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七章:琼霞之隙遗琼霞

不眠不休跳了九日,依旧是未能迎来星月天。原本高朋满座的如月坛今时人去楼空,只余下仍旧身穿华光衣袍的狼王孤立中央抬头望着那轮月。

许是这次星月天会来。起舞之初所怀抱的希冀随着昼夜更替而逐渐冷却,最后仅存的也不过是一声落寞无奈的长叹与变得更加浓烈的思念。

瞧见这样的狼王,终是无谁上前去打扰。甚至无人前来告诉他——莫等了,莫盼了,星月天早已葬身九曲万魔山,他故去的年月都已长过你这一生。

“狼王还在如月坛上站着?”

山椿无奈叹息道:“每回都如此,斗月宴后狼王总会再等几日。仙君不必挂怀。”

妖与人皆有长情,神又如何呢?

“他若能如愿见到星月天便好了。”

山椿向净玉玦勉强笑笑:“这也是我们山狼全族的心愿。仙君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见他要退下,净玉玦立即招了招手,道:“这些时日有劳你忙前忙后,明日我们便打算离开夜见月。待狼王得空,你替我转告一声。”

山椿向净玉玦恭敬行下大礼:“承蒙仙君出手相助才得以让蛮奇七平安回来。”他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只竹哨双手递上前,“此乃山狼的子光哨,无论身在何处只需吹响它,我手中的母光哨便会发出声响。还请仙居笑纳,他日有吩咐只需一声哨音我与吹雪便会立即赶过去。”

净玉玦接过来粗浅瞧了几眼,便问道:“可否再给我一对母子哨?”

未有多过问,山椿当即又取出一对光哨来递给净玉玦:“仙君笑纳。”

“多谢。”净玉玦自然笑纳,待山椿离去后便将那一对母子哨中的子光哨给了瑶礼,“方才山椿的话你也听见了,遇上危险我若不在身边时便吹它。”

瑶礼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将子光哨放入口中一吹,净玉玦手心里握住的母光哨便响出一声如落玉清婉之音。小娃儿听得双目一亮,不由得接二连三继续欢喜吹着。净玉玦皱眉嫌吵,张开五指按住瑶礼头顶欲打算出言制止,可瑶礼却扬起脸来边吹边朝他笑越发起劲。他低头睇得一眼,收起手上力道轻拍了拍就此作罢。

翌日一早各方妖族们陆陆续续离去,净玉玦刚醒来打着哈欠出房门便见得则今已在院中等候,身旁是昨日夜里被净玉玦以仙术捆起来动弹不得的引以。引以不搭理他,心下里只埋怨仙君冷漠无情,因此而闹起脾气来寻思了法术一解便远走天涯再不现身。只是他面上不显露,闭其眼来对则今叨絮琼霞过隙中的趣事充耳不闻。

则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自顾自笑着,听闻开门有声抬眼见净玉玦出来便起身相迎去,道:“仙君,我已恭迎多时了。”

净玉玦盯着他想了半晌才忆起来:“哦对,是今日动身去琼霞过隙。”他一招手逼得引以显出原形收纳入怀,转而又扔给则今道,“你抓好他,待我去见过龙太子便启程。”

遂去向被安排于另一个院中的龙太子辞过行。龙太子房中正热闹,细听之下可闻一二,大致是蛮奇七在胡闹。净玉玦咳嗽一声敲敲门:“龙太子,我来辞行。”

房中叮叮咚咚窸窣一阵响,过了片刻才见龙太子衣衫略有不整前来开门,一见净玉玦的身影松口气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

房中蛮奇七不乐意了,可又不敢对净玉玦太放肆便只得在里头大声道:“仙君何必特意来辞行,反正您在宅中住早晚能见到。您辞过行便赶快走,我与將玄还有要事要做。”

净玉玦探身朝房中睇一眼,见他衣衫不着盘坐榻上便叹道:“小崽子年纪不大兽性不小。成亲后的日子龙太子可有得苦头吃了。”

龙太子羞红了脸,回身瞪一眼蛮奇七领着净玉玦至得院中方才道:“狼王还在如月坛,你不等他便要走?我还寻思之后向他打听打听示穹之脉的下落。”

“我准备去一趟癸蛇的琼霞过隙。不如一起?”

