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五章:黑煞断妖珠见玉

向来我行我素的蛮奇七眼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使无法夺来狼王之位也得狠狠从狼王身上咬下一口鲜肉来。龙太子的喊声他分毫未听入耳,抓起荷包里存了许久的妖元接二连三猛往口中塞。待龙太子赶来制止时他已将全部妖元吞入腹中,狠狠盯着狼王将要蓄势而发。

诚然,即便以往全凭妖元增长修为自身未有出过任何岔子,可他经脉已是承载至极点断不可冒然再乱用此法,故而当初龙太子才会受他胁迫以吻换他不再食。故而蛮奇七尚未因此受过半点苦,便也不知当中厉害。他只觉得好似浑身上下的皮肉被寸寸撕裂,经脉被一根根剔出来,不知是谁往骨头里灌入了烧红的铁水。

疼,仿佛下一刻眼珠子便会爆出来。

“蛮奇七!”尽管在蛮奇七吃下第一口时便急忙赶来,但龙太子还是迟了一步。

蛮奇七蜷缩身体倒在地上不住惨叫,自他周身隆凸不断的皮肤底下渗出发乌的煞气。龙太子运法为他调息许久仍是不见有好转,这厢竟是化出龙身张嘴吐舌将他含入口中要以神兽之力来滋养。旁的妖们见着神龙显真身皆是不敢轻举妄动,就连狼王亦如是。

唯有山椿与吹雪穿过如月坛上的障界跑进来至龙太子跟前焦急道:“太子殿下,还请将蛮奇七放出来让我们看看他。”

狼王担心龙太子怪罪,便道:“蛮奇七乱了修为已有堕魔的势头,太子殿下这般做是在替他压制体内煞气。”

夫妇一听,脸上血色褪去大半“堕……魔……?!”

“他猛然间吞下那么多妖元,能活着便已是罕见。若换了其他年纪小的妖,便是当场暴毙。”狼王看向龙太子,“全仗蛮奇七喝过神龙血,才有一线生机。”

吹雪听后一咬牙,径直飞入天空至得净玉玦的席榻跟前跪下磕了头,道:“请仙君救救蛮奇七。”

净玉玦正发愣,蛮奇七在他眼中不是何时竟成了苍弥的模样,喊着师父救我。

见仙君对此无反应,玉子儿便拽住他胳膊一面使劲摇晃一面喊道:“仙君,仙君!蛮奇七堕魔了!”

遂才终于回过神来与如月坛上的神龙相视一眼,道:“玉子儿,看好亭涵,他要再有甚么闪失你便不用跟着我做仙童了。”

一听此言玉子儿吓得紧紧抱住瑶礼护他在怀中连连点头:“我这回绝不松开手!”

“净玉玦。”瑶礼并不在意自己有什么闪失,反倒是因净玉玦脸色发青而有所担忧,便是拉住他的衣袖不愿分开。

净玉玦捏捏瑶礼的脸:“我去去便回,你跟着玉子儿待在席榻上哪里也别去。”

“我等你,早些回来。”

本以为仙君是要下如月坛去助神龙一臂之力,岂料他起了身竟是乘着祥云飞天而去。瑶礼仰头目送他不见了身影推开玉子儿倒头躺下,摊开成大字直勾勾盯着天上的云。

那云不曾有停顿,托着净玉玦直往天宫而去。

此番回来不为别的,正是要找那最后一颗神丹所在。当年入地府抢回阿全魂魄惹得一身煞气侵体,老龙王给过他一颗戎弱所练的神丹。神丹有三,一颗给了苍弥,一颗叫他吃了,还有一颗戎弱自留下。可如今戎弱魂魄在他体内,想必最后的神丹亦是在他近手可得之处。

他行色匆匆赶回自己久无神仙居住的清冷仙宫里头,琢磨着逐间逐地去找费神又耗时,便站在院中释出仙气往四面八方铺开弥漫了每处角落。

“你回来作甚?”屋中传来一道声音。天帝揪住他的一缕仙气自堂内步出,随后才松开手。

方才便已探知天帝在此,净玉玦并未太过在意不过睁眼瞄过便再次闭眼细探寻那神丹,悠然回答:“古神戎弱留下三个神丹,我在寻最后一颗的所在之处。”

天帝瞥一眼净玉玦头上发簪行至石桌边坐下:“你簪子上的珠玉怎不见了?”

“龙太子喜欢,被他拿走了。”

寻思片刻后天帝又问:“你忽然寻神丹是为何故?不舒服?”

