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斗月宴至一半时便离去的引以始终归来。阿全坐立难安实在担心出去寻也未寻见,问得仙君该如何是好那仙君却是丝毫不往心里去,整日在如月坛上铺起一块宽敞的席榻看热闹。
狼王厉害,即便遇上能与他缠斗数日的佼辈也半点不落下风,三十余日接连无休的迎战半点未叫他有疲态。在旁观看的各族各妖们原本心中皆是有如意算盘,寻思着估摸出狼王的实力深潜好为日后做打算。岂料狼王回回全力迎战,时至今日仍旧游刃有余深不可测,便皆是隐隐生出些许不安来。
“狼王好厉害,若是换了仙君早就玩腻走人了。”玉子儿俯身看着正威风凛凛背一只手与前来挑战的年轻山狼对战的狼王不禁有此感叹。
净玉玦惬意悠悠饮一口茶不反驳。倒不如说打从一开始他便不会应下这般麻烦之事,更不去做甚么王啊主的。
瑶礼抬头看向净玉玦问道:“净玉玦与狼王哪个更厉害?”
玉子儿抢先答道:“那自然是仙君更胜一筹的。”
“谁强谁弱、谁胜谁负、谁上谁下,并非全凭一个力与智。万物皆有所好,以己之意揣度他人之行,多少有些不合适了。”净玉玦侧目睇向瑶礼捏起他的脸颊道,“于山狼而言狼王是最厉害的便足矣,于你而言我是最厉害的便足矣,懂了么?”
瑶礼目光如炬盯着净玉玦,眼眸里头霞光如琉璃,竟是满怀着迫不及待与新奇:“那于净玉玦而言,谁是最厉害的?”
谁都最厉害,也谁都最不厉害。然而净玉玦只是笑了笑不答他,收回手端起杯盏又喝茶看乐子去了。
等不来回应瑶礼心中自有几分失落,如同嚼蜡将手中余下的糕点吃完便是再也未伸手向盘中拿过新的,低头闷声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净玉玦时时刻刻留意着他自然有察觉,却只是余光瞥来不经意间露出浅淡笑意。
底下如月坛四周传来乐鼓声,玉子儿道是一句狼王胜了混杂其中。上一场算不得十分精彩,全靠狼王手下有留情方才未显得太无趣。那战败的山狼向狼王行下最隆重的礼刚退场,尚且不待狼王喘息片刻有休整,便从围观的妖里头窜出一道身影奔上如月坛重重落在狼王身后。
此妖身披兽皮戴狼头,全然看不清容貌。他指着狼王大声说道:“我今日前来只为夺你狼王之位。”他音压盖过间乐之声响,清清楚楚传入了此方天地间每一双耳朵里头。
各族各妖们皆有所怔然,护卫的山狼回过神以为是前来捣乱之人正要将他拿下,便见得狼王一出手断了他们的动作,道:“狼王之位能者得。你真心要抢,我便不遗余力来守,生死勿论。我可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温柔。”
“求之不得!”
早已兴致怏怏的众妖闻得坛上言语立即欢呼雀跃渴求起鲜血的腥味,想必更是动了许多歪心思。山狼们因此个个提心吊胆戒备起来,只担心狼王若有受伤引来旁族的突然袭击。
狼头妖招式野,变化蛮横不讲章法,与招招有道的狼王以及之前那些个挑战的山狼们全然不同,虽粗糙杂乱未经精雕细琢倒也并非是供人欣赏的花拳绣腿。围观之妖叹他野、惊他狠,一面喝彩叫好一面猜测起他的来历身份。
来历自然不用论,正是那蛮奇七。净玉玦只看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山椿与吹雪也有此猜想,双双踏空步而来跃至席榻上按耐不住激动的心绪问道:“仙君,莫非、莫非……”
净玉玦放下茶杯未有答,而是提了嗓子道:“龙太子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未免太过见外。”
他话音刚定,便从天上掉下一道身影来落于席榻上。玉子儿一见,惊讶道:“引以,你这些时日哪里去了?!”
“正好遇上了蛮奇七带着龙太子藏身于树林中,便与他们同行了。”
山椿吹雪听得“蛮奇七”三个字当即已是忍不住热泪盈眶:“那如月坛上的……”
引以点点头,道:“正是蛮奇七。”
吹雪鼻子发酸,捂住嘴哽咽得道不出一言来。山椿抱拳躬身向净玉玦道过谢,而后便搂着她飞去了如月坛边上近前观战。蛮奇七一心在夺取狼王之位上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乃至视线不曾有朝他们那里去过。
“龙太子托我带句话给仙君。”既已来,便安在。引以盘腿坐下暂无逃开的意思,“他说改日得空再来与您叙旧。”
“龙太子呢?”
