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异常明亮,上挂锦纱灯笼,下摆琉璃盏,踏入其中恍如白日,不少众彩瓷器里插着各色艳丽牡丹。
如今已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这店内的像是特地从花房中取来的,花瓣在微冷的夜风中挂上了水汽。
顾媛看着那水汽摇摇欲坠的挂在花瓣上,不知怎的又想到池瑜腮边的那滴泪。
“好——”
耳边是顾娴的喝彩声,顾媛敛起思绪看去,台子中间立着一个内径一臂的红鼓,一个胡人女子在其上旋转,脚链闪动,铃铛叮咚,倒是长安少见的胡璇舞。
顾娴兴致大起,掷出一枚银锭:“小二,上酒!”
“唉!来了!”
“上好的千云醉,二位客官慢用。”
紫红的液体流转在白瓷盏中,看起来是比千红楼用陶碗的精致许多。可不知是否是因为容器的颜色轻浅的缘故,所以酒色不如千红楼的浓郁,连带着顾媛觉得那酒气也弱了几分。
“好酒。”顾娴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刚入口,顾媛就蹙起眉头,若她没尝过好的或许真会被这酒给唬住,可喝过柳四娘那千红楼的酒,就觉得眼前这酒实属下品,甚至像是掺了水。
看着店内装潢奢靡,来往客人皆是衣着华贵,结果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怎么了?总不能是酒太烈,你咽不下吧。”
顾媛将酒往地上一泼,拉起顾娴往外走:“我带你去喝点好的。”
两人弯弯绕绕一路回了客栈。
“千红楼——好艳的名字啊!”顾娴看着那匾额上几个张扬的鎏金大字,还有门口绘着大红牡丹的灯笼感慨着。
顾媛只往里走点了罐千云醉。
黑色陶罐打开,一股浓烈的葡萄香夹杂着夏日艳阳的橙红气息扑面而来。
“好香啊!”顾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肢通畅。
“尝尝”
“可以啊!”
“那是自然,这千云醉必须选最顶上日照充足、整串全红的葡萄才有这般的甜度,还要密封够两年以上再启封,才能香醇。整个洛阳的千云醉我千红楼不敢说第一,可也是排的上号的。”小二抱着酒坛如数家珍的介绍着。
“这么说这洛阳还有好酒?”顾媛听到那话里的额外信息。
“这……这,酒这东西千人千酿,其味各有不同。就比如我们掌柜的喜甜食,故而这酒也就香甜些,两位若是觉得不够烈,可以试试城西的亨泰居,那的酿酒师傅是个北漠人,酒曲和北漠的烧刀子用的同一种。那滋味,喝下去从嗓子眼直烧心口。”
小二吸一口凉气,伸出舌头用手扇动着像是真的喝了那烈酒一般,忽的想到什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不过二位若是要去的话,莫要被我们掌柜的知道是我说的了,不然她又该拧我的耳朵了。”
忽的楼上最西边传来一声开门声,接着就是一串脚步,那西厢房正是掌柜的闺房,小二生怕刚才的话被听到,缩着脖子躲到了柜台后。
脚步渐响,一个深青色带竹纹的衣摆出现在楼梯口。
“素节?”
“贤合郡主。”素节阴沉着脸,从牙根里挤出这几个字。
顾娴倒是十分熟稔:“至澄可在上面?”
“在。不过已经睡下了。”
素节答得恭恭敬敬,可顾媛看到她直起身子后,略退半步手握紧剑鞘,另一只手摸上了剑柄,眉头下压,眼神凌厉的看向顾娴,像是恨不得将顾娴戳成筛子。
“这样啊,你过来一起喝啊。”顾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朝素节招招手,自顾自地取来一个酒碗替素节满上。
顾媛见素节坐定,又引回了话头:“别光喝啊!快说说你和池瑜怎么回事?”
顾娴:“这个啊!说来话长——我和顾媛不是在国子学读书嘛!结果专管女弟子的那个国子博士秦收简直就是个老淫棍,哄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弟子,还随机揩油。”
“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顾媛愤慨。
“是吧,所以当时我就提议把那老畜生拖到暗处打一顿,可惜被至澄拒绝了。”
“为什么呀?!”
“我当时也奇怪,不过她说什么,‘公事在官,是非在理,轻重有法,不可以己私而拂公理。’什么的,反正就是说秦收固然有错也应有国法来惩戒,不应妄动私刑。”
顾媛微微点头:“倒是想她能说出来的话,那最后呐?成了吗?”
“成什么啊!至澄就是太正派了,没见过那种腌臜手段。她找齐了证据和那个秦收当堂对峙,还闹到了国子司业那,结果那司业和秦收沆瀣一气,还有那个被骗的姑娘一口咬死自己是自愿,反说池瑜诬告。”顾娴讲得气愤,猛拍了桌子。
“小姐才不会诬告呢!”素节握剑一字一顿的说。
这点顾媛自然认同,又好奇道:“那最后怎么办了?”
