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三章:蛇引今至同日月

慕月台上唯有夜风飒飒之声息,静岳不动。则今道完昔年之事便捧起茶杯不时小啜一口在等净玉玦的答复。狼王无言,入神望着近面之月不知在作何想。净玉玦不愿过多牵扯其中的心不改,默然喝得半晌茶始终无动静。

则今终是耐不住性子开口道:“我听闻引以离开琼霞过隙后便跟土地婆走了,几经打听才知道是去了仙君身边。兴许对引以而言眼下待在仙君身边比回琼霞过隙更开心,可仙君不会一直留于凡间,有朝一日您回了天界他又当如何呢。唯有琼霞过隙才是引以该回去的地方,即便他此刻还不明白自己的本意,但我不愿有朝一日他醒悟过来时却发现再也无法回来。既已知放他一意孤行会叫他日后生悔意,我自然是要阻止的,哪怕用强硬的手段也要带他回去。”

净玉玦听得十分无奈,放下杯盏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闻得仙君此言则今当即欣喜欢颜道:“我想请仙君带上引以来琼霞过隙作客。若是仙君的命令,引以许是不得有违。”

“强行带他去的确不难,只是我不以为如此能叫他心服,即便是去了,最后也未必会如你所愿留下来。”不过以引以的脾性平日里多是随波逐流的态度很少开口有要求,淡泊闲在少有袒露贪念,此次跟来许也是想见见旧友。

“可除此之外我已无更好的办法。品司却长老再三有叮嘱叫我放弃这个念头不许与引以来往,但若是以仙君随从的身份前往琼霞过隙,蛇王与长老便再无理由怠慢。因而我今夜才会偷偷前来。”

至始未出言语的狼王忍不住开口道:“既然癸蛇中除你之外尽数不待见他,你又何必苦苦纠结于此非要带他回去不可。你便未有想过,回去之后癸蛇依然视他为空物态度无任何转变,亦或是在你看不见的时候给他难堪,他当真会因回到故乡而开心么?倒不如由他爱去何处去何处,忘记癸蛇的一切才更好。”

“与同族切断往来,自独漂泊在外没有归处……”则今苦着脸用力摇摇头,“我认为十分可怕。”

虽不过平淡的三言两语,但则今对引以的执着此番净玉玦算是明白了几分,遂仔细问他道:“即便回去之后周围的态度依旧不改,不与他言语、不正眼看他,对他所有一切都不做任何反应由他自生自灭,即便如此你也要带他回去?”

“是!”则今毫不犹豫大声应道,“同族身边才是安身之所,况且、况且我会陪在引以身边,无论发生何事都不离不弃。”

“你此话——”

净玉玦忽然站起身来无言低目看了则今半晌才淡淡开口:“好,我帮你。”

“当真?!”则今兴起而立,仰面喜出望外道,“多谢仙君出手相助!仙君几时驾临琼霞过隙?是要等斗月宴结束,还是途中便去?”

“斗月宴结束后便去。”

“好,我这便去告诉长老。得好好准备才行。”他往外跑了几步又停下,站定后向净玉玦与狼王行下了礼这才急忙欢快转身离去。

净玉玦于他身影上收回目光不由得眉头微蹙一副甚是不悦的模样。狼王见得,小心翼翼轻唤他一声:“仙君?”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哄小子睡觉了,狼王也早些休息。”他道完便拂衣而去,留下狼王独自转身又向那夜月长叹。

夜下闲谈花了些时候,净玉玦回到别院时瑶礼早已睡下。房中留下一盏灯,透过窗户浸出微微琥珀之色染于那薄纸上,映出些许留灯之人的心意。净玉玦上得台阶近门去伸手正欲推,忽而心紧将瑶礼吵醒便径直穿门入内去,步至榻边吹灭灯火坐下,解去外衣与鞋袜掀开被褥半躺下身。瑶礼遭此动静打扰,似梦似醒辗转身来抱住他,呢呓一句净玉玦便再无了声响。净玉玦顿了顿,转头见得瑶礼又熟睡方才轻轻拿开他底下那只手臂彻底睡下去。

