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晴道有晴

次日辰时,棠安南坡,满山是近乎一夜雨后的微潮之气。

“少卿,人确实死了。”

风吹着南坡的山林,叶子未干透,发出的自然不是干脆的沙沙声。

周唶看着已经死在地上的王衡,打开江谕从他身上搜出来后递给自己的书信,雨水浸泡过,如今展开除了有些皱,字形是可辨的。

待移开目光看清信上的内容,姓甚名谁,以死谢罪,很明显,是一封忏悔书。

林子静,鸟雀在叶间穿梭,翅膀扑扇一声,就要鸣叫一次。

周唶将信纸步步回折,他看地上未干透的泥和草,神色并不轻松。

王衡是夜里逃出来的,刑狱里的状况在查,他们有几拨人分头找着,如今这边先找到了,看见的居然是一具死尸。

且不说这纸上的字是否为王衡亲手所写,先捋一捋他的死状:衣衫、皮肉完好,只胸口一处箭伤,仰面倒地,双目瞪大呈惊恐之态,可想是死了没有很久,是因利箭穿心而亡,而这箭杀大概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周唶又看了尸首一眼,王衡鞋底踩满了泥,袍角亦溅了泥,衣上除却着地的背部,可以说是干净,应是自己走到了南林,彼时已下过雨或在下雨……他的鞋面显然被擦拭过,而他袖子里的泥迹大概便是擦拭鞋面留下的,一介逃犯如此在意仪容,应是见了个或要去见个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

“周少卿?”

脚步停在身后不远处,周唶停下思绪,转身看去,视线所至,灰雪衣袍的录事苏准。

“苏录事。”他轻轻颔首。

“听闻周少卿找着人了,我等便匆匆刚来,现下看……”苏准瞄到王衡的尸首,眉头锁了一锁,“死了?”

周唶点头,表示肯定。

“可验过尸?”

“只粗略看过,应该是中箭身亡,还是有劳苏录事验一验。”

毕竟苏章之子苏准,任刑狱录事,尽管是在记录管理的职位,却是有名的仵作。

“周少卿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说是中箭身亡,想来左右不离其宗,尸首在下就先带回去了,有劳。”

“分内之事,苏录事言重了。”

尸首盖上白布被跟来的人抬走,有些地方泥未干透,走上去就踩出几个脚印,将一两片本就掉落在那的叶子嵌入润土里。

苏准此人,相貌娴雅,若非在刑狱任职,最适合穿白色的衣袍,不过现下这身灰雪也不违和,总论起来,气质与职位反差大。

“周少卿手里是?”

“正要给苏录事,方才来此见尸首衣襟里露出一截书信——此为王衡遗物。”

苏准接过,打开看了看后重新折好:“王衡的字在下认得,既如此,在下便带回去了。”

如今棠安的一切都在往深春走,下了几场雨,更显得焕然一新,可——

常人所见暖春象,怎知泥下烂草存。

早晨还是阴天,至未时,日光却已全然洒落出来,亮得晃人眼。

(未时:十三点到十五点)

“两位客官,里边请。”

喝茶的习俗虽还未在棠安兴盛起来,但在此饮茶的人不少,茶楼也有,眼前便是一处,添上棠安的特色茶点,也大致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温禾只幼年在棠安住过一段时间,更多的记忆都在边关或者宜陵,总论对此也是人生地不熟。

“遇安楼”,名字倒是很安人心,抱竹跟着她走进去,入目是三五一桌的茶客,穿着都比较讲究。

楼里头看着古朴精致,那一张深棕色的桌案后头空荡,而瞧着茶客意犹未尽的样子,想必是说书先生暂时失陪了。

“小哥可否引我们到温二郎那里?”抱竹拦住一位店小二,问他。

店小二知道这温二郎便是温怀序,他看看抱竹,又看了看抱竹身后的温禾,眨了眨眼,心里在“怎么又有小娘子来找”地吃瓜,还是将她们带了过去。

“欸小禾!这这这儿!”

