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四章:于夏知香夜有时

原本没有长留的打算,却因药天的一席之言而做出改变。起先向仙君道来此事时怕招他不悦而提心吊胆,幸而他不过凝神深思半晌问得几句古怪话后便应下,厌隗与怜才安下心来。只是净玉玦未问留下的原由,故而他二位也未提,便是有意瞒下了药天所叙之“未至之时”。

瑶礼倒是因此心生欢喜,不在净玉玦身边时则常常去找他们,一来二去混得格外熟络惹得玉子儿抱怨过几回遭他冷落。小妖们因此多安慰,哄着玉子儿往城中作乐去了。净玉玦起先尚有不安,怕瑶礼与厌隗为怜有不痛快,后来见得他们之间和和气气遂才总算再无忧虑,由着瑶礼开心跟了两只玄凤出门往山中觅食去。

两只玄凤留在他身旁想来是为了避开仇家的缘故。净玉玦此时正头朝棚外瘫于席榻上眯眼游神望向天际,不知不觉间已是闲凉了手边热茶。薄棠斥自后院里出来,见他无所事事又不愿旁人去打扰的懒散模样不禁驻足顿了顿,转身上了屋顶晒太阳。

“亭涵还未回来?”茶棚中忽然传来净玉玦提高嗓音的言语。

薄棠斥便坐起身来应他:“还未回来。”

他翻身打了个滚,蹙眉似有不悦道:“他出去几个时辰了?土地——亭涵出去几个时辰了——?”

土地公无奈现身于茶棚外,回他:“刚出门半个时辰不到。您要是念着他不如跟过去瞧瞧。”

“乏了。”净玉玦又翻了个身面朝席榻趴着埋下脸,抬手随意挥了挥,“你忙你的。”

可他刚小寐了两刻钟便再次醒来,抬头往棚外四处张望几眼不见瑶礼身影便又埋下脸去一动不动,片刻后才稍稍侧了侧脑袋,将面颊贴紧席榻盯着案桌脚发呆。以前也曾有过瑶礼跟着玉子儿和小妖们跑去山中玩耍他独留茶棚的时候,也没见心中这般闹腾过。今日实在奇怪,浑身好似力气被抽走提不起精神来动弹,可躺着瘫着又哪里都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他长叹连连,翻身仰面大字摊开后又高声问道:“甚么时辰了?”

薄棠斥拿出日晷来替他看了看,道:“申初一刻。”

听得时辰尚早,净玉玦不由得摸出怀中的母光哨放于眼前,末了叹得一声息喃道:“之子他音,不召我思。之子他思,不召我忧。我忧子不还。”此番话音净落半晌,他忽然凝每一蹙,奇怪自问道,“怪了,我为何要忧?”

薄棠斥再无法安心晒太阳,索性跃下屋顶行至茶棚道:“我替您新煮一杯茶。”

净玉玦移眸睇了薄棠斥半晌,忽而才问道:“你何故在此?”

“煮茶的缘故。”

“玉子儿与亭涵是随我,地公地婆是遭威逼,小妖们是为吃食,怜那一对是求庇护。你呢?”

薄棠斥手上动作未停,寻思片刻后才回道:“相较与留下的原因,我更寻不到离开的原因。这个回答能否令仙君满意?”

“唉……还指望你能说些趣话。”

“原来仙君想听趣话。”薄棠斥不由得笑起来,末了仔细琢磨过才继续道,“雪兔一族数量繁多,常常上下几辈同时生产。寒皑满银深虽然地广,奈何抵不住雪兔如此生子的速度,未几百年食物便已不足。故而,当年族中长老便商榷出一个法子——雄兔成年后须得戴五百年的环,无论有伴与否,而五百年后,只得等到雌兔筑洞时才能取下。”他一面戏说着一面手持蒲扇摇火,“族规不得有违,数千年下来皆是如此。不过两千年前有一双雄兔,成年后尚未到五百年便偷偷取下了环,此事掀起轩然大波。族中要问罪,那双雄兔却说——行环是为不育后,可两只雄兔无环也无后。族中长老们又是一番商榷,以为此言甚是有理便免去了他们的罪罚。只是此事之后便常有两雄结伴亦或是两雌结伴。老兔即去,新兔不来,眼下族里又是慌了,新改了规矩,要将不与雌兔结伴的雄兔赶出寒皑满银深。茶好了。”

净玉玦浑身没长骨头似的扶着案桌艰难爬起上身,端过茶杯闻了一鼻香便又嫌烫放下,软身倒回席榻上:“若说有趣,倒的确有趣。”

薄棠斥低笑两声:“在我看来,是相当有趣了。”

