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寝

顾媛从池瑜身畔经过时,池瑜微微一怔,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

池瑜的房里燃着安眠的沉香,角落里一个能容纳两三人的下沉式浴桶被层层帷幔隔开,上面还氤氲着水汽。

顾媛环视着屋里的装潢,暗道,柳四娘看人倒是准,这屋内布置还挺契合池瑜娇贵的气质。

池瑜缓了好久才透过气来,道:“郡主,还是先梳洗一番吧,如若不嫌我这房里的床还挺大的……”

“好,好啊!”顾媛掀起衣领闻了闻,登时被呛的咳了起来,一股死气和酒臭,觉得自己确实该洗洗了。

顾媛不好意思的脱光,泡在水里,闭起眼偷偷竖着耳朵听房内翻动东西的窸窣声。

那声音细小被淹没在窗外的风声和秋蝉的鸣叫里,顾媛听得并不清楚。

世家女子多以步态轻柔为准,但求如莲花不惊水面。顾媛曾经读的《女儿经》里就有步态“如履冰”的要求,想来就是池瑜这般吧。

“郡主出来的急,没带衣物,不如先穿我的吧。”帷幔外忽的起了一声,惊得顾媛一激灵。

池瑜的身影渐渐贴近,撩起帷幔拿着一件寝衣进来,却斜着眼不去看顾媛被热气蒸红的肩头和脸。

顾媛见她如此,一时玩心大起,趁着池瑜转身放衣服,大叫一声,憋着气沉入桶底。

“郡主!”

池瑜急忙回身,跪在池边捞顾媛。顾媛顺势抓住那只手,出水,扒开脸上的湿发,抬眼看看池瑜。

池瑜凑得有些近,一时没防备,被甩上了不少水,衣领也浸湿了一片。一点水珠挂在她的睫毛处将落不落,面上覆着浅浅的水渍,有些凌乱却又有出水芙蓉之姿。

顾媛一时有些看呆了,感叹着,上天还真是偏爱池瑜,给了她学识有配了副好容貌,内外兼具,世间少有。

“郡主莫要胡闹。”池瑜被吓了一跳,这句话的语气算不得好。

顾媛回神,心虚地垂头。

书院里的夫子生气时,也是这样的语气,一样的话。顾媛听了不下百遍,如今配着顾媛的狼狈模样,自然明白自己的玩笑开的有些过。

“对不起。”顾媛扯了扯池瑜的衣袖,却又弄上了一片水渍。只能将脸半埋在在水,漏出一双被水浸得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池瑜。

每次犯错要被太子妃责罚时,她就会摆出这份神情,不说屡试不鲜吧,至少小错她总能蒙混过去。

“无妨。”池瑜无奈的摇头,又道;“郡主快些洗吧,我将脏衣服拿出去了。”

“你跟我......”一块洗还未说出,顾媛就在池瑜骤然收回的嘴角和渐冷的眼神中闭了嘴。

“我自己洗,嘿嘿,自己洗。”顾媛顺势给自己打上皂角,嬉皮笑脸的看着池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幔后才放下嘴角。

好一番梳洗后,顾媛直到自己身上再没有酒气才出来。

拿过池瑜刚才放来的的寝衣,细嗅只有淡淡的檀木熏香,并无池瑜刚才的味道,顾媛又嗅了嗅自己只有一股皂香,心里一阵奇怪,总不能是体香吧,顾媛想到这,暗骂了自己一声变态。

穿衣出来,正看到池瑜捧着一本书在读,整个人浴在暖色的灯光里,像一尊发着光的玉菩萨,看得顾媛都像跪在她脚边好好拜拜,以求来日夫子莫要再罚抄了。

“郡主洗完了,头发要绞干,不然以后会头痛的。”池瑜察觉到了顾媛的视线,抬头朝她一笑。

“奥,好。”顾媛这才看到手边妆台上的毛巾,抬手拿起一片擦了起来。

过不了一会,她就顶着一头被自己擦的有些炸毛的头发将毛巾扔回了托盘。手酸死了,不滴水了,就这样吧。

“不擦干,日后会头痛的。”

池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拿起梳子轻轻疏通了她的头发,又拿起毛巾一缕缕的细细擦了起来。

顾媛鼻尖萦绕着馨香,时间一时有些静止,只有窗外传来秋蝉细小的鸣叫。微微的夜风吹过,裹挟来阵阵月见花的香气,灯火跳动,两人照在墙上的缱绻影子也时不时的晃动。

池瑜的动作很轻柔,被擦着的头发偶尔轻扯到头皮,池瑜就会用手指轻揉那一块,顾媛就在这温馨的氛围里昏昏沉沉。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池瑜怕了拍顾媛几乎靠在自己怀里的脑袋。

“奥好。”

吹灭灯火,屋里只有透过雕花窗子漏在地上的细碎月光。

池瑜说的没错,这房里的床确实大,两人中间隔的距离几乎还能躺下一个人,然是这样顾媛仍不敢造次,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肚子上,僵直的仿佛等待入殓。

熟悉的香味再次缠上来,顾媛微微偏头,缓缓地睁开眼睛,池瑜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去。

顾媛放大了胆子细细打量起来,若说白天所见是苍松翠柏,刚才灯下是神仙玉佛,现在看池瑜倒像是邢窑白瓷,莹白的的脸在夜色中反着柔润的光,乳白同凝脂,“似雪类银”如今倒是具象了。

顾媛不由的向池瑜又挪动了几分,离得不近也不远,刚刚好可以听到池瑜浅浅的呼吸。

顾媛心里莫名的满足。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盯着池瑜,强撑着双眼不肯闭合,不过白天好一番闹腾,不久她就进入了梦乡,只是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唇角荡起一抹浅浅的笑。

夜渐深,整家客栈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东厢房的顾娴时不时翻身,将被子缠的更紧;中间的厢房里,顾媛原本端端正正的标准睡姿渐渐变得四仰八叉,一只脚险些蹬到池瑜,不过好在她不卷被子。

而原本要闻着安神香才能有浅浅睡眠的池瑜,此时也睡得格外安稳;再往西,素节靠在床头沉默的擦着剑,细细摩挲着剑尾的竹叶雕花。

油灯噼破作响,素节的思绪也渐远......