温怀序眼尖,很容易地瞧见温禾,他一见妹妹就笑,眉眼弯弯,融冰成水。

“次兄真是潇洒如鱼雁啊。”温禾坐下来,打趣他。

温怀序一面笑着,一面开了手里的扇子,自己扇着风不忘将风也扇到温禾那里。

“也是刚忙完啊,可巧你来棠安这阵子恰恰是我能闲一阵子的时候,南诏回来路过家里,见你们见得匆忙,不过现在时间多了,”温怀序干脆利落地合了扇子,笑得更灿烂,“想吃什么,想去哪里,问年年那小子不知道的,全交给为兄安排。”

“不过说起来……”温怀序瞅了瞅头顶,一笑,看温禾,“这茶楼一口气有名到南面去了?昨日你说的‘云水茶’就是这家的。”

他说着环顾起周围,正想着夸一夸这茶楼的内饰,忽然瞟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欸~那不是……周少卿嘛。

“少旬!”

周唶自然是听见了,其实出于习惯,进门时便扫了一遍在座的人,对温怀序这位熟友自然早已注意到,他本想默默上个楼,还是被眼尖的长明抓着了。

温禾顺着次兄喊的方向看,那人往这边来了,眉目渐渐清晰,反而令她心里一跳,是周唶。

不自觉就扫了一眼他的腰,今日,也佩了那玉,她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觉。

那少旬,应是他的字……

“巧啊少旬,”温怀序笑道,“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周唶说着,看到温禾。

“我妹妹!”温怀序一脸骄傲,“跟你说过的,是不是和我说的一个样,看起来就聪慧。”

长明的妹妹,家里排行第三,周唶是记得的。

姓温名禾,温禾。

三娘子的这双眼睛很纯粹,可他莫名觉得藏了些东西……他眸光闪了闪,大抵是自己多想了。

“温府千金,自然不是庸人,”周唶接过温怀序的话,而后对温禾道,“温小姐好,在下周唶。”他总不能就点个头,回句“嗯”吧。

“周郎君谬赞,听不如见——温禾见过周郎君。”

此时倒只有温怀序一个人坐着了,他刚想说“坐啊坐啊”,周唶倒又开了口。

“先前在贵府偶然一见,并不知小姐正是温家的三娘子,多有抱歉。”

“周郎君客气了,素未谋面,不认识自然是情理之中。”

这俩说话你来我往地,倒让温怀序一脸“你俩见过啊”,在一旁有些狐疑地吃起瓜。

这俩……难不成背着我先认识了?!

这俩好像一点也不关注我!

温禾微微停顿:“倒是周郎君,不要怪我唐突。”

周唶很快记起来,一笑:“何来唐突之说。”

“在下……有请自来,坐了?”

他说“有请自来”时明显看了眼温怀序,意思明了,话音落处,对的是温禾,问可不可以倒成了她要回应的问题。

“周郎君请坐。”

这问题哪里有两个答案。

两个人都坐下之后,温怀序先刻意地咳了咳,开了扇子看似慢悠悠地扇起来。

越平静的湖面……

他要炸了,听这俩人的意思,还听不懂了?!还,还天降“唐突”?!

阿童上前来给周唶倒茶,趁这空隙,温怀序默默地隐藏自己,与温禾一对视上,便隔着扇子对周唶挤眉,左手强调地指着周唶,有右手拿着的扇子挡着,他倒是肆无忌惮,只是想着快点知道哪来的“唐突”。

温禾有些疑惑,次兄对着周唶一直戳戳戳的干嘛,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唶——此人安安静静的,茶刚被倒好,正要……怎么忽然抬眼看她!她唰地一下敛了眉头,又好像很自然的样子,他方才正要饮茶,对别人的目光这么敏感吗……

忽然想起温怀序,想开口说一句“啊?”次兄的意思着实不甚具体啊。抱竹见小姐公子迟迟未言的,略有迟疑地问道:“二公子,您手抖什么啊,辰月下旬里风暖花柔的,难不成觉得冷?眉毛也动个不停,可是哪里不适?难不成错吃了什么,错喝了什么,还是错碰了什么……”

“咳、咳!”温怀序坐正了,哈哈两笑,“无碍。”

温禾与周唶移开看温怀序的目光,倒毫无预兆地相视,没由得地,两个人的目光又在温怀序那落了一落,都淡淡笑了一下。

不言而喻。

正此时,锣鼓一阵,中间那大戏台子三五人红巾裹额,杂耍而过,茶客赏钱叫好。这一场过去,不多时上来一位白须长衫的老先生,提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箧,许多人颇有兴趣地瞧着,或已然在猜那木箧里有什么。

“各位看官,列位高朋!小老儿不才,承蒙各位抬爱,今日又在此与诸位相见,上回说到连四娘出了芳群院,在桥头的一处茶摊子坐下,却是久等刘二郎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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