应付她。难得今日城主夫人邀她出门走动,才总算让我有了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说罢呵呵笑两声,道,“不过眼下倒是有旁人在了。”

戚亭涵听得,遂问道:“孙城主依旧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想带亭涵去个好地方,我们边走边聊?”得了戚亭涵点头首肯,孙少城主便牵调过马首往另一处方向而行去,又道,“那日你不辞辛苦赶往白项城将退亲一事说与了娢姝,娢姝气不过做出傻事来,可叫爹与几位娘都心疼得紧。毕竟是孙家掌上明珠,自然是不想叫她再受任何委屈。亭涵见谅,老人家爱女心切。”

旁与后都被士卒夹着难免不舒服,又听孙少城主说来此间话戚亭涵更是明白了几分——孙家向来自傲,岂能容他戚家少子牵着鼻子走。

便听他道:“前日是我莽撞伤了孙小姐,我已是深刻反思过不敢再冒犯。原本打算带上稀有药材前往白项城请罪,希望能与孙小姐重修旧好。”

孙少城主笑两声摆摆手:“药材之事不急,等莫神医在家时我再亲自去拜会。听娢姝说你已有了心上人故而才执意退亲,短短数日,你怎又转变了心思?我想,你总不会是遭心上人抛弃这才又想起了娢姝?”

曾几何时莫师父也提起过他心上人一事,他以为只是莫师父错记未往心里去过,眼下孙少城主又道来,更是叫他不得不困惑:“退亲回来后便被我爹家法伺候,后来又病过一场,关于旁人口中我心仪之人一事便不再记得了。即便有这号人物在,想来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会轻易便忘了。”

“原来是鬼迷心窍。”孙少城主意味深长,斜目瞥一眼戚亭涵似笑非笑又道,“为了一个轻易便会忘记的心上人而不辞劳苦千里迢迢来到白项城亲口对娢姝退亲,亭涵实在有意思。”

他话里带刺丝毫不掩饰,戚亭涵自然听得出来,可碍于自己实在理亏辩驳不得,遂默口不再言语,细细打量起所去之路。

此路渐远络泽城,前来迎接之人不知何时已堵住身后退路,戚亭涵虽然心下里有警觉却也全然未起诸多顾虑,直至前方山林间隐约透来士卒走动的身影这才恍然大悟来者终是不善。然而万事皆迟矣,他明白此时已成瓮中鳖再无计以扭转局面,便索性泰然接受了,只寻思如何与孙少城主周旋。

领他入得军营中,孙少城主下马来仍是一副客气模样对他笑道:“我也不想使出这样手段,可又担心亭涵不肯来。军营里比不得城主府,实在简陋了些,还请亭涵将就将就。”

已见有人守于马旁等着他下去,戚亭涵只得从了,这厢翻身下马来抬眼扫过营帐粗浅打量盘算过,方才道:“看来两城联姻之事的确难成了。”

“前几日听你说起要与娢姝重修旧好,我委实担心了一番。瞧着娢姝那副欣喜的模样不忍叫她难受,这才延缓了几日。”孙少城主便也不打算再装腔作势下去,径直挑明了态度,“实不相瞒,你来退亲时我可是一连高兴了整夜,心想着,总算不用在妹妹成婚当日造下杀孽,叫她难堪。你不必惊讶瞪我,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将娢姝嫁给你。”他道完便亲昵地拽过戚亭涵的手,顺势搭上他肩头附耳低声又笑道,“娢姝是我的,又岂会让她嫁与其他男子。爹他老糊涂了,起初竟还打算听那黑袍人的话,要等到你与娢姝拜堂时才动手。念在你主动退亲的份上,我会善待络泽城的百姓。”

“你竟然对自己的妹妹——”戚亭涵话未彻底出口,便被孙少城主伸出食指按在他唇上堵了声。

便听孙少城主又道:“尽管我此时此刻便想除掉你,但如此一来棋便下不动了。我可是计划着不动一兵一卒便拿下络泽城。希望戚城主不要太过抵抗,不然两位少公子的性命便也是不保了。”

戚亭涵听得他此言,紧了拳头尚且忍下怒火未有起正面冲突。孙少城主见他这副不敢还嘴的模样嗤之以鼻骂得几声窝囊,便命士卒将他捆绑双手双足押解至他帐中,他要亲自看管。士卒们自不敢有违抗,利落拿上麻绳将戚亭涵五花大绑后扔去了少城主的军帐。

想来孙少城主有意为之,召来手下将领商议起如何挟戚亭涵以威迫戚城主交出络泽城一事,诸多狠辣计策一一道来,丝毫不避讳座下戚亭涵所在。

孙少城主久坐见累,便抬脚踩上戚亭涵肩头后靠了去,道:“便依此计行事,明日先派人去将娢姝接回来。好了,你们都先出去,我还有话与戚少城主说。”