“好名字,苍皮成委积,素节相照烛。苍皮木也,素节竹也。青竹为名极为契合侠女的气度。”她又想起掌柜的话。

......

池瑜幼年走丢,在穷巷里被人欺负,那时她也只是一个瘦小的乞丐,可却不知为何生出勇气,挡在池瑜身前,用手中的一节竹棍硬撑到池府的仆人赶来。

那时她因为体力不支倒地,等她醒来时,她已到了池府。睁开眼只看到池瑜,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她。

“谢谢你救了我。”

“你叫什么?”

“没,没......”

素节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整话,她记事起便流落街头,每日为温饱奔波,活得如同这世间一条被遗弃的野狗,从未有人交流,也从未有人能好好地跟她说句话,更没有人肯为她蹲下身子。

“没有名字吗?”

池瑜托腮细想:“素节,这个名字如何?”

很好听的名字,那时她只知她有了名字,再不是小结巴、小叫花子,却从未探寻过其中的意思。

夫人死后,池瑜渐渐的开始寡言少语,也从未一分解释过。

当她把这柄玄铁锻成竹剑递到她手中时,也不过只说了一句很合适你。那时这柄竹剑于她还很重,挥不了几下手臂就肿得连抬起来都费劲。

可她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只应她要一辈子保护池瑜的承诺。

"素节,竹子。"她缓缓念着。

为什么是竹子呢?难道是因为初见时她拿的那一节竹棍吗?那是一个老乞丐被冻毙在冬夜时,她拿来的,若说拿也不尽然。当老乞丐吐出最后一口热气后,一起在破庙里躲避风雪的乞儿蜂拥而上,扒尽了他露着棉絮的破衣烂袄。

尽管老乞丐平时对他们多有照拂,可在生存的挑战面前,人和野兽并无区别。

她体量瘦小,抢不过别人,只剩下这一节没人要的竹棍滚落在她手边。

竹棍很轻,可能因为是空心吧,那些乞儿也因此来嘲笑她,“小结巴拿空心竹,空头空脑空心窍。”

空心窍,她或许真的没有心吧。她隐隐觉得好想有人骂过她,“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可却抓不住那缕思绪。

那节竹棍没有心,却支撑了老乞丐那么久,又被自己用来驱赶坏人,如此折腾也没有断,虽是空心却坚韧强硬。

有风吹过,烛火跳动,一个影子渐渐贴近窗纸放大。

素节敛起思绪,翻身装睡。

一丝浅浅幽香飘来,接着是一个娇软的手从素节的肩头摸上脖颈。

下一秒她的动作一滞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脖颈上抵上的利刃,举起了双手。

素节握着剑坐起身,用剑锋挑起那女子的面纱。

“什么目的。”

素节看着柳四娘一脸平静像是早已猜到,与她相反的,柳四娘一脸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伤不是寻常的菜刀所能达到的程度——应是燕刀。”燕刀需用玄铁打造,而朝廷管制私铁,更勿论是纯度极高的玄铁。

柳四娘嫣然一笑:“有点东西啊。”

又道:“那你猜猜我是什么人?”

素节木着脸将剑锋向前又抵近几分,她审问犯人是从不喜欢嬉皮笑脸,死亡威胁下,大多数人会自己开口。

剑锋划开喉咙像是撕开素白锦缎,缝隙处渗开一丝红线。涂着同样殷红色丹寇的指尖擦过红线,沾起满指尖的血液。指尖翻飞像是一株红头的曼珠沙华,花蕊上移,落在唇心。

原本因醉酒而暗淡的残妆,如今重新点上了降唇妆。

柳四娘眼里满是是魅惑的光,殷红的唇瓣勾起,笑盈盈的看着素节。

素节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是个不怕死的。

“别这么激动啊,我是来同你家主人坐笔买卖的。”

“买卖?”

“她缺的东西——我有。”

“什么?”

“钱。”

素节冷哼出声:“笑话,洛阳池氏世代簪缨,满门锦绣怎么会缺钱,况且你一个小商人,又能有多少钱?”

“若是只为享受充门面,池家的钱自然是几辈子都花不完,可你家小姐若是想要脱身,或是惊天动地的闹上一番,只凭池家是断然不够的,我听说池相老来得子,对他那个宝贝儿子很是宠爱,而那个独苗是继室夫人所生,恐怕这先夫人所生的池家长女早都是个外人了吧。”

柳四娘直直的盯着素节越来越冷的脸色,继续道:“池家有怎么会把宝压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

柳四娘贴上素节的耳朵,放缓了语调:“告诉你家主人苏南商会——柳色,求见。”

素节眉稍一跳,满是探寻地看向柳四娘。

却见后者勾着唇,一脸坦荡的:“信不信由你。”

语毕,沾着唇脂的手擦过素节的眼角,留下一道绯红。

“嘻嘻。”柳四娘露着得逞的笑,离开时步伐轻快晃得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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