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方寸

如絮的瑞雪下了整整一夜,日头初升,透过窗棂照进房内。

睐儿一夜好眠,睁眼就看到阳光洒了过来。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眯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内间的床上。

他有一瞬的恍惚,自己这些天一直睡在外间的,怎么躺到这里来了,那身边……

仓皇转头,床上却不见那人的身影,这时他才渐渐想起顾眇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了。

真是的,身子才好一点,本不该挪动的……

睐儿没好气地下了床,洗漱、换衣,又简单用了点填饱肚子后,才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这西郊别院并不大,拢共不过三个院子,正中的主院长年空着,肖启蛰从未在那儿过夜。

睐儿住的是东北角的东院,顾眇则被安置在了西北角的西院。

三个院子的呈品字形紧挨着,但东西两院之间却隔了一重假山,只可遥遥相望,若要过去需得通过主院后方的回廊。

睐儿此时正走到了这儿,侧身看过去,池面已经完全冻上,再不见当日残荷的影子,周围汉白玉的栏杆上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他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想起那时就是在这儿被肖启蛰点破了心思。

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那个时候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还是因为肖启蛰的那句话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对着顾眇时,心中总会生出别样的情绪。

也是直到前几日看到丹桂牌时,心中生出的愤怒、不甘和屈辱才让他彻底发现,顾眇在自己心中竟已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如此多的位置。

这是他不曾预料到的,想必也是肖启蛰不曾料到的吧……

睐儿回忆起肖启蛰将牌子扔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瞬间。

他应该是别无他法了,才会如此着急地将丹桂牌拿出来,甚而没有仔细去查那牌子是什么时候的。

先前的威胁不成,而后就想让自己亲自去逼迫顾眇作画,如今这一步棋也被破了,他下一步会怎么出招呢?

走出回廊,不久就迈入了西边的院子,他站在房门前踌躇着,不太清楚应当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房中之人。

还是顾眇打开了门。

“早听到脚步声却不见推门,不怕冷吗?”

睐儿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迟疑着将指尖搭了上去。下一瞬,手就被整个握住。

顾眇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的一层薄茧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带起一阵轻柔的痒感。

“怎么也不带个手炉?”这人轻言埋怨,“亏你还弹琵琶呢,这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手。”

耳中听着顾眇的啰嗦,睐儿局促之中又在心中泛起几丝的甜意。

门关上了,他抬首,一张素白的绢布便映入眼帘。

睐儿蹙眉:“你怎么将眼睛盖上了?”

顾眇摸了摸眼睛上绑着的白绢,道:“听说盲人的眼睛看起来都很怪异,着实是不太好看的。”

睐儿闻言便是一笑,打趣道:“这都多久了,以前怎么没想着遮一遮?这会儿倒在意起来了。”

问完,他就感觉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

“如今自然与以往不同了。”

睐儿微微上扬的嘴角渐渐收住,他望着顾眇,此时才发觉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靠得这般近,自己得昂着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庞。

眼前之人的满头青丝梳理得一丝不苟,发冠上插着一根竹簪,洁白的绢布盖住了眼睛,更衬得眉如扫墨、鼻若悬胆。

顾眇以前不修边幅,显得潦倒凌乱,之后虽也会衣冠整洁,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精心打理过的。

睐儿自然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但这般句子落到自己身上,他脑中闪过的却只有受宠若惊。

还未想好如何回话,就听见顾眇急促地咳嗽了起来,睐儿连忙扶他坐下。

“我就说不该这么早挪动的,怎么不好生休息?”

“放心。”顾眇顺了气,“不过是咳嗽罢了,其实我已大好了,你来看看我的画。”

睐儿凝眉看他几眼,最终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桌案上看,见到一幅与之前不同的画作。

“还是送给我的?”他问。

“是,还是送给你的。”

“那……那幅画你准备何时作?”

顾眇在画的留白处盖好了印,才又开口:“不急,时候未到。”

听他这么说,睐儿就只当是对方还未将画作的技法练到火候,于是就撂下不提,只日日过来陪着他练习。

还如以前一般,顾眇对着画作与他说起旅途见闻,听到兴头,他依旧会捧了琵琶弹奏。

隔三岔五,顾眇还是会打发他外出采买,他也只是没好气地数落一番后又照实买来。

闲时围炉煮酒,聊起汤显祖《牡丹亭》中《写真》一回里,杜丽娘唱段“个中人全在秋波妙”中所描绘的眸子该是何等样子。

说不到几句,顾眇便起身去桌案前取笔描画,口中说道:“我画给你看……”

睐儿却凭着三分醉意,抱了琵琶信手撩弦,将这段《雁过声》缓缓唱来。

未几,顾眇停笔,睐儿探头去看,琵琶声就此错了个音,唱词就断在一个“妙”字上。

这画上“杜丽娘”的眼睛分明就是照着自己的画的!