翌日有早,被挤到最里头的玉子儿翻身不经意间磕在墙上疼醒了来,便揉着鼻子泪眼汪汪坐起身,转头一见仙君与瑶礼还睡着不敢有惊扰,故而又躺回去往外挤了挤。这一挤便将瑶礼推去了净玉玦怀中,净玉玦半睁开一只眼瞥了瞥里头的玉子儿,不愿多动弹便打消了要弹他的念头闭上眼。

直至山椿与吹雪端来凡人可食的早膳入了院子,阿全才现身来叫醒他三位。

引以听得来来回回有走动方才于院中草丛里探出一只脑袋来,吐着信子静观半晌醒透了瞌睡才终于化作人形往房中去。净玉玦见他来,寻思了片刻一言未昭。

时至辰时末,夜见月里响起一声狼啸,继而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皆是有此音。

山椿立即走出屋子仰天回应,吹雪则是笑道:“斗月宴开始了,请仙君随我们去如月坛。”

如月坛悬于半空,乃是溯月之阴晴圆缺而有变,其周围尚未着一层障界全凭观礼的来客自行想法子自保。观礼之处亦是无定所,妖力上乘的临空而去俯瞰那如月坛,妖力弱些的便只得屈居于下。如此算是山狼的一点小小心机,半点不费力气便可大致估摸出前来观礼之妖的实力。

诚然,净玉玦乃是神仙,自无妖胆敢与他有争抢,便是携着随他一同而来的一仙一人一妖一鬼居于最高处幻出一方席榻来坐卧滚躺,手边摆上糕点清茶好是惬意。

此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蛮奇七今日还是未现身么?”玉子儿咬着糕点伸长脑袋去寻蛮奇七的身影,“都过十多日了,他究竟来是不来?”

瑶礼与蛮奇七素未蒙面,只是时常从小妖们口中听得此妖,便问道:“狼王这么厉害,蛮奇七当真会回来么?我若是他便不会明知打不过还回来。”

“可惜蛮奇七是个明知打不过也要往前冲的直脾气,用爪用牙也非得给对手留下些伤。”引以盘起一条腿坐于席榻边上,往外垂下另一条腿去晃了晃脚掌笑道,“要是被他缠上,恐怕一辈子都甩不掉。”言下之意自然别有所指。

“一辈子都甩不掉……”瑶礼口中跟着小声念了一句,手里的糕点被他无意间用力捏碎了去。

净玉玦瞥见他在意引以此言,担心他学了蛮奇七那样死撞南墙不回头的坏毛病,便伸出手捏起他脸颊道:“强求便强留,而诸事诸人并非一个‘强’字便可得。你若对‘一生’有所求,便得做好先奉献‘一生’的决心。可一旦你将‘一生’献出去,它便不再单单只属于你自己了。”

瑶礼太有望着净玉玦,双眸澄如无云苍空:“那……我要是将‘一生’献给你,你也会给我‘一生’么?”

岂料小儿有此问,净玉玦听得一愣,随后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仰面倒于席榻上,道:“等你明白‘一生’究竟为何物我再回答你。”

玉子儿歪着脑袋满脸困惑:“一生不就是从生到死么?”

阿全虽是明白净玉玦话里意思,可他嘴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接话道:“仙君所指的并非是时日。”

玉子儿追问道:“那是甚么?”

“就是……就是……”阿全支吾了半晌也未能答得上。

净玉玦闭上眼仍是面有笑意,却半句不再多言。瑶礼沉思许久他所指的一生究竟为何物,可他毕竟年纪小未经世事,便是怎都参悟不透这“一生”的意思。

底下如月坛四周传来闹闹哄哄的喝彩声,笙箫伴磬鼓乐音随之而起,玉子儿探身一瞧,立即高声道:“仙君,狼王又赢啦!”

