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雪飘摇,屋内的炭盆也已经没了温度,稀疏点了两根红烛,除了床上似是被梦魇住的少女,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屋内冷如冰窖,床上的人却几乎被汗打湿,如同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闭着的双眼迅速滚动,而后咻地睁开,两行泪顺着眼睛流落。
眼前的环境过于陌生,直到濒死的心悸感被缓缓压下,李令溱才认出这个她曾住过一段时间的闺房。
灯光昏暗,摆在床头的药碗冰凉却触手真实,不是在做梦。
李令溱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台前,稚嫩的脸庞被红烛照亮,双眼霎时通红,不是在做梦,她回来了,老天有眼,竟然叫她重生回了陈家还没进京的时候。
许是听到动静,有人推门进来,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后颇为不耐地道:“表小姐,已经三更了,您不睡我跟知冬还得睡呢。”
“这药冷了,你再去给我热一热。”
看清楚来人,李令溱也冷了脸色,上一世,便是这两个丫鬟做了舅母杨氏的耳报神,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牢牢摁在后院,举步维艰。
“深更半夜的,厨房早就熄火了,表小姐好歹看在我伺候您的份儿上,大度些,别叫我冰天雪地地跑这一遭了。”知春打了个哈欠,倚在门上丝毫不动,她早就吃准了这位表小姐是个立不起来的,哪怕心里不高兴,也断不会去跟老夫人告状。
“李家死了一百三十七口,你可知我为何还活着?”李令溱有点冷,拿了斗篷披上,语气从容,仿佛死去的那些人与她无甚关系。
知春心间一沉,面色变了几变才勉强稳住声调:“做奴婢的,哪儿能知道主子的事情?”
“那是因为,陈且微与上勾结,不惜舍了他亲妹妹的命,也要吞掉我李家的钱财,我能活着,倒不是他心善,只是他怕东窗事发,上头的人推他出去顶罪罢了。”
李令溱坐在床边,幽暗的眸色看的人心里止不住发寒,知春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忽地面色一白,顺着门框跪到了地上。
“今日我说的话,你大可回去禀告夫人,只是……”李令溱嘴角牵动,嗓音轻柔:“你不会天真以为,这院儿里的人,还能活吧?”
骤然得知这样的密辛,知春被吓的几乎六神无主,冷汗顺着鬓角留下,她松开了被咬出血痕的唇角:“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李令溱起身,缓步走到门边,细嫩的指尖捏住其下巴,迫使她跟自己对视:“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罢了,在眼里如同蝼蚁。”
“难道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不知道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当然,若他心善,你那瘸腿的母亲和病弱的妹妹或许能活,不过……”李令溱轻啧:“没了你养着,怕是她们也撑不了几日就能去跟你团聚。”
身上被汗浸湿,寒风一吹,知春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她有点看不清这位表小姐的脸,却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滞涩。
“奴婢,此生唯您马首是瞻,粉身碎骨绝无怨言,只求您,给奴婢妹妹一条生路,她还小……”知春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眼泪与发丝黏腻在一起,语气决然到都没敢为自己的母亲求一求。
话音落下,知春却久久没等来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我只是一个命都被人攥在手里的孤女罢了,你竟能信我?”
知春明显愣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看到了那道瘦弱幼小的身影在冲自己招手,她闭上眼睛,如同下定了决心般,复又磕头道:“言说信与否太过单薄,奴婢只要……她活。”
“好。”
“在陈家进京之前,我会给你妹妹安排好去处。”
淡漠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如同天籁。
知春闻言,抬手抹了把泪后利落起身,竟是直接带入了新角色:“小姐且坐坐,等奴婢给您换完炭盆再就去热药。”
屋内陷入沉静,伴着屋外呼啸的寒风,李令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一世司辰琰收集到的罪证。
她的亲舅舅,竟然只是为了要用李家的钱财,换一个给贵妃和五皇子的投名状!李令溱攥紧胸前衣襟,痛的几乎喘不上气,父亲母亲每给陈家送去海一样的银子,竟养出了这么一家披着人皮的恶狼!