引以指了指天上。净玉玦循着抬头而望见得顶上一片云,二话不说起身飞了上去。瑶礼不禁目光追着他抬头遥望半晌,见他入得云端再不显身影方才低下头来默口片刻。
“玉子儿,净玉玦与龙太子要好么?”他问道。
玉子儿应道:“想来是与仙君最要好的了。他二位初见时便投缘得很,龙太子还拿了仙君发簪上的珠玉作信物。要知那珠玉可是天帝叮嘱过让仙君好生保管万不可离身的,可仙君对龙太子拿走不还之举半点不在意。”
瑶礼皱了皱眉,不由得悄声嘟囔:“都没给过我信物。”
此声只有不在意如月坛上打斗局势如何的引以听了去。他愣了愣,抬头望一眼那白云心下里道是仙君总算将瑶礼给惯出了毛病。
那片云此番降了下来继而由底下破开个洞,此乃净玉玦的作为。他上去问候过龙太子正与其有攀谈,忽然不知怎了竟有一怔,随后便是止不住地弯腰捧腹隐忍笑起来。龙太子觉得奇怪,以为自己哪句话有错连连追问他几句。可净玉玦却是不答,深吸了气来压下笑意捉起龙太子手腕道:“小子不乐意了,我们下去说。”
龙太子尚且在琢磨他话里意思,便觉脚下一空径直坠去了席榻上。他二位乘风飘然落了脚,引得席榻上的瑶礼扭头看来。龙太子一见他便起了要避开的心思,但又寻不出逃开的借口遂只得硬着头皮对他笑笑。偏偏瑶礼对他有意见不愿搭理,只稍对上一眼瞥见了他被净玉玦捉住的手腕便面无表情回过头去继续看打斗了。
净玉玦松开龙太子靠近瑶礼身后,弯腰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在这里坐了一天,让玉子儿带你去解个手?”
玉子儿正看得起劲哪里肯这时候错过,便转过身来面有不情愿问瑶礼道:“你想解手么?”
瑶礼朝旁边倾了几分身避开净玉玦捏在他脸上的手,目不斜视盯着如月坛冷淡回道:“不想。”
神仙不大通凡人心性,便是猜不透瑶礼眼下的心思只以为他被底下的精彩所吸引。男娃子么,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仙,总喜欢凑这般心潮澎湃的热闹。心下里这般以为了,净玉玦便不再思打扰,直起身来继续与龙太子一面观赛一面闲聊。
“呀,蛮奇七挨了狼王一掌!”只因与蛮奇七乃是熟识,阿全见他受伤方才有此惊呼。
净玉玦坐下来伸手凭空一端便生出杯茶来递给龙太子,道:“以蛮奇七那冲动的劲头,没想到竟是能等到今日斗月宴将止时才来。是你的主意?”
龙太子接过茶杯顺势于净玉玦身旁坐下,不禁有叹息道:“我原本是不打算让他参加此次斗月宴,以他眼下的妖力要争狼王之位实在勉强。可他铁心铁意闹着要来,一连数日不消停,还说——”龙太子忽然收了话头,面色略带了几分古怪,红了又白。
“最后出场的确占几分优势。不过狼王的实力不弱,亦有他自己的执念在,想必会叫蛮奇七吃些苦头了。”
“他不知天高地厚只晓得胡来,我不放心便跟来了。”龙太子看一眼净玉玦,庆幸他无察觉,“不料你也在,倒是正好了。”
“我却猜到许是能见到你。”侧目见龙太子微有惊讶,净玉玦又道,“蛮奇七的爹找来宅子提起斗月宴。我琢磨着那狼崽子定不会放过眼下机会,而恰值十年期约你多半在他身边,定会随他一同回来。”
此事正好戳了玉子儿的心窝子,遂是转头向龙太子告状道:“分明一开始是我想来的,仙君却是依亭涵的意思才带我们来,实在偏心。”
净玉玦一指沾了茶水向玉子儿弹去,道:“他是凡人你是仙,岂能比得。”
“可我才是陪您最久的。”
“真要细说,当是玉银儿才对。”
无意多听玉子儿向净玉玦抱怨,龙太子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才好,遂磨磨蹭蹭了半晌才问:“你都知道了?”
