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十一年,冬。
“当朝五皇子及礼部尚书陈且微,他们勾结一党,捏造罪名陷害忠良,臣妇李令溱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惨死的一百三十七口平冤雪恨!”
宣德门外,李令溱身着孝衣双手击鼓,点点猩红顺着裙摆落下,在三寸白雪上开出朵朵红梅。
撕扯般的疼痛从小腹传来,那是被她摒弃的骨肉,司辰琰不配拥有她的孩子。
“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伸冤!”寒风卷着雪花肆虐,李令溱却如同没有知觉一般。
“侯夫人,你这样做,可是将你的名声跟侯府的脸面都毁于一旦了呀……”
有人迎着风雪出来,虽然知道这件事难以收场,还是想劝阻一二,这样哪怕五皇子日后过问,他也是拦了的。
雪花落在眼睫,李令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名声脸面?本就一文不值的东西,更何况她从未拥有过?她今日要的,是血债血偿!
八岁时,李家卷入了佑王谋逆案,除她之外,全家一百三十七口人下狱斩首,却独独留了她一个嫡出血脉被送到外祖家,不等她求作为当地知州的舅舅为自家伸冤,这样大的案子竟就结了,一百三十七口,血流遍野,舅舅陈且微,竟从此一路高升,调任回京。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扮演一个寄居外祖家却不自量力的白痴,整日与陈家嫡女争头花抢发簪,只要是陈佑宁有的她都要,因此成为女子眼中扮柔弱爱搬弄是非的小白莲,成为男子眼中性格怯懦的东施效颦,沦落为全京城的笑柄。
数十年如一日,陈家对她放松了警惕,却被向来偏爱她的外祖母看出端倪,打算将她送回青阳老家议亲,就在这个关头,司家小侯爷找到了她,言称她猜的不错,李家一案里有陈家跟五皇子的手笔,两人商定,司辰琰上门求娶,助她留在京城,她会在司辰琰找到五皇子一档的罪证后,敲登闻鼓告御状。
鲜血将裙摆与雪地连为一体,李令溱面色惨白如纸,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她终于来敲登闻鼓了,可与当初的约定没有关系。
当初的约定之后,李令溱一直等到花轿上门,等到陈佑宁被聘为五皇子嫡妃,等到舅舅升任礼部尚书,都没等来所谓的罪证,直到昨夜,她误入司辰琰书房,看到了被他珍藏于密室的陈佑宁画像和已经落灰的罪证,才知道司辰琰早已倒戈于五皇子。
司辰琰背叛了她。
李令溱对着画像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叫人熬了碗堕胎药。
李家的仇,她自己报。
“请圣上开眼,为我李家伸冤!!”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李令溱置若恍闻,一遍又一遍地挥动双臂,直到一阵马蹄声踩着鼓点而来,有人拨开人群站到了她身后。
“司李氏,陛下宣你即刻觐见。”
尖细的嗓音响起后,立时便有人夺了李令溱手里的鼓锤。
“臣妇叩谢圣恩。”
李令溱转身,冲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内侍见状也不阻拦,只待她行完礼,才看下她身下被猩红的裙摆:“还能走吗?”
李令溱颔首,麻木了便不觉得疼了,好在内侍来时带了马车,倒让她缓和了不少。
殊不知她前脚离开后,后脚就有人赶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血迹,来人身下一软就跌到了身侧男子的怀中。
“殿下,她怎么敢的呀!这么多年来,我陈家未曾有一日亏待过她,甚至她跟我抢东西,祖母都是给她不给我,她怎能……怎能……”
陈佑宁摇摇欲坠,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还连累了殿下,不如、不如你把我休了吧!”
“宁儿莫怕。”听到这话,五皇子紧拧的眉心缓和了些,他一手拦住怀中人的腰肢,抬眼看向城门,“司辰琰已经成事,今日便能抵京。”
“可溱儿与他是夫妻,他怎会……”陈佑宁双眼含泪,好不可怜。
“宁儿聪慧,怎么就猜不到呢?”五皇子掩去眸中讽刺,挑唇一笑:“走吧,圣上面前,也不能尽听一人之言。”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李令溱缓缓跳下马车,每走一步,身后的雪地上便多一枚印着莲花的血色脚印。
金銮大殿,李令溱此时已然面如金纸,无须侍人提醒,她便双手呈着罪证跪了下去。
“当朝八皇子及礼部尚书陈且微勾结一党,捏造我父参与佑王谋逆案,害我李家一百三十七口人性命,证据在此,请圣上为臣妇做主,为我李家伸冤!”
“陛下,五皇子与其正妃及司小侯爷求见。”
不等皇帝开口,有侍人进来通报。
“司李氏,外面站着的三人,分别是朕的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是你夫君。”皇帝虽老迈,气势仍在,他立于高堂上,目带审视,不怒自威。
“臣妇知道。”李令溱抬眸,浑然不惧。
“那你可知,若无实证,构陷皇子的罪名,足以叫你千刀万剐?”
“证据确凿。”李令溱将本就举起的双手又往上抬了抬,“虽死不悔。”
老皇帝显然有些生气,大手一挥:“传!”
三道身影前后入殿,不用转身,李令溱就能感受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看着女人身下被血染红的裙摆,司辰琰心底发酸,这些证据确然属实,李家之事也确实出自陈家与五皇子之手,只是……
他别开眼睛,拂衣下跪:“陛下明察,李氏对多年前的旧案执念太深已然疯魔。”说完,他从袖中拿出几只信封,双手禀上:“臣与李氏成婚后,不忍看她如此疯魔,遂私下调查了李家旧案……”
老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叫人呈上司辰琰手中的信封。
“李家参与佑王谋逆一暗,证据确凿……”司辰琰一字一顿:“罪无可恕。”
“好一个罪无可恕!”李令溱挣扎着起身,双目赤红地看向皇帝:“陛下容……”
“陛下!!八、八皇子银川遇刺,摔下悬崖,怀恩将军带人找到时,殿下已经、已经去了!”
一道身影猛地闯进大殿,打断了李令溱的话。
“你说什么!!”老皇帝睚眦欲裂,怒极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向自从进殿后便一言不发的五皇子,直直倒了下去。
场面瞬时大乱,李令溱拿着证据想要上前查看,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是司辰琰,他知道自己会医。
她回眸,抬手甩了一巴掌,目光冷然:“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
李家之事经不起细查,皇帝又偏爱八皇子,她如今敲登闻鼓告御状,一旦查实,五皇子便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只有毁了八皇子,让皇帝选无可选,他们才无后顾之忧。
李令溱声声泣血,看着五皇子有条不紊的安抚混乱,她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她这一生,自以为隐忍藏拙,徐徐图之,到头来却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溱儿,八皇子身死,大局已定,你听我的,等五皇子继位,定会为李家翻案,到那时,咱们就回青阳,守着岳父岳母好好过……”
“都说吕奉先是三姓家奴,司辰琰,你算什么?”李令溱擦干脸上的泪,大笑着起身,忽而眼眸一转,拔下头上的金簪便向五皇子刺去。
许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她有殿前行刺的胆量,只有一直观察她的陈佑宁,在电光火石之间,挡在了五皇子身前,与之一同行动的,还有拔剑而出的司辰琰。
随着金簪刺入胸膛,倒下的却是李令溱,鲜血四溅沾染在她的惨白的脸上,发髻散乱犹如恶鬼。
“没、机会了……”
意识消散前,李令溱看到地最后一副画面,是陈佑宁半躺在五皇子怀中,笑的得意。
她赢了,陈家也赢了,李氏一门,生来便是她与父亲的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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