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五十九章:又见桃酥月下面

玉子儿满脸皆是不情不愿有叨念,将那无情无义的仙君埋怨了两三个时辰。只因瑶礼言道来想前往夜见月一观斗月宴后他正同乐,仙君便指了薄棠斥命他领路先往般孟寻云染去,若能赶回来便带上他。

他一听,怎敢有耽搁,立即拽了薄棠斥驾云而去。

虽是而去了,他心中仍有不快,便数落起仙君待他何其不好。他自顾自出言语未多看薄棠斥反应,这厢终于再寻不出话说方才抬头看他,问道:“你有听我说话么?”

平心而论他是没有细听的,但侧目瞥见玉子儿气得鼓了腮帮子便不好再实话道来:“我未见过旁的仙家便是不知,神仙性子都这般温和的?”

玉子儿不服气,反驳道:“仙君哪里温和,总是欺负我,对亭涵却从不这样心狠事事依着他,亭涵都九岁了,还让他夜里跟着一同入睡。神仙么,本就睡意浅,仙君更是如此。虽说他平日里从房中睡到茶棚,可那皆是假寐罢了,周围稍有动静便会醒。我让亭涵与我同睡仙君也不肯,拿话搪塞我便罢了,还嫌我多事。”

薄棠斥于他面上收回目光寻思半晌本是不打算多嘴,奈何玉子儿实在话多越说越是委屈,便万般无奈宽慰道:“仙君若非将你视作推心置腹的亲近之人,想必也不会在你面前毫无保留。你口无遮拦,仙君也并未真正做出处罚,这正是他对你有宠爱。”半晌不见玉子儿有插话反驳,他心下里疑惑再侧目看去,便见得玉子儿满脸动容露出一副稍显尊敬的模样,不禁后退半步问道,“怎了?”

玉子儿愣愣回道:“你面相看起来凶神恶煞,原来竟也是个好心肠。”

薄棠斥叹口气:“此话我听了一千多年,都快腻了。”

“可我是头一回说,倒是觉得新鲜。”

“随你乐意。”

便是终于使得玉子儿消解了心中不快,无忧无虑往般孟去了。

阔别九年偶有替仙君跑腿送信时,玉子儿依旧记得庆元宫所在方位,便于夜里与薄棠斥悄悄潜入叫得云染与裳羽来相聚。

事前不知哥哥会来,直至玉子儿穿墙入舛奴房中来摇醒他,云染这才惊见了仙童身后熟悉的身影,当即便跳下榻来落地化作少年模样欢喜迎上前。只是刚走近他便停下步子有警觉,又后退了去:“二哥是来带我回去的?”

薄棠斥未有多解释,掏出一只锦盒抛至云染跟前,待他打开见了才道:“你离家时忘记带上。”

云染看一眼便立即锁上锦盒放入怀中添了几分羞怯。好在夜色浓厚照不进这间本就幽暗阴冷的小屋,这才使得微微泛红的脸色未被谁看入眼里:“二哥真不是来带我回寒皑满银深的?”

“带你回去有何用,难不成用绳子捆住你不让你跑?我只是来送物什,顺便看看你是否安好,旁的不会插手。”

一听二哥此言云染便跑来扑入薄棠斥怀里撒起了娇:“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虽然眼神不善,心里却是最温柔的。”

便又听了一回相同的言语,薄棠斥只抬起一只手臂抱了抱他:“好了,给你送完物什我也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莫叫凡人有发觉。”

“舛奴以为我是只长寿的兔子对我十分爱护,不曾加害。”云染言于此转身看一眼空空如也的榻上,稍有不满,“可是近来他都守在舟谦寝殿外不再回房睡。”

循着云染目光之处睇一眼便又收回,弟弟亲近人的性子从小便是如此薄棠斥是明白的,虽是明白却也总有担心,不过好在凡人力弱想来也奈何不得云染几分。他里外多思量了几番决意暂且不多生事,遂道:“你玩闹够了记得回来,若是要独自去旁处也记得先与家里交代。”

“二哥放心,等舛奴不需要我陪了便会回去。不过我还想留在仙君身旁,暂时不回寒皑满银深。对了,我带你去见见舛奴,他是个好孩子。”云染这般道完便拉了薄棠斥与玉子儿往外走。

屋外裳羽正在树梢上等,见他三位出来展翅飞下落地化女子模样前来。玉子儿四下张望过只见得她只身在,便问:“玉银儿在何处?她不知道我来了么?”