这一世,陈且微,陈佑宁,陈家的每一个她都不会放过,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有了炭盆,屋里总算暖和了一些,在知春的服侍下喝完药后,李令溱躺回了榻上,直到天色渐明也没睡着,倒不是不敢睡,而是一闭眼,临死前的画面及窒息感便会在黑暗中袭来。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李令溱盯着头顶的石青床幔看了许久,确定自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重生了后,才叫人来梳洗更衣。
“小姐,夫人院里的秋叶来了,说是叫您用完早饭后去给老夫人请安。”经过一夜难眠,知春反而转过了那道弯儿,府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所以之前那些与她交好的人,才会慢慢冷了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哪里是看不起她伺候表小姐没有前程,分明是都猜测到了这其中的弯绕,怕跟她扯上关系被牵连。
“不急着用早饭,请安回来再说。”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苦气的小脸,李令溱抿了抿唇角。
父亲母亲皆风华绝代,她自然样貌不俗,如今这样,只是日夜焦心积郁成疾所致,养养也就好了。
前世她在府里的名声就是这样一点点败坏的,杨氏跟府上的小姐公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只有她是用过早饭后才姗姗来迟,她若辩解一嘴,杨氏便有千百句等着她,最后落一个不敬不孝的名头。
她住的小院偏僻且没有粗使丫鬟,除了她的门庭外的雪能没过脚踝,别处的都早已清扫出供人行走的路了。
眼看鞋面被打湿,扶着她的知春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是夫人指派过来的,怎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意,主母发话,做下人的只有奉命行事。
李令溱猜的不错,即便她得到消息后立刻动身,还是慢了旁人一步,进屋时,不光后宅的女眷,就连陈家的嫡公子陈清阳都到了。
“请祖母安。”李令溱盈盈下拜,低头掩去眸底冷然。
“快起来,一路上过来冷不冷?”陈老夫人连忙叫起,目光却在她的裙摆处顿了顿,“好端端的,怎么弄湿了鞋袜?”
这次李令溱没有开口,杨氏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识相很满意,“想是那些洒扫的下人手脚慢,叫溱儿踩了雪过来,回头我便吩咐下去,叫他们以后先紧着溱儿的院子来。”
“娇气。”
单独坐在一边的陈清阳冷哼,眼底尽是不喜,家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眷,怎么偏她弄湿了鞋袜?
“何必麻烦,指两个过去伺候就是了。”陈老夫人不以为意,敲定后便将此事揭过,转而道:“前些日子你回娘家,我跟你夫君商定了一件事。”
李令溱知道是什么事,前世也是在杨氏从娘家回来后,老夫人说了要做主将她许给陈清阳的事,前世她只觉得天塌了,以死明志,据不肯嫁,闹到最后连老夫人都冷了她,她用尽手段哄了许久才将关系缓和,却忘了有杨氏在,这门婚事肯定成不了。
杨氏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又怎会轻易让他娶一个‘罪人之女’自毁前程?
果然,陈老夫人的话一出,满堂皆惊。
“祖母!孙儿马上就要下场了,您叫我娶一个……”陈清阳整个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不要,祖母您休想乱点鸳鸯谱!”
“就是呀母亲,阳儿这就要下场了,怎好在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呢?”杨氏眼珠飞快转动:“您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学子,就是因为耽误在了这件事上,才名落孙山,依我看,不如等等再议?”
陈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杨氏后一锤定音:“别的事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此事,你们说了不算,姝然去的早,溱儿嫁给清阳,也是替她母亲尽孝了。”
话音落下,不管众人神色如何,挥手叫散了。
出了宁安堂,陈清阳立马拉下了脸色:“母亲,我大好前途,怎么能娶一个罪人之女?”
“我儿放心,为娘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不让你娶那个贱丫头。”杨氏眼眸微眯,谋划多年才解决了陈姝然,如今还想再往她眼前放个小的?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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