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几乎烧毁整个承年宫才被扑灭,好在薛夫人与公子南乙在火势刚起不久便被救出来,除却受了些惊吓倒是并无大碍。只不过居住的宫殿一毁,母子二人便无处可去被安顿在了太祈王的书房里,直至三日后昔年王后所居住的和安宫被重新打扫出来才又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寝宫。
此间薛夫人向太祈王哭诉多日定要彻查缘由将纵火之人绳之以法,太祈王便安排了宫中司寇彻查此事。司寇寻得一点蛛丝马迹查至庆元宫楚夫人头上,便是更不敢有半分马虎。
然而原本是为走水一事抽丝剥茧寻求佐证,可司寇于调查途中竟发现公子舟谦与公子上衍皆是曾患有相同病疾,再细查医士僚所写的药方后才发觉两位殿下的疾病皆是遭人下毒所致。此事关系重大,呈禀至太祈王处后引得太祈王大怒,遂下令严查审医士僚与庆元宫上下十余人。
楚夫人以为此事败露乃是因身边出现吃里扒外的细作,便又以养病为由将公子舟谦禁足于寝殿内,将舛奴关入柴房亲自审问过几回。
舟谦只心系舛奴遭毒手,一连数日坐立难安,岂料为此急火攻心竟是咳出鲜血来。两位仙童隐去身影站在殿中眼睁睁看着他咳嗽无计可施,玉子儿更是着急得团团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玉银儿亦是有踟蹰,临行来般孟前仙君特意有吩咐,叫她定不能现身于凡人跟前,可她若不现身又如何去叫宫奴宫奚来救他?她与仙君不同,尚且没有能以仙气救凡人性命的本事。
“玉子儿,你看着他。”
她不会治病疗伤之法,不会入梦托梦之法,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找足以拯救舟谦平息事态的太祈王。便是入云四处寻得太祈王所在后径直落了地,现出身影来快步向书房而去。
书房外的侍卫拦下她,问道:“你是哪个宫里不懂事的丫头,知不知道此处乃是甚么地方?”
玉银儿不愿多废口舌,释出仙力将侍卫二人震晕后推门径直入内去,见得太祈王错愕抬头来不待他问话便开口道:“舟谦吐血了,楚夫人将他关在殿中无人照顾,请您快去救他。”
太祈王愣了片刻猛然回神,当即差遣身边宫奴去找医士僚长往庆元宫去,末了才问玉银儿道:“你是庆元宫的宫奚?孤以前怎从未见过你。”
玉银儿不答他,仔细思量片刻后才道:“舟谦顽疾不治正是幼时被楚夫人反复下毒所致,不过上衍之前中毒却是因为他自己误食。毒药已被楚夫人埋入她榻下石砖里。”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孤?!”
“告诉你有何用?”
太祈王听得一愣,正勃然大怒欲要问罪时便已再不见玉银儿的身影。
此事后又半月,楚夫人因谋害公子遭太祈王下令收回封号并赐予毒酒谢罪。楚夫人哭闹喊冤不止横竖不肯喝,太祈王派来执行的宫奴不甚耐烦便径直动起手来欲要强行给她灌下,却遭她负隅顽抗尖声大闹得人尽皆知。而公子上衍在她寝殿门外撒泼哭闹要进去救母,却不幸被数人重重拦下哄劝不放他前去碍事。
于自己寝宫里卧床养病的舟谦本是不打算多管的,可楚夫人与上衍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扰得他辗转反侧不心安,终也是长叹口气起了身,披上外袍在宫奴的搀扶下往他许久未踏入过的寝殿而去。
上衍已闹哑了嗓子,鼻涕眼泪挂满脸赖在地上死活不起。宜宁宫李夫人处的宫奴前来接他离开,他更是发浑打滚不依不从。宫奴不敢伤他,便只得跪于旁苦劝道:“殿下,这是太祈王的命令,是为您好才做下的决定。李夫人贤良心善,您大不必有担忧的。”
李夫人便立于一旁冷眼旁观无动作,若不是她膝下无子太祈王硬是将上衍指来,想必她便是连话也不愿与他多说的。
“殿下,您莫再闹了,乖乖听话随夫人搬去宜宁宫才是上策。”
“我要母亲!你们谁也别想拆散我们!母亲——!”
“殿下!”