将领悉数退下,帐中只余他二人却无人再开口。帐外人声不绝于耳,更衬得此间冷寂犹似冰谷寒潭。孙少城主托腮斜目睇着脚下的戚亭涵正打量,见他不肯反抗便觉无趣,不由得以脚尖靠近他颈部上下蹭着。戚亭涵正凝神细思如何摆脱眼下困境回络泽城应对孙家夺城计策,并未察觉孙少城主脚部动作。孙少城主因此不快,抬脚猛踹向戚亭涵后背。

突如其来一脚戚亭涵未有防备,这厢扑到地面吃疼闷哼一声便听得身后孙少城主有道:“莫非你在寻思逃走的法子?”

未免再激怒孙少城主,戚亭涵总算开得口来:“被你绑成这副模样,如何还有逃脱之法。”

“你竟是这般听话的脾性,倒是出乎我意料了。不过也好,省去我制服你的力气。”孙少城主刚是这般说完,便忽闻帐外慌张吵闹起来,遂皱眉咂得一声舌道,“这群无脑莽汉,只会惹事生非为些小事吵吵闹闹。”

他话音落不久便听得帐外有人道:“少城主吩咐过不许人打扰。”

“让开!”

正是这让开二字听得孙少城主一怔,立即起身往外去。

“娢姝?”

帐外闹事之人乃是本该在络泽城中的孙家小姐。孙小姐见自家哥哥出来便绕开挡在跟前的士卒迎上前逼问道:“哥哥,戚城主家来人说你要对戚少城主不利。你不是已经许诺会帮我说服爹应允这桩婚事了么?”

孙少城主笑劝道:“你莫听旁人胡说,我岂会对你中意之人不利。”

孙小姐瞥过一眼他身后的军帐,便动身要进去瞧瞧。少城主自然不愿意叫她瞧见里头被捆住的戚亭涵,一面好言哄着一面以身相阻,末了索性抱住任她在怀里使脾气。孙小姐笃定戚亭涵便在哥哥帐中,遭此阻挠自然更是生气,念念叨叨使出浑身力气要进里头救戚亭涵。

孙少城主不怒,脸上反倒是挂着笑意又哄道:“好了好了,娢姝莫闹脾气。”

“这次你来络泽城我便觉得事出有异,两家来往何至于要带大批士卒。况且哥哥离家时士卒不过百余人,可这里却早已超过五千数。”孙小姐奋力推不开少城主禁锢,于是又道,“今日哥哥与戚公子一同出门,然而不仅他未归家,哥哥还来了驻扎之地,叫我如何不怀疑是哥哥将他绑来了!”

兄妹二人的言语悉数被戚亭涵听了去。他寻思过片刻便起身撞倒了帐中灯台弄出声响叫外头孙小姐听得。孙小姐征了怔,立刻又大闹起来非得进帐篷一瞧才罢休。孙少城主岂会如他愿,将孙小姐推给手下副将下令他好生看管后便回到帐中。

戚亭涵见他进来,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撞上烛台,有劳孙少城主自己收拾了。”

少城主睇一眼散落的蜡烛,近前揪起戚亭涵衣襟问道:“要向娢姝求救却不肯直接开口,是自尊作祟?”

戚亭涵迎上孙少城主的目光,看不出眼里是何情绪:“我尚未笨到会以为你能允许孙小姐放了我。”

孙少城主冷哼一声松开手,于快入夜的时分将戚亭涵转至树林中由两名士卒看管。他不愿一直关着妹妹让其他男子在旁守着,不得已才只好作下如此决定。孙小姐恢复自由身后便立即找到哥哥帐篷中来,却只见得他坐在烛台下捧书正读着。

听见妹妹闯进来,他由书上抬头睇去,笑了道:“来得正好,哥哥有事和你商量。坐。”

难得孙小姐未使脾气听话坐于孙少城主身旁,问道:“戚公子究竟在何处?”

“怎一来就提他,难道我这个哥哥在你心中还比不过一个负心汉么?”他脸上依旧带笑不见有怒,随后放下书册又道,“本来若是他能娶你,两家联姻皆大欢喜。可他偏偏跑来让你受了莫大屈辱,我与爹怎肯轻易原谅,定然是要向他讨回来。之后几日想必会闹得十分不愉快,不论最后如何我都不忍心你亲眼看见。”

“哥哥是要撵我走么?”

“你先回家去,事了之后我会带戚亭涵来见你。”

孙小姐沉默片刻,提起桌上茶壶给孙少城主添满一杯递上前。孙少城主垂目看得一眼,接过来径自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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