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六章:不诉净玉笼中影

脑海之中顿然空无一物,天地映于眼底也顷刻间失去存在,耳边唯有从自己口中传出的喘息在回响,心神此刻已是不知飘往何处收不回来,脸上的神情还未做出任何变化,他上身便前倾而去迈出了步子。只一瞬,便于煞气坠下的刹那间飞身而去越过苍弥身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瑶礼躲开了攻击。

苍弥的衣摆因戎弱过身太快带起了迅风而被吹引,直至戎弱停下身时才缓缓复位,再未动过。

煞气悬停于半空并未彻底击穿下来,戎弱回头看向没有任何动静的苍弥,问道:“为何?”

为何呢?苍弥摸着脸上的金具,未作声。

瑶礼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净玉玦,随我回家……”

此言不知是否入得戎弱的耳,只知他松开抱紧瑶礼的手臂,无声再应答。

便于那万丈高空之上飘落下来两位身环霞光的司天,一位沾地于薄棠斥面前甩袖化去束缚他的煞气,一位沾地于戎弱跟前跪地行礼道:“师尊,别来无恙。”

戎弱抬眼睇过他二位,脸上尽是疲态无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巫最、去邈。夙重遣你们来的?”

弁天去邈自薄棠斥身旁走来,笑道:“天帝差我与道天来打探星月天的消息。”

戎弱勉强露出笑:“去邈,你称谎时挑眉的习惯一点没变。”

“我们得知净玉玦被带往九曲万魔山,特此来阻止。”巫最直起身来道,“不成想竟是见到了您。”

“连你们也要阻止我去大荒之禹,当年是如此,今日又是如此么。”

“当年是我们无能,无法救您与小师弟。这一回定然……”巫最咽下后面的话,深吸口气张开双臂比划出神术,“眼下还不到您醒来的时刻,请再多等些时候。”

“你们果然有所盘算。”戎弱放下瑶礼起身转向苍弥,对他笑道,“可惜,就差一点我们便能回大荒之禹了。”

苍弥摘下金面亦是对戎弱勾起嘴角露出些许笑来:“师父,莫要怪我。”

戎弱顿了顿,才道:“不怪。”

“去邈,开始罢。”

经得巫最提醒,去邈方才施展出与他别无二致的神法。

“一切皆是为了您与苍弥。”

待得此间话音落下,二位司天便一同以神力镇静了戎弱的魂魄使其再次沉入深底,而后又将净玉玦的神识自无尽幽黑之处唤醒来。

渐渐失去对这副身躯的操控淡去神识前戎弱转头想再看一眼苍弥,便于视线模糊之中见得巫最走过去,拍了拍苍弥的肩。

“多谢你未带他进九曲万魔山,苍——”

嗒。

混沌幽幽之中落下一滴清水,于静寂里化出涟漪来。

嗒。

无形空空之处乍然映出一只足印,于虚渺里开出昙花来。

昙花之细瓣片片张开,接住轻盈而下的身躯。他单脚踩于昙花之上,轻薄的衣衫无风翩然缓缓垂下,却又因昙花的散去而被掀出淡烟清纱缭着衣摆袖角往高处悬绕。紧闭的双目至此时才总算微微睁开,与远处笼中盘腿而坐的男子对上目光。

“原来你在此处,难怪多年来不曾相见。这笼子是你自己筑的?”牢笼前还立有一道身影,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出现。

笼中男子垂下眉目去:“等待之下的光阴漫漫,唯有此,才最稳妥。”

戎弱不由得轻轻笑叹一声:“你我皆是被困于这副躯壳里的囚徒,何必何苦。”

“不知今夕何夕深陷绝望之时,我亦是常常问自己,何必何苦。枯等无望,便不禁怀疑起往昔之昔是否真切过。”男子再次抬眼看向远处踏着空寂近前来的净玉玦,“我们三个,还是初次相会。”