处处皆是寻不见,净玉玦索性收回仙气睁眼看向天帝,道:“天帝若是知道神丹在何处,烦请您开个尊口告诉我。”便是仗着自己乃天帝的师尊转世,净玉玦才敢如此放肆。

果然天帝未恼他,可偏偏也未如他所愿,反倒是刻意卖起关子拂过桌面平添了壶酒来,一面斟满一面道:“你先说说要神丹有何用处。师尊遗留之物仅此一颗,我不想被你白白浪费。”

见有酒,净玉玦自然不拘束,与天帝对桌坐下了指着面前那杯问:“天帝明明罚我禁酒五百年,因何又要偷偷给我酒喝?莫非是因为古神戎弱的魂魄在我体内,您怕怠慢他?”

天帝抬眼睇他,轻笑一声道:“师尊从不饮酒。与你我不同,他生来便是极净极纯之躯沾不得半点污浊之物,酒、肉、一切俗世凡物对师尊而言皆为毒。”

刚伸去端起杯盏送至唇边的动作因言而止,净玉玦心下里困惑几分不禁开口有问:“既然如此,天帝为何还许我饮酒食肉游荡凡间?”

“你并非师尊。”天帝顿了顿,又道,“至少目前还不是他。”

净玉玦晃神片刻,便将酒杯放了回去:“戎弱曾告诫我,往事如烟早已泯灭,我不必再去在意回想,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我思来想去许久始终不甚明白,所谓的性命之忧是我这副身躯会死,还是我的魂魄会消亡?可我的魂魄与戎弱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帝与各位司天又岂会眼睁睁由着我消亡。那便是我这副身躯会死?”

天帝不答他,稍指了指被他放下的酒杯问道:“酒你不喝?”

“不喝了。”净玉玦笑了笑,心中滋味难以言喻,“眼下并非与您把酒言欢虚度光阴的时候。神丹既然不在我的仙宫里头,那便是在我身上?”他话音刚落便是灵机一动有了头绪,“是我发簪上的珠玉?”

“三颗神丹皆是师尊为苍弥准备,可惜啊……”天帝咽下后半之言,又问,“你打算用在何处?”

你不答我,我也不答你。净玉玦欣喜起身来只向天帝道了谢便又步履急去离了这了无生气的天宫。

天帝依旧坐于石桌旁默默独自饮着酒,面上神情无波澜透不出他半点心思来。直至门外又飞来一位神仙轻步至得他跟前他才勉强笑了笑,长叹一口气道:“最后一颗神丹定是留不到那时候了。药卿,按照师尊留下来的丹术你能练几成出来?”

来者是戎弱那十二位弟子之一,如今已是司药之天。她看了看石桌上另一侧满酒的杯子,道:“只有试试才知。他回来过了?”

“匆匆忙忙回来又匆匆忙忙走了。”他起身一挥袍袖消去杯与酒,一面与药天并身往外走一面又问,“水居剜去的双目还需多久才能养好?还有别涯……‘未至之时’将至,得让他们有所准备了。”

药天神色略见黯然:“水居依然不肯治,幸而除此以外再无不便之处,神道也未有损耗。别涯……还是老样子,我时常会给他做药送去。辉即有消息了么?”

天帝皱起眉摇摇头,才道:“尚未寻到半点线索,或许还在九曲万魔山当中。”数千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前去除魔而从此销声匿迹的辉即,可无论他以何种方式都始终得不到半点好消息,“当年真不该与他起争执,至少该是先将他带回来。”

“此事也不全然怪您,谁能想到他竟会对魔生出怜悯之心。”然而最先对魔有怜悯之心的不正是师尊么。思及往事,除了叹息哀婉,她便再不知该如何做才好,既无法像夙重决心见魔必除,也无法如辉即那般与魔共情。

“余下已无多少时日,再寻不回辉即便得另想他法补上他与浅黛的空缺。”天帝不禁心有叹息,“已是磨磨蹭蹭浪费了一万年,总算快要结束了。”

药卿张嘴欲有言,末了却合上朱唇未吐露半个字。

未至之时当至,十二神天当中又还能活下几位呢。兵行险招稍有差池便是连作为戎弱而复生的净玉玦也未必能活下来。

令天帝与药天忧心苦闷之事净玉玦自然全是不知晓。此番他驾云再回到凡间已是过去五日,如月坛上便只剩下狼王与蛮奇七双亲还守着神龙不吃不喝未离去。然而瑶礼是凡人,且还年幼,一日不吃便已是饿得头晕目眩没有力气起不了身。玉子儿死活不肯离他半步,便托了山狼每日送来。

净玉玦自天上迅速飘来时瑶礼一眼便发现了,立即起身仰头直勾勾盯着,待他近了方才喊道:“净玉玦。”

玉子儿也喊着:“仙君回来啦!”

见得瑶礼望向自己的双目之中带欣喜难掩,净玉玦眉上带笑,便顺道捎上他一道落去了如月坛。

山椿与吹雪已经满面疲态,见他来了仍旧是迎上来道:“仙君,龙太子已是五日无动静了。”

净玉玦将瑶礼推向跟来的玉子儿,近前抚上龙鼻道:“你从我发簪上拿走的珠玉可有带在身上?”