李夫人瞥一眼这对不成体统的母子,有意大声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愧是来历不明贯会耍低劣手段之人,无教不养。”
正巧舟谦入院来时听得她此言,又见房中楚夫人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装着毒酒的碗已是端至唇前她却仍死咬牙关不肯张口奋力抵抗,而院中上衍拼死挣扎要往房中去,便是半句回敬的话都说不出口。母子始终连着心,即便早年多有不幸,此凄惨一幕入得眼中来依揪得舟谦心里痛。
他不住咳嗽起来,跟来的宫奴便低声劝他道:“殿下,回房去罢。您若觉得吵,奴才敲钟鼓给您听。”
“不必。”舟谦推开宫奴往前去,遭人拦下也不闹,蹲下身抓住衣袖替上衍擦去眼泪鼻涕,继续道,“反正我已只剩下半条命,父王要罔顾也无可厚非。但上衍不同,他仍旧健朗能好好长大,父王定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死。”见上衍叫此番话听得发愣不再哭闹,他便扶了他一同站起身来,“我与上衍不会阻挠你们强行给母亲灌下毒酒。劳烦诸位执行完旨意后再向父王回禀一句——不求能进王陵,请他许我们母子三人葬于同一间墓室。”
“殿、殿下……”殿里殿外之人皆是遭他此言吓住再不敢有妄动。
上衍一抹眼泪冲入殿中推开按住楚夫人的宫奴们护她在身后,带泪怒道:“你们要杀便连我一同杀了的好!”
领头行刑的宫奴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厉声吩咐道:“还愣着做甚么,快将殿下带下去!”
“行刑的时辰早已过去,与其继续白白浪费力气,不如去请示父王。”舟谦闷闷咳几声,摇摇晃晃走入殿上来,“当下究竟该如何做,已不是区区你几人能做主的了。”
“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奴才。”
舟谦差人请了宫奴们出去,便于关门前又道:“之后当如何,各位回去问过父王意思再来继续。”
李夫人于殿门渐闭之缝间看得舟谦一眼,转身领着自己宫里的宫奴转身先行走了。
寝殿内只余下母子三人,楚夫人与上衍坐于地上相拥而泣,舟谦不愿转身去见他们便扶着门低头在咳嗽,嘴里悄声呢喃道:“我不过是为了还您生身之恩,除此以外并无他意。”
此言道来之音很轻,被楚夫人与上衍的哭声彻底盖过去,唯有立于舟谦身旁正抚上他后背渡以仙气的玉银儿有听见。体内便又起了一阵风,呜咽作响叫她难以静下神来,更是不禁想起瑶礼幼时哭闹仙君总搂他在怀,便学了仙君的姿态从后头搂住舟谦,将脸颊靠近前去。
殿里仙与妖皆隐了身形不叫凡人有察觉,舟谦只觉得身体忽然变得暖和起来,自后背不断发着热。
裳羽瞧得他二位此番动作,似有自言自语低声问:“仙君为何还要让玉银儿来守着他?”
玉子儿向来对情之一事无察觉,便只道是仙君记挂冯少东家安危,这才指使了玉银儿来照顾的。裳羽听后打量他半晌,末了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殿内唯有母子二人嘤嘤凄凄,云染认真听了许久后开得口:“说来楚夫人若是不纵火,舟谦与上衍被其下毒毒害一事便不会东窗事发。”
“纵火之人并非楚夫人,而是薛夫人的人。”裳羽道完此言便是先有一蹙眉,继而又道,“虽不知她何故如此,倒也许是救了舟谦与上衍一条命。”
玉子儿不明白凡人如此心思为哪般,睁大双目惊疑问道:“薛夫人是想自殁么?”
薄棠斥笑了笑,道:“若真想自殁又岂会毫发无损单单是受了惊吓。”
“那她因何要烧自己的房子?”
旁人皆是不应答。
因兄弟二人舍命相随之举惊动了太祈王前来。太祈王自然不肯叫自己孩儿轻易随恶母去死,加之上衍苦苦哀求与舟谦摇摇欲坠立不稳的身体,他只得心软下来留了楚夫人一命将她送至边塞无召不可回。
此后年仅七岁的上衍被送去李夫人膝下,而舟谦因年纪已长的缘故许他独自留在庆元宫里静养。舛奴虽被关在柴房折磨得体无完肤,好在云染求过两位仙童出手以仙气保下他最后一丝气息,经多日修养终于能下榻走动前去见舟谦了。
除了偶尔动动筋骨,舟谦几乎已是很少再下榻走动,庆元宫生变故使得楚夫人与上衍双双离开始终叫他难以平心静气泰然处之,便是加重了几分病情。舛奴为哄他开心时常偷偷抱云染来看他。云染寻思着许是一双白兔更叫舟谦有欣悦,便缠着薄棠斥要他一同显出原形来。薄棠斥拒绝过几回,终是从了。
舟谦一见薄棠斥便笑起来,道:“眼神好凶的兔子,我还是头回见。”
舛奴搬来木凳坐于一旁,双腿上放着云染:“它跟在云染身边出现时我也吓一跳。”
“究竟是哪里来的呢。”舟谦一面抚摸薄棠斥一面道,“莫非是云染带回来的伴?可惜不知该如何分辨雌雄。”
“哥哥——!”本是清静的庆元宫院里头传来上衍大呼小叫的声音,不多时候人便出现在门口急匆匆跑进来窜上榻扑向舟谦紧紧抱住他不松手,“哥哥,我不想继续再住李夫人宫里,你去跟父王说,就让我回庆元宫陪你。”
上衍几时这般向他撒过矫,舟谦怔了片刻后才微微有笑意,温柔拍了拍弟弟后背道:“让你去李夫人膝下是为了好生照顾你。我这幅身体已是自顾不暇,不知还能残喘几时,若你磕了碰了调皮捣蛋,我哪里管得了呢。父王也是有此考量才将你送走。等你长大后再想搬回来住也无妨。”
上衍偏不愿意,用力摇着头道:“他们欺负我,还打我。”
舟谦听得一愣,立即推开上衍皱眉仔细问他:“谁打你了?谁敢打你?”