龙太子正迟疑,屋里的蛮奇七便立即套上衣衫追出来对净玉玦道:“將玄都说要留下来了,仙君请先回罢,他日我们成亲时再请你来喝喜酒。”

当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净玉玦伸手往前一指,蛮奇七便遭仙术封了口再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净玉玦收回手甩了甩衣袖道:“常言有道,心之所向莫宣于口。多言,必有怠,则难为。蛮奇七,你成日嚷着要做狼王要娶龙太子,可嚷的次数多了早晚将变得心有余而力瑕垢,只会白白让人看笑话。与其想着将龙太子强留在身边,不如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如何?”不过看龙太子眼下的态度,倒也不需蛮奇七再费什么周章。虽是这般想了,可瞧见蛮奇七不再闹腾竟是低垂双目有反思的模样,净玉玦仍是觉得心里舒畅,“既然龙太子要再留几日,我便先行走了。改日再聚。”

“改日去山宅见你。”拱手道别后见得净玉玦离开,龙太子这才解了蛮奇七身上的仙法。

难得蛮奇七未有再闹腾,拽紧双拳咬牙忍了许久才开口:“不管仙君说甚么,我的决意不会有变,也断然不会满足于嘴上嚷嚷。”

龙太子目光瞥向净玉玦离去之处浅浅有寻思:“玉玦那是被你惹得心里不痛快了。”

“管他痛快不痛快。”旁人的想法与他蛮奇七何干,他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位而已,“將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寻思着眼下许是个约束蛮奇七的好时机,龙太子未想其他便道:“不许再吃妖元。”

蛮奇七迟疑片刻老实点点头:“我不吃了。”

龙太子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我同意之前不许再动手动脚。”

蛮奇七皱眉思忖许久才咬牙挤出一个字音:“不。”

早料到会如此,龙太子脸上神色丝毫不见惊讶,反倒是平静转身替蛮奇七系好衣衫上的带子。玉玦若是能早些对蛮奇七说出这番话便好了——他心下里不禁有此想,在百年前他尚且还能对蛮奇七狠下心来时说出这番话,想必如今他会更加自由自在许多,不会将牵挂放在一只狼崽子身上。

究竟是哪里有了束缚呢?手与脚都能行四方,偏偏又再也去不了四方。

“你想同仙君一起走么?”蛮奇七低着头问。

龙太子睇着蛮奇七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开口道:“我原本就打算多留几日。”还有一事他须得与狼王商量。蛮奇七已不再是当年那只命悬一线的血狼,根基与野心皆是比得同辈山狼厉害,只要多加教导必成大器。可他身为神龙无法教他使出妖狼之力,唯有狼王是最上乘的选择。

既然蛮奇七一心想当上狼王,那他又如何不出一点力呢。

此事便连净玉玦他都不好意思开口告知,仿佛一旦告知身旁亲朋好友,他极力压制的心思便将宣泄而出再无退路了。

净玉玦自然不知他心中苦恼事,此时已随则今乘云而去至得琼霞过隙外。

琼霞过隙于天之一线间,仅半人宽的山壁裂隙容得出入。好在瑶礼年幼体格小不受此约束,净玉玦问过他意愿后便从则今怀里接过引以指使了玉子儿走在前头,一手抱着引以真身一手搭在瑶礼头上摸着他往里走。随行的癸蛇皆已化回原形于前头领路,直至出了缝隙眼前映入一片广阔青绿好景致时方才又一一化作人形。

本以为蛇居之处当是阴暗幽冷不见天日,可脚下却是草色葱郁绵延至深处,覆盖山坡起起伏伏,青天碧光斜从高峰浩浩荡荡盖下来添得草上半面阴阳。那阴处紧贴凉壁从不受光,便长出一片片赤色朱红小果如血滴落草地间。此物正是净玉玦欲向蛇王索求之物——但心浆。

但心浆不过樱桃大小,净玉玦侧目看得片刻,向品司却征得首肯后方才遣了玉子儿去摘了一颗来,低眉看了瑶礼片刻便送去他嘴边道:“张嘴。”

瑶礼不知他何意如此,懵懵懂懂半点无怀疑张嘴将这蛇果含入口中嚼了几下,当即皱起眉叫了声苦。

“解毒之物自然苦。”净玉玦摩挲手指擦去瑶礼留下的口水,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瑶礼吐着舌头又道一回:“苦。”

一旁则今略有惊讶道:“但心浆乃是长于癸蛇尸身上之物,我们向来不摘食。仙君这是何故?”