神龙睁开眼看向净玉玦,缓缓道:“你找到救蛮奇七的法子了?”

“你先张嘴将蛮奇七放出来。那颗珠玉便是古神戎弱的三颗神丹之一,你若带在身上便拿出来喂蛮奇七吃下去。”

原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神龙听得净玉玦之言才张开嘴以舌头卷住蛮奇七的身体轻轻将他送出来安放至地面,而后才又化出人形。他力有殆摇摇欲坠站不大稳,全凭净玉玦上前扶住才未倒下去:“让你瞧见我如此狼狈的一面,实在汗颜。”

“珠玉呢,你可有带在身上?”

龙太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荷包递至净玉玦面前:“一直随身带着,从不曾忘。”

“你暂且休息片刻。”净玉玦接过荷包倒出珠玉在手径直走到蛮奇七身边蹲下身,掰开他的嘴将这最后的神丹喂下去,手上动作不见半分犹豫。

神丹入口只半盏茶的功夫,蛮奇七脸上痛苦的神情便逐渐平复许多,亦是不再闷声有呻唤。可他浑身缈缈而出的煞气却始终不见有消散,任凭净玉玦渡以仙力驱除亦是无用。

龙太子见此心急上前来不禁有皱眉:“莫非那珠玉不是神丹?”

净玉玦亦是倍感奇怪:“他妖脉鼓动已彻底平息,不当如此才是。”

“让我试试。”

空阔的如月坛上响起一声如风零散之音,尔后于他们眼前燃起一点黑色星火。星火勃发,须臾之间便显现出了黑袍苍弥的身影。

玉子儿大惊失色当即将瑶礼护在身后扯下了头上发绳有戒备,可那黑袍苍弥却连看也没看瑶礼一眼只走向净玉玦继续道:“煞气自他体内而成,即使服下神丹也无用,不过是延缓他堕魔的时机罢了。不然我也……”

想来确也说得通,他那时候乃是煞气外侵故而立竿见影。虽说不知苍弥为何愿意出手相救,眼下倒也没有别的法子。净玉玦寻思过了,便道:“你打算如何试?”

眼前乍到之物乃是魔,但凡有修为的都能分辨,更何况这位周身煞气浓厚威压惊人绝非等闲之辈,就连山狼里算是中上之辈的山椿与吹雪面对他也不禁背后发冷收敛了妖气。狼王不怵,但也知道绝不能与他为敌,便是仔细衡量了许久才开口:“仙君,这位是魔,是否不便请他出手?”

心下里明白狼王担忧,净玉玦便问黑袍苍弥道:“苍弥,你可还记得之前与我的约定?”

苍弥缓缓点了点头:“不再造杀孽。”

“好。”净玉玦扶起蛮奇七在怀道,“按你的方法来。”

仙君一言出,当下便再无谁人出声反对。苍弥立于原地而不前,隔空向蛮奇七伸出手去用力一抓,自蛮奇七体内而出稀薄的煞气便晃动起来徐徐漂向那手心。

时不知时,待将蛮奇七的煞气全部吸入己身后苍弥才收回手,自行调顺了气息。

蛮奇七悠悠睁开眼环视一圈,尚且未开得口便叫欣喜的爹娘围上来嘘寒问暖。周围众妖皆是有安然,便无谁瞧见自那金面底下掉出一片陶土来落在地上。

正如苍弥悄无声息地来,去时依旧不知不觉,待山狼夫妇转头欲要向他道谢时,那地方便只剩下碎去的土块罢了。

唯有瑶礼知道他几时走的。

净玉玦退身出来好让龙太子能近得蛮奇七身边去,四下里张望不见苍弥便索性不再挂记他,行至瑶礼身旁等着蛮奇七起身。

“蛮奇七,可有哪里不舒服?”山椿关切问他。

蛮奇七有愣神,看着自己爹娘不知如何答应,末了瞧见龙太子来自己身旁便径直扑上前去抱住他,勾开衣襟一口咬下去,哪里管得众目睽睽。

见龙太子因这一口吃痛有皱眉,山椿立即上前欲将蛮奇七拉走以免惹龙太子生气。岂料龙太子却摆摆手道:“让他喝。”

只是蛮奇七并未咬破吸得半口血,仅是留下牙印便转头瞪着净玉玦面有不满道:“將玄是我的,仙君不要横刀夺爱。”

何处生刀夺他人之爱,莫不是闲得慌。

净玉玦淡然回他:“看来你身上的伤无大碍了。”

固然净玉玦是如此,可瑶礼却是听得心生几许不快,侧目睇一眼他垂于身旁的手,牵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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