“好你个顾眇,竟拿我取笑!”睐儿佯怒,美目一凝,伸手戳在顾眇的心口。

顾眇握了这撩人的手往近一扯,睐儿便连人带琵琶倒进了他的怀里。

琵琶的闷声与睐儿的惊呼应和着响起,他轻轻捏着睐儿的手道:“说了,叫我东望。”

不容置疑的语气将睐儿的三分酒意吓退了二分,他仰头,隔着绢布看不到对方的眸子,但蹙起的眉宇却昭示了眼前之人的不满。

睐儿心中惴惴,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手却被对方牵引着贴到了脸颊上。

掌心传来不合时宜的温热,此时他才察觉到,对方向来苍白的脸上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泛着淡淡的红晕。

“顾先生……”睐儿迟疑开口,“你醉了。”

“我没醉。”顾眇另一只手摁了摁太阳穴,而后将睐儿手中的琵琶接过放到桌案之上。

他跌跌撞撞地挪动了几步朝睐儿这边靠,直将睐儿逼得连连后退。

“睐儿莫躲……”他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将人整个束缚在怀里,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顶到睐儿眉间,闷声开口。

“你该唤我东望。”

上好的秋露白,香沁眉角,而今萦绕在二人相拥的方寸之间,更觉酒意浓郁、醉人心脾。

顾眇已经贴上了他的额头,睐儿脸上发热,心中忐忑,却也只好抿紧了双唇,将两眼一闭。

半晌,不见唇落下来,他试探着掀开眼皮,见对方就这么抵着他的额头,不再动作。

“顾……”才吐出一个字,腰上的力道忽而一松,顾眇整个人倒在他的肩头,就这样醉倒了。

*

又过了十来日,这天午后,顾眇立于案前琢磨该如何落笔。

有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原先他还扬了眉,不过几瞬却又按下了嘴角。

如他所料,门被轰然推开,肖启蛰如一阵风般撞了进来。

“你还在干什么!”喉咙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顾眇霎时间头昏脑涨。

肖启蛰一把攥起旁边桌案上的纸,怒吼:“还在作这等无用之画,你不怕死,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说完,他转眼看向跟上来的小厮,问:“睐儿呢?还没带回来?”

“回少卿……已经派人去催了。”话音刚落,小厮就被肖启蛰一脚踢翻。

“没用的东西!”

“少卿太急,我说过火候……。”顾眇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撞上了桌子,继而昏天黑地地咳了起来。

他这一咳,好似将肖启蛰冲天的怒火咳掉了不少。

“是我低估你了,那般情景都能叫你翻转过来。”

顾眇扶着桌子,堪堪稳住身形,而后轻蔑一笑:“少卿位高权重用不着那牌子,自然不知其中门道。”

说罢又低咳了几声。

肖启蛰冷哼:“顾先生这病症怕是落下根了,美色误人,我还是将睐儿接回府邸,等顾先生的画技火候到了再说。”

“你敢!”顾眇止住咳嗽,阴沉出声。

“我为何不敢?你不要忘了,你们的命可都捏在我的手里。”

“你若不想要那画了,只管试试!”顾眇直起身,挪到肖启蛰跟前,“他若被带出这方别院,你永远都别想得到真正的画!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也不在乎废了这双手!”

“你威胁我?”

“我自然可以威胁你。”顾眇嗤笑,“肖少卿所求者多,自然就能被威胁到。”

肖启蛰闻言面目狰狞:“你便无所求?”

恰此时,小厮来报说接睐儿的马车到别院门口了。

“好!”肖启蛰冷声一笑,“给他灌酒,灌一坛!”

“你敢!”顾眇失声大喊,发狂般朝肖启蛰扑了过来。

肖启蛰向后一撤,顾眇还未贴近就被守在一旁的小厮左右扯住。

瞥了眼满脸愤懑的顾眇,肖启蛰转头怒吼。

“还不快去!”

小厮打了个寒颤匆匆离开。

我讨厌上班,呜呜呜呜[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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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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