一听是尸身上的生长之物,瑶礼的脸色当下就变了。

然而净玉玦却不在乎,若有所思道:“这东西对妖无好歹,却是凡人手里难求的解毒圣品。困兽谷外十分难寻,原来是因此果只长于癸蛇尸身上。”

“我已禀明蛇王称仙君此行来是为但心浆,她正在殿里等候。”品司却并不希望净玉玦长留琼霞过隙,便似有催促道,“请仙君随我去见蛇王。”

净玉玦将引以托付给则今:“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能动弹。好不容易带他回来,你大可按照你的想法行事。玉子儿,看好亭涵,莫让他被蛇咬了。”

“哦。”玉子儿听得吩咐朝瑶礼身旁贴近过去。

则今见净玉玦转身跟着品司却要走,立即追上两步急道:“多谢仙君!我定不会让引以无归处。”

净玉玦回头睇向他,默然片刻才应道:“如此甚好。”

目送他二位走后,则今欲要请余下一仙一人一鬼随自己前去住处歇息,岂料玉子儿贪玩,难得来到个新鲜的地方正跃跃欲探有趣之处,他便只好招来旁的癸蛇作陪留下几句叮嘱自行先回了。

恢复蛇王之子的身份后则今住进了引以当初的寝殿中,虽非雌蛇无法继承蛇王之位,可好歹乃是蛇王之子,成年前便仍旧会受到各方诸多照顾。曾经侍奉于引以身旁的癸蛇已悉数成了则今的仆从,便连寝殿亦是按照则今的喜好与习性变了模样,冷清空荡得只余下窗前的床榻与墙角带香的衣柜。

他在地洞里生活的那数百年,身外之物便唯有这些。

被放于榻上的引以看着物非昔日的陈设只觉得心中堆满枯黄的落叶,思绪只稍一动便传来咔嚓的声响,明明很吵,却显得格外寂静。

“你的东西我本来打算替你留着的,可……”则今坐在它旁边背靠窗户道,“不过之后会慢慢添置,权当是重新开始。对了,仙君说要一盏茶后法术才会解开,你先休息,等你能动弹了我带你去见梅罗。你们以前十分要好,她定是开心见到你回来。前些时日梅罗刚受完礼,再过五十年她便会去蛇王身边与另外几位后继者们一同等待王选日,到时说不定会指名你做她的侍卫。我听说梅罗的贴身侍卫已大致定下由品司却长老担任,那时你便能与他——引以,你能动了?”

对则今异想天开的话早已不胜其烦的引以在法术尚有余留时便强行催动妖力展开身体缓缓往前爬。则今根本不明白,当年最先对他冷漠以待的便是梅罗与品司却,眼下要叫他回来与品司却一同做梅罗的侍卫,那还不如变成但心浆的肥料土壤来得更好。

它爬得格外艰难,则今又将它抱回来放于榻上用手按着皱眉道:“你想见梅罗么?等你身上法术解了我再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反正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引以恼他,更是恼净玉玦,遂张嘴一口咬在则今手背上释出体内储存至今的全部毒液。

失去蛇毒于癸蛇而言着实过于危险,本是不该如此莽撞的。仙术解除恢复妖力化回人形的引以总算是心生些许悔意,他摇摇晃晃勉强支撑起身体抹去唇角残留的毒液,踉跄起身想赶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则今未料他张嘴如此便未能及时躲开,生生承下它带了怨愤的剧毒之液此时已然瘫软倒下:“你……去哪儿……?”

手上的伤口处流下两道血痕,随着他抓向引以的动作而一直滑向手肘终于滴在衣袖上。引以昏昏沉沉险些被他抓得坐回榻上,甩了好几下未能将他甩开便不得不去掰他的手:“你是蛇王之子,我这些毒对你而言算不得甚么,你自行调息片刻便能解。我的事你莫再挂记了,这地方我根本不想再回来。”

则今拼死抓住引以的衣衫不撒手:“不是的……不是的……”

“放开!”失去毒液的难受使得引以越发不耐烦,使劲扼住则今的手掌两侧骨头迫使他松开手,又在离去之前俯身贴近则今耳畔对他道,“我恨不得咬死你。”

即便听得引以此言,则今依旧半点不犹豫,挣扎着再次伸手以至从榻上摔下来也不作罢:“引以……引以……!仔细看看我……你便会明白了……仔细看看我,你看看我!”

“别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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