闻他此言,戎弱这厢才恍然有所悟,侧身回头看向身后走近之人:“你还未出去。”

“不知何故便到了这里。”净玉玦至得戎弱身旁才站定,琢磨着又道,“原来你也同在我体内。早前,我还以为不过是诡梦一场。”

笼中男子睇了净玉玦片刻:“虽然你与师尊容貌别无二致,比肩而立时,却仍旧能看出许多不同。”此话终了,他又悄声呢喃道,“是我的缘故么……”

只怪此地空无一物,便也空无一音,故而他这句呢喃才清晰地穿入净玉玦耳中。净玉玦不禁因此有困惑,尚未思量过便脱口问道:“此话怎讲?”

男子稍怔住,未有要回答的意思。静默片刻后反倒是戎弱开了口:“是他,以玉石为媒介、抽一缕魂魄,为我重塑了仙身。而我也因此被分出一缕魂,与他那一缕在天池中融合——”

“师尊。”听得戎弱是要道出实情的模样,男子不禁叫住他,“您真要告诉他么?”

“净玉玦心里已经猜到一些了。”戎弱微微向净玉玦转身去,神色镇静得略显异样,“对么?”

净玉玦脸上只是微微有笑意。

戎弱与他相顾彼此,缓缓继续道:“他使出《净法玉身决》为我重塑仙身,而我与他的那一缕魂融合之后,凝成了你。”

散发之下露出的右眼不禁露出担忧之色,睁睁盯着净玉玦不转睛。他本以为净玉玦听后会大为动摇,可谁知净玉玦竟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他长舒一口气止住笑,“《净法玉身决》,净玉玦。原来如此。”

“净玉——”

不待戎弱话音出尽,净玉玦便躬身向他二位作揖行下礼,道:“虽说二位意不在此,但我仍该道谢才是。有幸来世间逍遥一趟,皆因二位的恩典。多谢。”

笼中男子与戎弱皆是看着他,言语哽于胸口出不来一字一句。

隐隐约约有抽泣声自混沌里来,闷闷回响。净玉玦直起身细细听了听,便忽而展出笑颜别过面前二位。他化作星光一点追寻那哭声,不多久便消失于幽黑中。

“师尊,您究竟想做甚么?”笼中的男子问道。

戎弱由星光处收回目光转头睇向他,脸上的笑容溢出寒气:“我不会让你们得偿所愿。”

……

“如何?”

“身上煞气已清,头发也恢复如初,想来是净玉玦无误了。”

尚未睁眼耳畔边传来还算熟悉的嗓音,伴随着瑶礼的哭声将他从幽暗之处牵引回来。

才是睁眼便见得面前站着两位司天,净玉玦不禁勾唇笑了笑:“道天、弁天,难得见您二位同来凡间一回。”

见他醒来无异样,巫最总算松得一口气:“你以为是谁的缘故。”

“好了好了,总算万事大吉。喏,这小子哭啊闹的,你自己来哄。”去邈拉过瑶礼推至净玉玦跟前,打趣道,“小师弟以前可不是这般哭哭啼啼的性子。”

瑶礼已是哭肿双眼声音泛沙哑,往前几步便不敢再靠近净玉玦怕又惹他身体不适,反倒更是委屈得不行抽泣道:“你当真是,净、净玉玦……”

“傻小子。”见得瑶礼浑身是伤衣裳破烂,净玉玦心里难受,皱眉上前去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一面调动仙气治愈一面道,“你才活了几年便想着要死。”

瑶礼拽住净玉玦的衣裳,强忍着哭:“是你不好,不肯听我说话。”

净玉玦靠上小娃儿胸膛:“嗯,是我不好,让你追了这么远。”

“你是我的净玉玦,说甚么都是。”

净玉玦听得,瞳仁稍是一缩未接话,末了抬头对一旁宽解上衣自行疗伤的薄棠斥道,“薄棠斥,有劳你陪他过来,多谢。”