许是因吵闹的之妖皆是不在的缘故,茶棚无声时宅子里便显得格外冷清,空有满山雀语不惊人耳。便是这般四体不勤空度日了许多时候,净玉玦总算下了决心坐起身来端过茶杯喝一口,与薄棠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未多久,土地公不慌不忙现身于茶棚外,诉着闲话一般道:“山中来了两只寻仇的蛟鱼,与那对玄凤在林中打了起来。我琢磨着,还是向仙君您禀告一声。”

净玉玦刚挥挥手要打发土地公,忽而神色一凝便抽身箭步化风而去。

土地公于茶棚中坐下,老神在在盘起腿:“给我也倒杯茶。”

见他老人家丝毫无慌张,薄棠斥便也笑了笑,收走净玉玦饮过的茶盏,给土地公新斟一杯。

林中因妖风四起而处处有响动,净玉玦循着妖力相搏有冲撞的地方急色赶去,还不待薄棠斥给土地公端上茶的功夫便已至得瑶礼跟前。瑶礼惊见他来,愣了愣便甚是欣喜:“净玉玦?!你怎会忽然来了?”

粗浅打量瑶礼一番,不见他受伤净玉玦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那正搅得周遭天翻地覆无安宁的四只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瑶礼回道:“我们正觅食,忽然来了两只蛟鱼称要为死去的大哥报仇,便和他们打了起来。不过怜跟厌隗半点不落下风,若非蛟鱼拼死缠着,我们早该回宅子去了。”

净玉玦观察许久便心生疑惑问道:“那两只蛟鱼道行不算浅。怜倒也罢了,怎么厌隗还能占得上风。药天难道有使修为大涨的灵药?”

“不是灵药。你还记得当年曾附在我身上的天悯么?”瑶礼拉住净玉玦的手向他解释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只是平日里不肯现身。蛟鱼出招后,他便立马去帮厌隗了。他当真好厉害,原本厌隗根本招架不住蛟鱼的攻势。”

净玉玦听得,却是皱起眉头:“你是说,那只叫天悯的妖一直在你身上?”

“正是。”

“他可有对你做甚么?”净玉玦一面担忧地抚上瑶礼的天灵盖替他查探经脉一面问道。

瑶礼摇摇头:“有时会在我耳边叨絮,有时却不理人。他还时常问起你。”

“问我作甚?”

“说是随口闲谈,问的也尽是一些细碎琐事。”

根脉中不见任何异状,净玉玦这才安心收回手来道:“下回他再同你闲谈时,你过来我身边。”

不知是何故,瑶礼不大情愿,心下里只暗然生悔意不该将此事告诉净玉玦的。

虽是未能等来瑶礼应声,净玉玦却也丝毫没往心里去,图个乐子又看了半晌四妖相斗便不由得腻了,揽过瑶礼的脑袋转身回了宅子。沿途听得瑶礼神采奕奕说起四只妖的过招,他终于一改懒散模样露出笑意。

瑶礼见他笑,以为他爱听妖之间打斗的热闹,更是不禁连比带划越说越起劲,末了学着厌隗出招的姿势往前一跳。哪知他落地时脚下石头不稳,踉跄晃悠几下险些滚下山去。幸而净玉玦余光始终留意着他,遂才手快抓住后领提了他回来,免去他受伤之苦。

只可是瑶礼还是扭伤了脚,净玉玦即刻用仙气治了却仍旧勾下一片云来驼着他往家里走。他侧目看得净玉玦半晌,红着脸小声说道:“待我长大,你生病受伤时我会背着你。”

净玉玦哈哈一声笑,满脸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样,心里道是瑶礼当真孝顺,不枉费他细心养育。

过傍晚时,出门打架的玄凤才伤痕累累回来,身上架着伤得更重的两只蛟鱼,一入院子便来到茶棚外对净玉玦道:“仙君,可否替他们看看伤?”

净玉玦此时不愿动弹,便指了土地公道:“你去瞧瞧。”

纵然心有万般不愿土地公仍是应了,领着四只妖往后院而去。

蛟鱼不离困兽谷,便是连栖沐渊也很少出的,因而玉子儿新奇那二位原身,伙同小妖们围在厌隗与怜身边吵吵闹闹一同送他们去木屋,眼巴巴盼着一睹真容。

“看来是深仇大恨了。”薄棠斥在茶棚里纳凉,细闻了小妖们吵闹的言语后说道,“不然也不会追到浣宁山来。”

比起那两只蛟鱼,净玉玦更是在意附身瑶礼的天悯。他靠在案上托腮转向瑶礼看了许久,伸出两根手指近他面前一夹,便牵出一缕妖气来放于掌心间。妖气飘飘盘旋,渐渐团成一只玄凤的形态扇翅徐徐飞去,绕着净玉玦与瑶礼来回游走,片刻后便又散了去。

“他不现身,是不能还是不愿?”净玉玦淡然问瑶礼道。

“是不愿。”瑶礼心紧着净玉玦要见天悯,便是脱口而出应道,“他想见的是戎弱。”

净玉玦应了一声,不以为然。与天悯相识的是戎弱,他不愿现身也在情理之中,净玉玦又何必介怀呢?