“所以啊,还得用我的那个办法!”顾娴微微撸起袖子:“我们俩还有素节,趁着那两个老家伙下晚课时,将人套着麻袋拖到暗处打了一顿。”
素节:“小姐很文雅的,不会打人。”
顾娴:“是,她没动手,她在一边帮我们俩望风,还帮我续了几块板砖。”
顾娴又道:“至澄也就看着古板其实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叛者往屈于小节。她就是被池家的那些规矩压得太久了。”
素节在一边也点着头,她不太听得懂前半句话,不过池家的规矩确实压抑。
顾媛总觉的这句话说的不太对,可自幼没安安生生读过几天书的她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细想之下又觉得极为贴切。毕竟素节和顾娴与池瑜认识的时间都要比自己这一天要久的多。
“那你们又怎么会来这,池瑜又怎么变成我的伴读的?你们被人发现了?”
“这——”
顾娴眼神飘忽不定,双手扣起了扇骨的裂缝,顾媛知道顾娴心虚时就喜欢扣掐东西。
再看素节已经直白的瞪着顾娴了,那眼神恨不得生撕了她。顾媛猛地闪过一个想法,侧身看向顾娴,音量也控制不住的提高:“你不会把她给卖了吧?!”
“怎、怎么可能!我哪是那种人啊!”
顾娴被耳畔突然响起的愤慨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酒也泼出去了半碗。
“我就是,就是,不小心落了枚玉佩。”顾娴的声音愈说愈小:“后来……至澄她替我顶了罪。”
“你是真要脸啊!”顾媛的拳头渐渐收紧,素节的剑也出了四指的鞘。
感觉到周围的杀意顾娴展开纸扇挡在身前:“至澄一向守规矩,从未犯错,想来池相也不会重罚的吧。”
素节脱口而出:“才怪,他才不会心疼小姐呢!他连着打断了三根戒尺呐!”
顾媛的心头一惊,池家对外一向是父慈女孝的做派,没想到私底下竟然……
“真打了!这么狠!至澄为何告诉我没事?!”顾娴也是没想到,抓着素节握剑的手确认,可真相也再直白不过了。
“哼!小姐说没事,你就信了?”素节生气的甩开手,提剑上楼。
她有些恼,既懊恼自己说漏了嘴,又恼怒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害小姐被罚,一个今日刚刺伤了小姐。她们顾氏皇族都是这般令人讨厌吗?
“唉!”顾娴起身想跟上素节,却被顾媛拦下。
“池瑜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在说吧。”
“唉,罢了罢了。”顾娴摇着头叹气坐下,给自己斟满酒,向顾顾媛举杯:“来喝酒。”
顾媛只能举起酒碗碰盏。
一碗酒下肚,顾娴勾上顾媛的肩:“这么说来,至澄还真够意思的!你跟她应该相处的不错吧!”
听到顾娴的作为,现在顾媛突然觉得自己跟池瑜那顶多算是小孩斗嘴,看着顾娴幽幽道:“比你强。”
顾娴一脸受伤,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拧巴的人,如今美酒当前,也不在纠结:“罢了!不说这些了,来喝酒!人生在世,当浮一大白,醉生梦死天地间。”
顾媛自从来了洛阳后,与顾娴已经有小半年未见。这半年来她与学宫里的那些世家子,也只是表面客套,少有可以交心的,如今见了顾娴心中孤困去了大半,不免举杯与她痛饮。
两人兴致极好,饮尽七八坛,醉醺醺的靠在一起自顾自的嘟囔着,声音渐弱,两人就那么交叠着睡在了正堂。
已经后半夜,店内没有多少人,只剩顾媛顾娴醉泱泱的半趴在桌上,一个小二躲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一阵穿堂风掠过,惊醒了穿的单薄的小二。
他搓着手臂,关上店门。
回头就看到在桌子上东倒西歪的两人:“两位不如回房里睡,莫要着凉了。”
顾媛喝的少,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转身去拍顾娴的脸想将人叫醒。拍了半天没动静,只能将她架起来,两个人东倒西歪的搀扶着上了楼......
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盖上被子,顾媛打着哈欠进入梦乡。
夜间的温度骤降,冷气渐渐渗透进皮肤。
顾媛向身上摸去,被子不知何是被顾娴卷走。
她闭着眼伸手扯了半天只扯出了一个被角,将那一角盖在肚子上,昏昏沉沉的正要睡去,岂料顾娴一个翻身将那一角也卷走了。
顾媛无奈的坐起看着几乎被顾娴缠在身上打了个死结的被子,还有裹成粽子的顾娴,绝望的叹了口气。
咚咚咚——
“谁?”
房内池瑜的声音有些喑哑
“郡主?怎么了?”
顾媛敲门的手僵在原地,池瑜此时明显已经就寝了一阵,被自己叫醒开门,只穿着一件月白寝衣,松松垮垮的披一件外袍 。
青丝垂下如墨如瀑,隔着门框传来沐浴后的浅浅皂香混着池瑜原有的似木非木的清隽气息,整个人不似白日里的高不可攀倒透出一点慵懒缱绻的意味。
顾媛被冷风吹得清明的脑子,一时间又有些混沌。
“郡主喝醉了?”
池瑜看着顾媛通红的脸,迷离的眸子,还有扑面的酒气,微微蹙起了眉头。
“顾娴抢我被子——唔,冷……”顾媛支支吾吾的叉开话题。
“贤合郡主?你见到她了?抢被子——”池瑜微微挑了一下眉,唇角漾起一点笑,晃的顾媛更晕了。
池瑜看着眼前人被冻得瑟缩着脖子,轻叹一声,侧身道:“先进屋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