“知道了。”净玉玦懒懒坐起身正好瞧见狼王因听得玉子儿喊声而扬头向他挥来手,便也敷衍抬了抬手,继续道,“虽说是夺位之礼,但山狼里头怕是无人能成。狼王战胜丝毫不稀奇。”

那些围而观之的妖们循着狼王目及之处看去,当有一小妖离开身边同族径直飞来悬停于净玉玦面前行过礼,道:“见过仙君。”

净玉玦也不撵他,指了指引以身旁空余的地方道:“坐。”

“多谢仙君。”则今起身睇向引以等了片刻,见他未有避开的意思才近前去坐下了,问他道,“引以,你还认得我么?”

引以不看他,往前靠上膝盖托腮看向如月坛上奏乐的山狼们道:“不大记得了。”

“也是,你我之远远见过几面,此刻也才是初次相谈。”则今脸上尽是难以掩盖的苦楚,“不过我倒是一直都记得你。引以,你是我——”

“则今。”突然出现的萤衫男子叫了声则今,便是不经意将他正要出口的话给打断了去。

则今一个激灵顿住,不由得抬手捂住嘴将后面的话咽回去,片刻后才松手堆出笑来向净玉玦介绍道:“仙君,这位便是我之前同您提到的癸蛇长老品司却。斗月宴后邀您前往琼霞过隙一事我已告知过长老了。”

净玉玦斜移目光落于后来的品司却身上。品司却近前来向他抱拳行礼,道:“仙君愿意亲临琼霞过隙本是不甚荣幸之事,只可惜蛇王陛下即将进入缘子期,实在不方便见来客。”

“长老!”一听品司却乃是前来拒绝的意思,则今立即慌张大声叫道。

然而净玉玦心里头本就有不痛快,又听得此间话便是铁了心要去:“癸蛇缘子我有所耳闻,若没记错蛇王是五十年一次?则今,你今岁几何了?”

则今刻意不见品司却投来的目光如实答道:“今岁六百三十有余。”

“咦,这可奇了怪了。”净玉玦故作出疑惑的神情歪头皱眉道,“若今年正是蛇王缘子,那则今应是六百五十岁才对。则今,你当真没记错自己的年岁?你被锁于地洞里过了数百年,难免有错记。”

“自己的年岁我岂会有错记。”则今立即辩解道。

从头到尾始终面不改色无反应的引以总算是动了动,纵身一跃便跳下席榻落地于山土之上不多久便消失了踪迹。品司却只稍移眸斜眼睇去一瞬便没了动静,倒是则今坐立不安踟蹰片刻立即追了过去。

品司却正要叫住他,不料被净玉玦出手拦下遂是面带了几分不满道:“敢问仙君这是何意?”

净玉玦收回仙力靠上案桌歪头看他,笑道:“则今向我求得帮助,称是要将引以带回琼霞过隙。长老对此如何想?”

品司却定定看了净玉玦半晌,才冷冰冰回道:“这只是则今的一厢情愿,还请仙君莫要陪他胡闹。癸蛇间的事,暂不需旁人插手。”

“我不过是听说琼霞过隙里长有一味可解百毒的蛇果,正好借此机会想问蛇王讨一些罢了。至于你们之间的过节,我实在无心多过问。”

看着净玉玦脸上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品司却便也不再与他拐弯抹角:“仙君究竟在打甚么主意?”

“适才不是说了,我想去琼霞过隙里拜访蛇王好要些蛇果带在身上。”净玉玦一面说着一面出手揽过瑶礼继续道,“毕竟我身边养着凡人的小子,总归是要多操心一些。此时先不论,长老不去追蛇王之子么?”

