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君子为表收留之恩，请周旋到自己屋里一坐。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上海独有的老建筑石库门——上世纪外国租界和上海世俗生活的结合物。

石库门从外观上看很是漂亮，石灰粉刷的外墙，条石砌成的门框高高大大，两扇黑漆大门，外头看着是很气派的联排别墅。里头呢？因住房拥挤不得不划分出狭小的亭子间，几家几户分租一幢楼是寻常，在几十年前，一家老幼三代挤在十平米不到的“螺丝壳”里恓惶度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周旋和周君子住的这栋楼上楼下共三层。一楼是前面进门的天井和客堂间，后门进去是公用的灶披间（厨房）和厕所。

一楼住着大嗓门爱管闲事的上海老阿婆。

二楼狭小的亭子间里挤着个周旋。

周君子住得地方算宽敞，二楼前房过去算作正厢房，空间挺大，还附带着阁楼。

在周旋和周君子房间中间，夹着个仅容一人能过的木楼梯，上面是大晒台和阁楼。

他们爬上窄窄的木楼梯，打开阁楼的小门，视野陡然宽敞许多。

阁楼很大，但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和各种杂物。一排排笔刷；各种颜料和沾满各种颜料的调色盘四处散落，有圆瓷碟样的，长盘样的，还有塑料盘；乘着污水的水桶；最多的是色彩缤纷的画，仿佛是花，粘着不知是什么颜料，亮晶晶的，整体明亮又温柔，把杂乱的阁楼照的蓬荜生辉。

周旋呆住了一两秒，挪不开步子。

他问：“这是你的画？”

周君子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上前去拾起乱丢的笔。“我不像个画家吗？”

要是上一秒前周旋肯定要回复：“你像个神棍。”现在却被亮闪闪的画迷惑了头脑，开始思索浑身有股自由又天真的劲的周君子不是艺术家又是什么呢？

他问了第二句话：“你是用什么颜料画的？为什么亮亮的？”

周君子说：“岩彩，你喜欢？”

周旋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君子反而夸张地扶额：“天啊！我的艺术功力还不够，你竟然也能欣赏！我再加点解构进去。”

他等着刺毛的小鬼冲他甩脸，然而却没有。周旋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画的很好，我很喜欢，你是个天才艺术家。”

霎那间周君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多久了，每当他为了把静心调制的画卖出去，向人介绍，希望买家能像自己一样理解，像自己一样喜欢。每幅画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自己的孩子，他最终要把自己的孩子换成钱，供给自己的生活。

他感觉嘴有点干，笑道：“我就是个兼职美术老师，顺便画画卖不出去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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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延巳来到公司第一天，和几个董事和执行副总交手一番后，把公司的大致情况都搜查清了。老闻总倒没在这方面糊弄他，就算有心分出股份，公司里太子党还是多数，这种情况下，闻延巳大可以施展拳脚，坐稳继承人的位置。

临近午休，Andy来询问午餐要订什么。

自从踢掉了闻总派来的生活助理后，Andy就包揽了第二助理的职务，现在分身乏术苦不堪言，正急电人力资源部物色几个新助理。

Andy期期艾艾地问：“闻总，听说镇西路有家老字号本帮菜馆子，您去吃过吗？”

闻延巳一愣，想起自己也好久没吃本帮菜了。

镇西路就在老市区主路。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洋房小馆里，面对着一碟碟西餐摆盘的家常菜。

闻延巳挑了一块茭白响油鳝丝，评价道：“一点没以前的味道，本帮菜我家以前的杨阿姨做的才地道，母亲那么挑剔的人，都乐意吃。”

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出了店门。闻延巳打开手机准备处理工作，见杨阿姨的侄子发来消息。

“闻先生您好，小姨走前的确交代过，有些遗物是关于您的，都在老房子里放着了。真是抱歉，我们也没留心，现在那房子分租出去，不知道东西还在不在。我现在也在出差，不能效劳。这样，我向租户打个招呼，您随时去找都没事。”

过段时间去看看吧！闻延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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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子看周旋像个饿小狗看骨头一样痴迷，不由觉得好玩。

他问：“你最喜欢哪幅？”

周旋却说：“喜欢哪幅重要吗？”

人小鬼大！周君子心里暗笑:“重要啊，你喜欢哪个，我就送你。”

“真的？”

“当你救我一命的报答咯。”

周旋闻言摇摇头：“我不要。你应该把你们的事弄清楚，不要总是躲着你女朋友。”

周君子叹了口气，随地盘腿坐下了：“小弟弟，你不懂。”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喜欢她的，但我不会和她一直交往，更不会和她结婚，你懂吗？”

“懂啊，你是渣男。”

周君子像猫一样炸毛了。“我不见她，她就是现在再伤心，几天之后就会好。再到街上一看，满大街都是好男人。我见了她，才是想断都断不掉，那就惨了。”

“是你胆小罢了，一个男人不应该让女人伤心。”

唉！周君子捂脸：“你是天使吗？我的小心思全都被你看穿了。”他突然跳起来“你做了我的邻居就是缘分，我非得送你一幅画。”

周旋再次摇头：“不要。”

“我会和婷婷说清楚的！”

周旋靠近一幅小的画框，里面的笔触好像长了翅膀一样肆意流动，勾勒出的花又像姑娘一样害羞地待在四四方方的框里。他迷恋地看着，却不敢伸手去摸。

“我不想要你的画，我想你教我画。”

“啊？”

于是，2015年10月10日，周旋在怪邻居的带领上踏上自从小学美术课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的艺术课程。

他不知道，这个举动会给他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命运的齿轮从他来到这个狭小的亭子间时就已经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