“我先前告知了玉银儿,得仙君吩咐她不肯离开舟谦所居的院中半步。”

“我还记得那院子,我找她去。”玉子儿迫不及待扔下此言便径直朝那处飞去。玉银儿虽是常有外出替仙君做事却从未分别过如此之久,便是时常都有想念的,“玉银儿——!”

尚且隔得有些远便已听闻玉子儿喊来的嗓音,玉银儿正坐于屋脊之颠上望着夜空繁星静待日复又一日,这厢转头看去缓缓起身来,待得玉子儿落脚于此才问道:“仙君差你来的?”

玉子儿从怀里拿出一封糕点塞入玉银儿手里道:“事出有因我便来了。临行时侯让常在婆给你做的糕点。”他一面说着一面擅自开了封拿起一块放至嘴边吃起来,又道,“我都没未得及多吃几块便赶来了。”

玉银儿捧着桃酥看了半晌,方才在玉子儿的催促中拿起一块送至唇前,轻咬下一口。

她已是不记得有多久未吃过桃酥了。

脚下寝殿之中传来咳嗽声,玉银儿便是顿住听了半晌,许久之后才又听着舟谦的咳嗽声咬下一块。本该香甜的桃酥此时不知何故竟是索然无味起来,她闻不见香尝不到甜。

“冯少东家总咳嗽么?”玉子儿问她。

“每日都咳。”

早也咳,晚也咳,然而除却医士僚偶尔派人来替他看看开些养身体的药便再无他法。楚夫人生了小公子后便不再踏入舟谦的寝殿半步,起先用膳时还能坐上一张桌子每日见三回,可公子上衍埋怨哥哥咳得吵,席间说得多了便叫楚夫人听进心里去,往后皆是吩咐宫奴将饭菜送去舟谦寝殿。唯有太祈王来时才会叫他同桌而食。

可太祈王又不常来。

久而久之舟谦身边除了照顾他的宫奚便只剩下舛奴了。

玉银儿封好手里剩余的桃酥入得殿中去,将其放于舟谦枕头旁又伸手轻探于他胸膛,一面顺抚一面送入仙气。

玉子儿也跟来,立于榻头俯身看了看舟谦痛苦不堪的神情便捧起他的脸,一下一下欲要抚平他皱起的眉心:“他都咳成这样了,怎也不见有人来瞧瞧?”

“没人会来。”

起先是有人来的,门外守夜的宫奚听见响动会满面愁容怜悯推门进来给他端碗水。然而水又有何用处呢,即便喝得再多也治不好经久伤根的旧疾。于是舟谦便不让人再来瞧了。

想来定是仙气入体有治愈的缘故,舟谦总算舒展眉眼平了气息渐渐不再咳嗽。玉银儿收回手垂目又看他许久,才拉过玉子儿出去了。他们刚了去身影,舟谦便迷迷糊糊翻身侧来无意间碰到了枕头边上的桃酥,摸索几下后惊惶睁开眼。幸而那封来路不明之物透出香甜之气幽幽钻入他鼻底,这才使他安心许多摸过那封桃酥闻了闻,继而起身下榻来点了油灯,披着衣袍在身推门出得院中去。

屋顶上的仙与妖见此,皆是骤然止了声息探头看他。

“舛奴。”他唤了一声。

隐于廊下黑影中的抱剑少年听闻此声猛然惊醒腾跃而起急步冲来,刚要跪下便被舟谦扶住不让,遂只得垂首躬身问道:“公子哪里不舒服么?我这便去请医士来。”

舟谦下了石阶行至院中树下入了座,抬头见舛奴跟来便指指自己身旁道:“舛奴你也坐。”

舛奴不敢,垂首立于一旁道:“我站着便好。”

“你坐下还能替我暖暖身,不必拘礼。”

迟疑了半晌舛奴才挨着舟谦坐下身,顺势将剑放至一旁以免不当心弄伤了公子。

无论冬夏,舟谦夜里胸闷睡不着时常常会坐于此处吹一阵子风,有时一坐便是整宿。他从不向旁人道来真心,不因病痛而自苦,不因孤身而自艾。舛奴便猜不透他一言不发入神眺望院门口时在作何想,唯有如眼下这般坐于他身旁以己之温渡彼之暖。

眼前忽然出现一封打开的糕点,舛奴转头去看舟谦还未开口问,便听他道:“我刚才已是吃了一口,没毒的。”

“是谁送来的糕点?傍晚时候尚未见过有此物。”

“不知。”

舛奴一听他此言便是有些急:“不知是谁送来的,殿下怎也敢食用,万一——”他忽然住了口,默默拿起一块吃下去。

舟谦笑了笑,也随他一同吃着:“我已是毫无可用之处了,谁还会费心思对我下毒呢。”