念在身份悬殊,品司却自不敢得罪净玉玦,听得这番撵人的话知道问不出仙君真意再不好多留,便是忍下心中不满瞥一眼瑶礼转身落下山头寻则今去了。

先去的则今慌慌张张追了许久才总算是在杂草丛生之处见到引以。引以逃得有些累了,忽然心有迷惘顿觉一切索然无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便索性径直盘腿坐下任由则今找来。反正他心意已决,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再回琼霞过隙,哪怕是仙君的命令也罢。

“事到如今,你还跟着我做甚么。”

是引以先主动开了口,则今尚且于心下里思量该如何措辞才不使引以厌烦他,此番闻言便是小心翼翼靠近前去向引以的背影道:“引以,跟我回琼霞过隙好不好?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引以嗤笑一声:“我没听错么,你说‘我们’?”

“我知道你心中有抵触,但除了琼霞过隙你还能去哪里呢?”则今伸出手去试探着轻轻触碰上引以的后背,柔声劝道,“我不愿看见你无处可去。我们会琼霞过隙重新来过,蛇王并未怪罪你,其他癸蛇早晚会明白的。”

“不明白的是你,我早就没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你心中定然不是这般想的。”

“我不会跟你回去。就算你找仙——”

“你要丢下我么?!”则今大吼一声打断引以的话,“你要丢下我只顾自己么?!”

引以遭他吼得一愣,心里更是莫名其妙:“我与你从前便只见过几面而已,你别说得像似我们之间要好过。”

则今愤愤抬头看向半转了身来的引以,狠狠将额头撞上他肩头道:“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脾气。确实,离上一回见你已过去一百多年,除了彼此的名字以及那段往事,我们甚么都算不上。但将你带回琼霞过隙是我的心愿,从此时起,我们变得要好也不行么?”

“癸蛇之中你想与谁要好不都是小事一桩,为何偏偏是我?”

“因为……”则今不敢抬头,犹豫许久才继续道,“我与你的牙是一样的。”

“牙?”引以听不大懂则今想说什么,“都是毒牙自然一样。”

则今猛然抱住引以大声喊道:“不是因为这个!”

未料他忽然抱来,引以皱起眉面有不悦道:“喂,放开我。”

可则今却抱得更紧了,整张脸一副要拼命的模样:“要是我放开了,你就再也不会跟我回去。你不用担心其他癸蛇对你做些甚么,我会保护你。”

当年分明是将他逼走的,如今却又要逼他回去么,未免是太过随心所欲了些:“啊我懂了,是因为对我感到愧疚?只要我回去了无论是否出于自愿是否好过,你的愧疚能减轻便好?”

则今使劲摇头:“不是,不是,我并非是因为愧疚。”

“那便是因为你自私又虚伪。”

言如急矢嗖地一声刺中则今的心口叫他半晌发不出一字音来,抱住引以的双臂渐渐松开力垂下来。他不敢去看引以此时的脸,更是不敢叫引以看见他的模样,便低着头刻意避开。既然他能待在琼霞过隙,为何引以不能?单纯只是出于这样的缘由,他才想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带回去罢了。

见他面色难看深受打击,引以自知话太重便缓和了态度又道:“你别再管我了,我如今过得很好。”

“我与你……”他声音渐渐弱下去,终是没能好好道出后半句话。

那前来寻找蛇王之子的品司却偏巧此时来了,于林间见得前方一片杂草地里淹没着则今与引以便落地慢慢走来,唤道:“则今。”

则今不应他,颓坐杂草间不搭腔。他便也未再出言语抱起他径直飞身走了,至始至终不曾多瞧引以一眼。引以亦是未有瞧他,连余光都随同视线望向树林深处。

若说此前还对故乡有留恋,那此时此刻便是彻底断了所有念想。

他发愣的目光忽然一聚。自那树林深处晃过一道影子,似察觉道他在,便也转头侧来目光。相隔百米的对望,引以定睛细看便见到了一只身披兽皮戴狼头的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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