薄棠斥嘴里咬着包扎的布条正打结,听得仙君道谢便是抬眼松开唇,回道:“仙君客气,我只是跟于亭涵身后,找到您的是一只玄凤残存的念想。”

“天悯。”净玉玦还记得此前被戎弱霸去身体时的所言所行,遂念了天悯的名字。只是他并非戎弱,故而不识此妖身份,“似乎是与戎弱有瓜葛。”

“他称我作大哥。”瑶礼道。

净玉玦一听便笑了,掐住他脸颊道:“你还成大哥了。”

瑶礼别开脸推去净玉玦的手,顺势握住了垂首而视道:“你还要去九曲万魔山么?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好。”

“咳咳。”去邈故意咳嗽两声引来净玉玦目光,而后移眸一旁随手指了指自己与巫最,道,“道天呐,你说玉玦仙君是不是也得谢我们一言?亭涵小子脊骨上的伤可全靠你我医治才得以痊愈,天底下哪个凡人有此待遇。”

言下之意岂会听不出来?净玉玦起身来一一向巫最与去邈作揖行礼:“多谢二位司天出手救治我家小子,只是,若连他身上其余伤口也一并治了,便更好了。”

去邈背手倾身凑近来笑道:“特意给你留的,好让你显显身手。不必客气。”

净玉玦脸上绷着笑:“有劳弁天多此一举。”

巫最不与他二位戏言,瞥见不远处早已重新戴好金面的苍弥寻思迟疑片刻方才走过去,问道:“你脸上的面具出自何人手?”

苍弥默口片刻才答道:“辉即。”

此言一出,那三位神仙皆是侧目惊讶看来。去邈当下神色凝重快步走来,还不待开口逼问便被巫最抬手拦下势头,遂不得已咽下呼之欲出的质问。

巫最放下手,沉了嗓音问道:“他在何处?我们找了他数千年,你若知晓他下落,可否告知。”

“他在九曲万魔山。”苍弥说得格外平静。

去邈怔了片刻,立即追问:“数千年来一直在那处?!”

见得苍弥缓缓点头,二位司天齐齐侧目看向那片幽黑不见他色之地,皱眉苦思半晌后相视一眼。巫最又道:“带我们去见他。”

只是听得又往九曲万魔山的决意,瑶礼立即双手捧住净玉玦的手满脸不愿意。净玉玦侧目垂睇他,手上也使出力气握了回去,于他仰头看来时笑道:“我也想见见星月天,你随薄棠斥在此等我。”

“你便不必去了。”去邈插话道,“待我们找到星月天将他带出来,届时你再见他不迟。”

净玉玦一琢磨,觉得此般甚好:“二位司天请务必带星月天出来。”

“辉即……”苍弥忽然又开了口,“星月天已经死了,九曲万魔山之中的是他的墓。”

先前听闻九曲万魔山之名时心中早已有此猜测,巫最便未有太过惊讶:“如何死的?”

“重伤不治。”

去邈急道:“三界里谁能伤星月天?!”

“还能有谁。”苍弥手指青天之上,缓缓吐出两个字,“夙重。”

“你说天帝?!”

巫最咬咬牙,克制住情绪后道:“带我们去星月天墓前。”

原来星月天已神逝。目送苍弥领着巫最与去邈下山坡跨入禁介之线往九曲万魔山而去,净玉玦不由得在心下里有此叹息。他原本打算做件好事,向星月天转达狼王的心意圆狼王一个相见的心愿。

与不存于世的神明又该如何相见呢?

“仙君还打算等?”薄棠斥至净玉玦身侧来问道。

“亲眼见见星月天的遗骨也好。”净玉玦挥袖以仙术搭起个棚子大席,就地盘腿而坐不见太懒散。

瑶礼便也贴着他坐下,问道:“星月天是狼王跳舞想见的那位月神么?”