仔细瞧着净玉玦脸庞的瑶礼面上神色有改,默口片刻后正色向他道:“你是净玉玦,并非是那个点头让苍弥杀我的戎弱。”

“我自然不是戎弱。”净玉玦笑道,“我明白。”

瑶礼不知他心事,便笑了道:“我也明白的。虽然不知你们之间有何关联,但唯独这个不会变。”

净玉玦站起身来浅整了衣袖:“我去瞧瞧蛟鱼的伤。”

“我也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瑶礼便也起了身,追着净玉玦向木屋跑去。

木屋之中唯一榻,全让给两只受伤未醒的蛟鱼。厌隗与怜伤得不重,宽下衣裳坐在案前正上药。净玉玦进门后觉得挤,寻思着四只妖哪里睡得下,便是双袖一甩将木屋扩大许多并又添一榻才满意收手。

怜瞧了瞧变得宽敞的木屋与新榻,问道:“仙君这是……要让他们与我们同处一室?莫不是半夜里又要打起来。”

的确有些不妥。这般琢磨了,净玉玦又朝木屋中央一指,由下而上便迅速搭出来一道木墙将两张榻左右隔开:“两两一室。”

便于当夜万籁俱寂里,两只蛟鱼昏睡的屋中传来一阵磕磕绊绊的杂乱声,扰得隔壁的厌隗猛然坐起身愣了片刻下榻而去。他刚开门一看,竟是见得一只蛟鱼抱着衣裳慌慌张张从旁边屋子里迅速跑了出去。那蛟鱼听得身后开门声响不觉遭到惊吓回头来看,见是厌隗却踟蹰片刻,终还是扭头向后院跑去。

“怎么了?”屋内怜坐起身来未下榻,问厌隗道。

厌隗关上门走回来,搂过怜的脑袋亲吻一记低声笑道:“土地公包扎完忘记给他们穿衣裳了。那神情可真是——”

可真是吓得他从榻上摔了下去。抱着衣裳逃出木屋的潮湆立于后院之中久久无法平复下心神,思及先前于昏睡当中醒来后所见到的一幕,胸前里便乱鼓飞舞始终不停歇。

听说厌隗道行不复从前又身受重伤,原本以为许是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他与洌滳才会离开栖沐渊来找他寻仇,想着集他二妖之力总该是有办法的,便是拼尽全力至少也该与厌隗同归于尽。

可哪知最后却是落得个寻仇不得反被扒光衣裳羞辱的下场。

然而比起仇恨与愤怒,此时更叫他难以忍受的是与洌滳赤身相对。

“分明是来寻仇的……”潮湆蹲下身将脸埋近成团的衣裳里。他随手抓了一件便跑出来,要穿时才发现竟是只拿了裤子,“我绝不会轻易绕了那两只玄凤。”

“还以为是谁在走动。”担心半夜里那四只妖又打起来吵醒净玉玦惹他发脾气,听闻后院之中有动静的薄棠斥打算来看看情况。可哪晓得刚入得后院却是瞧见一个寸衣未着的男子立着不动,便是踟蹰了许久才决定上前来搭话,“伤势好些了?”

潮湆抬头看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来冷漠问道:“是那两只玄凤带我们来的此地?他们在何处?”

“他们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好好养伤。”

“不用你管。”

“夜里别弄出大动静,吵醒仙君受罪的是你。”叮嘱过两句不打算再惹嫌弃的薄棠斥便要走。

潮湆思忖片刻立刻又出言叫住他:“喂,喂,有吃的么?”

薄棠斥实在想当作未听见,可偏偏他又不忍心见得遍体是上的潮湆再受饿,遂是十分无奈道:“你穿好衣裳来茶棚,我去给你找吃的。”

“我岂会知道茶棚所在何处。”

“你先回房穿好衣裳,我在这里等你。”见潮湆怔了怔是立马别开脸未有要走的动作,薄棠斥只得又问,“还记得木屋所在何处么?”

潮湆未答他,磨蹭了半晌才悄声道:“你去帮我拿。”

薄棠斥未听清,不由得上前一步问道:“你说甚么了?”

潮湆咬咬牙,又说一遍:“你去帮我拿衣裳。”

薄棠斥甚是不解他此番意思:“你若不记得木屋地方,我带你过去。”

“我穿成这样怎么可能去拿!”

“为何不能?”

“若是洌滳醒了,被他看见、我、我穿成这副模样……”他嗓音渐小,最后竟是细不可闻了。

见他那副皱着眉头连肩膀都泛红的羞怯模样,薄棠斥愣了片刻后总算是恍然大悟:“你对他——”

潮湆当即捂住他的嘴,红面嗔怒道:“敢说出来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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