“嗯?哦。”一想到老龙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净玉玦心里就欢畅,“听小妖们说了,可惜未能亲眼见得。”改日再见得龙王得向他老人家道个喜才是。
龙太子托腮叹口气,眼及之处全然皆是蛮奇七的身影,因而目光不知不觉柔和许多低声道:“只知道胡来。”
此话自然是说那此时正与狼王拼命的蛮奇七。
今日之战来必败,此事蛮奇七心里头比谁都清楚,亦是抱着拼一回命的决心站在如月坛上向狼王露出利爪。山狼全族皆于此时此刻注目于他,爹与娘定也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心下里如此思量了,蛮奇七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要在狼王身上留下一到伤来,招招带着狠。
刚过几招狼王便猜出这戴狼头的崽子身份,便是寻思着得先使他露出真面目来才行。可蛮奇七那身由生死血泊里摸爬滚打练就出来的本事带着无惧无畏搏命的疯劲,实在叫狼王难以招架。狼王一心打算不伤他而取下头罩,便是拖延了些许时间。
旁的妖族见此便不禁有议论,道是莫非那崽子有何奇特之处竟叫狼王讨不得好。狼王因此心气儿被点燃,逐渐顾不得下手轻重逼得蛮奇七连连后退至坛边,又趁他脚下不稳费一瞬神找平稳时欺身飞来伸出五指成爪扣住狼头用力一扯,终是让蛮奇七的脸显露于众妖眼下。
山椿与吹雪见了他,心紧着惹他分心不敢轻举妄动,紧张得连欢喜都忘了。
蛮奇七以为狼王是要下杀手便于他飞身欺来时迅速躲开回了如月坛中央。因头罩被取而又受风压袭来,使得他高束的头发散开,张牙舞爪疯飞过一刹那后帖着脸颊凌乱缠绕,于这高山青天之下泛着星灰。他嫌满脸的头发碍事,便抓起衣摆放入口中以牙撕扯下一条碎布来,随意捋了捋在脑后将其重新绑上。
狼王将手上的物件往旁边一扔并未急着攻来,而是道:“蛮奇七,果真是你。看来你喝过龙血的传闻并非假话。”
头罩已取,蛮奇七索性扯开脖子上的绳结脱下兽皮随手丢开,一抹脸上的汗盯着狼王道:“别废话,拿出真本事来。”
“那得看你有几分真本事。”话音尚且未全落,狼王便调运出妖力缭乱于周身动起真格的来了。
蛮奇七正是求之不得,躬身作伏鼓起后背,那袅袅升起的浑身气魄便凝出巨狼炸立的模样附于他身上蓄势盘弓错马。狼王稍有讶异便瞪大双目狰狰而笑,猛然之间再次迸发出更多妖力不知不觉已是被点燃了心火烧热一片血。
便是相差无几的瞬间,蛮奇七脚下发力冲向狼王快如疾光。狼王再不是适当周旋的玩耍态度,迎上蛮奇七的破竹之势只一下便挡开了攻来的双爪顺势旋身高抬起腿以膝做锤撞向他露出的腹部。岂料蛮奇七腹部竟是不知何时以妖力附着其上使得毛发坚如玄铁,叫狼王这一撞来亦是未能讨得好果子吃。
此乃蛮奇七惯用的手段,与妖兽生死搏斗时他常常故意如此。然而狼王比得他之前交手的所有妖物更厉害百倍,这一撞虽叫狼王受了伤,他自己更是遭重创一连翻出几十个跟头险些掉下如月坛。
狼王吃痛,瞥一眼受伤的右腿乘胜追击而去。蛮奇七来不及躲开便是狠狠又吃下许多招,半点无还手的余地。周遭众妖们是头回见得狼王如此出力,不禁皆是心疼起已然浑身是伤鲜血长流的蛮奇七,年纪轻些的甚至遮住双目不敢再看。
山椿亦是心紧着吹雪难过,便立即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再看。可吹雪偏不,拽下山椿的手非得目不转睛盯着蛮奇七,不觉已是将山椿掐出了血。
蛮奇七尚且在竭尽全力,她又如何能不好好看着他努力的身影。
席榻之上也不复早先的谈笑风生。好歹曾照顾过蛮奇七一些时候,净玉玦心有不忍皱起眉头问龙太子道:“你不出手?”
龙太子早已是拧紧眉攥得手背上青筋跳,却仍旧稳坐着未动:“事先已说好,他尽力去做时我不会多加干涉。只要他能留着一口气,我的血便能救他。无妨,无妨,我相信他有分寸。”
听得此言净玉玦不再多事,只心道是蛮奇七知道什么是分寸便奇了怪了。
玉子儿看得十分难受,便起身朝如月坛上高声喊道:“蛮奇七,你快认输!”
狼王听见仙童之言便停了手,自省做得太过火便收起妖力道:“到此为止,将蛮奇七抬下去。”
可蛮奇七哪肯,即便被打得摊在地上也要勉强撑起身来,一抹唇间吐出的鲜血从腰间荷包里抓出大把妖元径直塞进口中,眼里仍是燃着光半点不见要就此放弃的意思。
席榻上龙太子惊见他此举,当即一面飞身向他一面厉斥道:“蛮奇七!不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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