“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见净玉玦侧头看来,瑶礼仰起脸正色继续道,“若是净玉玦不在,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与你相见,定会难过得不如死了的好。”

“肚子饿么,想吃甚么?”不待瑶礼接话,净玉玦便捻袖空端了物什朝他面前一放,案与菜皆已全。

小儿饱心思不深,便是未能察觉净玉玦神色中暗藏忧苦,加之千里迢迢不休不息追至此处又拼命打斗一番,难免精力耗尽,便于饱食后侧躺在净玉玦腿上安心睡去。净玉玦垂目看他,手指轻轻捋过他鬓角细发眼神里尽是不予旁人的柔和。

在旁薄棠斥仔细端详他许久,忍不住开口道:“我还以为带亭涵来追您,定会惹您不快。不仅害他受了苦,还险些魂亡身故。我更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死了的好’。”

净玉玦不由得笑起来:“从上一世起,亭涵爱用苦肉计这点就丝毫没变过。”

薄棠斥瘪嘴带了笑:“对您很有用?”

“只怪凡人的命太浅太薄。”净玉玦丝毫未察觉薄棠斥此刻脸上的神情,自顾自继续道,“见他受伤我便经不住会想,倘若这些伤痛皆由我来承下该多好。”

“仙君与亭涵之间的渊源,我听仙童说了。”薄棠斥捏拳挡在唇前低头悄悄笑起来,“我本以为已经对您有所了解。可您究竟是位怎样的神仙,看来我尚未知晓。”

净玉玦斜目睇他:“你这哥哥当得,未免太操劳。”

薄棠斥便指了指净玉玦腿上的瑶礼,笑而不语。

“罢了,随你。”净玉玦收回视线不愿再多提此事,随手指了指席子示意薄棠斥坐下,片刻后想到先前提起的玉子儿便又开口问道,“二位司天是玉子儿去请来的?怎不见他跟你们一道来。”

薄棠斥刚盘腿坐下正牵理衣裳,听得净玉玦有此问便应道:“我与亭涵离开宅子时仙童尚未回来,听说是受您差遣去天上借鼎了。”

“的确是借鼎去了。”净玉玦抬头望着天,若有所思念道,“那这二位司天可来得真及时,仿佛是等着戎弱出手救亭涵一般。”

“古神戎弱。”薄棠斥停下动作试着唤了一声。

净玉玦回神来移眸睇他一眼:“此时戎弱听不见。”

薄棠斥忍下惊讶:“此事似乎连仙童都不知道。”

“玉子儿么?”净玉玦笑了笑,“他能知道甚么,至今仍旧没想明白为何我被唤作戎弱,自己的年岁也未算清楚过,心思单纯得令人害怕。”

薄棠斥思忖片刻后问:“那云染呢,他知道么?”

“要论妖,便唯有你与那几只玄凤知道。论仙么,许是有不少。”净玉玦意味深长道,“我正被天上那几位算计着呢。”

无言了片刻,薄棠斥才问道:“仙君,不打算反抗?”

“该如何反抗?这条路无论我如何躲避,最终所往的,想必皆是他们准备好的结局。索性便不躲不逃了,自在地去,未必是一桩坏事。”

“听您这么说,是已经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了?”

净玉玦笑起来,转过头去眺望着九曲万魔山,悠悠道:“戎弱含糊不清地提过,便或多或少已是猜到了,故而早已做好了准备。”

薄棠斥缄默片刻后,问:“赴死的准备?”

“有生才有死,无生何谓死?无死何所憾,无死何所悲,不过是‘还回去’罢了。”净玉玦暗是一轻叹,“行之授受,授受终有偿。”

“但仙君若是不在了,亭涵他……”

听得亭涵二字,净玉玦垂目轻抚怀中小娃的脸颊,不禁露出犹带不舍的微笑:“亭涵他,乃是苍弥的转世。他真正索求的,也并非‘净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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