哥哥这般心疼问来,上衍本是忍住不愿哭的,却是嘴一瘪眼泪哗哗往下掉:“宜宁宫里的奴才都打我,也不敢明着动手,全都是趁着照顾我衣食起居的时候偷偷耍阴招,故意扯我头发拧我胳膊。哥哥,我想回庆元宫,我想母亲。”
“李夫人知道么?”
上衍点点头:“他们说李夫人厌弃我。父王来看望我的时候,我也向父王如实相告过,可是他们全都不认,还对父王告状称是我不满母亲被送走而故意使性子陷害李夫人。每次父王来,他们个个装出待我亲切疼爱的态度,等父王走后才露出本性。”
“竟是连父王也……”舟谦皱眉抿了抿唇,替上衍抹去满脸泪水继续道,“回来之后兴许再不似以往那般有人处处照顾你,衣食亦皆不如以前,还会被其他夫人公子欺负。即便如此你也要回来便回罢,我会想办法与父王说。”
“我要回来!我要与哥哥一起住!”
舟谦温柔笑起来,道:“好,我们兄弟二人一起住。舛奴,让小丝将上衍之前的寝殿打扫出来。”
“是。”舛奴放了云染在榻上便出门而去。
上衍心里欢喜得紧,下了榻便要往外去:“我这就去拿回放在宜宁宫的行囊!”
“上衍慢着。”舟谦立即探去上身朝前伸长了手拉住他,道,“放在宜宁宫的物什都不要了,我还有些儿时的衣裳你先穿着。你长得快,再让倩姑新做便是。”
上衍一寻思,念想着有新衣便不再提起回宜宁宫一事。
宜宁宫四处寻不见他便派人来庆元宫询问,舟谦以思念弟弟为由拖着不肯交出上衍,并差了宫奴去请来太祈王,身着薄衫跪于他面前不起来。太祈王本是担心兄弟二人无人照顾,这才送上衍去李夫人膝下,便也是担心舟谦照顾弟弟加重病情。可如今见舟谦执意要将上衍讨回来,太祈王皱眉苦思片刻只得答应下来。
许是同为兄长心境相通的缘故,即便妖人有别薄棠斥也仍旧能体会舟谦的辛苦之处,更何况他也不过才十五的年纪。
“咦,怎就只剩一只兔子了,那只眼神凶狠的哪里去了?”寻了许久不见薄棠斥的兔身,上衍便四面八方地找,弄得浑身上下尽是泥土。
舟谦披着长袍从殿里出来立于门旁笑脸唤他:“上衍,去净手用膳了,回头我与你一同找。”
上衍拍拍手从墙角下站起身来,应道:“怎可让哥哥劳累,让舛奴与我一同找便是,本来也是他养的兔子。”
见此一幕,立于屋脊之上的仙与妖不禁皆是彻底安下心来。
此行目的与风波已了,玉子儿惦记山狼的斗月宴拉着薄棠斥迫不及待乘云而去。此番出来本是早该回了的,岂料竟是生出事端来叫他横竖不忍心漠然离开。便是看在前世冯少东家常请的那些糕点的份上,也是该确认舟谦平安无事才走得。
可临近斗月宴的时日所剩无几,玉子儿心紧仙君抛下自己带瑶礼已先行离去,遂是行色匆匆回到浣宁山,尚且未落地便迫不及待朝院中跑去,一面跑一面高声喊道:“仙君,我们回来了啦!”
净玉玦瘫坐茶棚闭目养闲神,听得玉子儿声音便打着哈欠睁开眼,懒懒抬起手去指了指书楼,道:“引以,去叫亭涵出来。”
引以得了令,起身往书楼去,喊道:“亭涵,玉子儿回来了,仙君叫你去茶棚要带你们去观斗月宴。”
瑶礼看书正入迷,听得引以此言抬头看去寻思片刻,仔细整理好书卷使其全都归了原位遂才走出书楼往茶棚去。茶棚里头玉子儿叽里呱啦正讲此行所遇所见之事,净玉玦丝毫未认真听过半句,见瑶礼正走来便于席垫上翻身打个滚坐起来,顺手拿起一块桌上糕点堵住玉子儿的嘴。
“去拿伞。再不走,斗月宴便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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