“即便是这样,您也该先叫我试一试的。”

“一时间嘴馋了。”舟谦笑道,“上回吃桃酥究竟是何时呢……”

舛奴吃完盯着舟谦放于双腿上的桃酥犹豫片刻,便又拿了一块边吃边道:“您想吃甚么糕点,明日我吩咐东厨去做。”

舟谦便只是笑,末了看向夜空上的星河叹道:“舛奴,还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梦么?适才我又梦到了。我在梦里杀了人,一位是我爹,一位是我至交好友。虽然梦里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那时候的心境却格外真切。而每次梦将醒时我都会觉得身体里吹出一阵风来,就在这个地方。”他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心膛,继续道,“好似有个大洞,风啊雨啊皆是往里头灌,可无论灌了多少依旧空荡荡的。”

屋顶之上的玉银儿听见他此言不禁也是抬手按住心口。百多年来她的身体里也有如此的一个洞,风啊雨啊皆是往里灌,弄得哗啦作响不曾消停,任凭她如何以仙气法术去填补依旧半点无用。那个洞还在,随着光阴逝去渐渐长大。

原来他的身体里也有一个洞么?

“咳咳咳……”

“殿下。”舛奴要扶他,被他抬手制止,便只替他拢紧了袍子。

舟谦又咳嗽了几下方才调顺了气息,道:“夜里虽然总咳嗽,却不知怎的比白日里要好受许多,真是奇怪的病。”

“许是夜里安静,您不劳心。”

“夜里只会更劳心。”舟谦轻轻叹道,过后又不愿叫舛奴多担忧便故作来了兴致问道,“对了,云染是在你房中睡觉?”

听得底下二人提及自己,云染立即纵身跃下去化回原形自夜影里蹦出来。舛奴眼神好,一下子便瞧见它,惊疑一句起身去抱了它来又回舟谦身旁坐下,道:“正说它便来了。”

舟谦一见它来便舒展眉目笑了,拿起块桃酥去喂:“云染有灵性,每回我想念它时便会来。”

雪兔伸长脖子凑前去,闻了几下桃酥的香气便张嘴吃得胡须上全是碎渣。舟谦见它如此便更生欣悦,忍不住下手摸起来。

舛奴特意将云染送至舟谦眼前好让他摸得更容易:“不过我分明锁了门窗,它究竟是如何跑出来的?”

见它脸上神情因此有变,薄棠斥不禁叹口气,道:“做事总这般瞻前不顾后。”

玉子儿不以为然,反驳他道:“云染向来可靠的,时至今日尚未出过一次差错。”

裳羽也帮腔道:“二哥大可放心,云染行事虽凭心意不算太稳重,但他能辨危险不会勉强自己。”

左右皆是好言相劝,薄棠斥稍稍有些发怔,而后才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今日来见了他,也叫我不禁想在仙君身边留些时日了。”

“留下来可是得干活的。”玉子儿挺了胸膛对薄棠斥道,“仙君身边不养闲妖,你得听仙君与我的吩咐才行。”

薄棠斥瞥他一眼不予拆穿,应道:“仙童尽管吩咐。”

听得薄棠斥爽快答应了,玉子儿更是神气起来,得意道:“自然。”

裳羽不知薄棠斥乃是有意为之,正要道穿玉子儿小把戏便忽觉远处随风飘来一丝燃木香,再细闻片刻后方觉有异遂化作翠鸟飞去,只言片语未留下。

她忽来忽去惯了,两位仙童也并未在意,依旧立于屋脊之上俯见院中少子喂白兔。好在那将余下桃酥吃了个精光的白兔乃是云染,玉子儿这才半点不觉得心疼可惜。若是当真叫一只寻常兔子给吃了他特意为玉银儿带来的糕点,想必是又得嘀咕抱怨一番了。

舟谦抱了云染入怀,贴脸近前去蹭了蹭,笑道:“云染若能养在我房中便好了。”

心紧着舟谦执意要留下云染,舛奴不由得急道:“殿下在咳嗽,医士吩咐过不能让云染与您亲近太久。”

舟谦面露遗憾落寞却又带了笑意,将云染还给舛奴道:“我明白。能每日摸摸云染我已是心满意足,不会胡乱使性子。我困了,你也早些带云染回去休息。”

“我就守在您殿外,有吩咐喊一声我立即进去。”

刚是起身往殿前行得几步路,便于几重宫院外传来铜锣声。有人急喊道:“承年宫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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