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章 同席亦无妨

夜色深浓,月上中天,京华城的夜市却仍未散去。行至宫外,他换回常服,一身素白袍衫,未骑马未乘车,只独身穿过御街人流。

方才宫中之事重重落心,如潮涌动,他却面色不变,只任夜风拂衣,袖袍随步而扬。

走过三坊九陌,街口已有灯市临摊。有人唱莲花落,有人卖画中谜签。孩童挤在糖人摊前争执,夫妻比肩择果,游人摩肩,热闹喧嚣仿若另一个时空,与宫中的压抑肃重格格不入。

灯火万家,春风如海。

而白尉怜手中所提,却是一盏素色莲花魂灯。

灯骨细致,纸面无彩,只在灯底素描一朵栀子,香白色,隐隐有清味,仿佛故人梦中拈来的一枝。

“母亲……”他低声唤,声微微哑,“孩儿又来为您点灯了。”

他默然片刻,指间掂着那盏尚未点燃的香,眼底风色沉沉。

夜色之下的东郊河岸空旷冷寂,不远处水面浮灯已现,星星点点,随流渐远。

若娘在天有灵,应也知我思念未曾断。

随后,他取出香三柱,插入临水土中,静静等香灰如霜般消落。

待香燃尽,他将莲灯轻轻放入水中。那盏纸灯随波而去,光焰摇曳,映得那张白净而沉静的面孔更显清冷。

白尉怜立在桥头,月下不语。那一袭素色官袍,在夜风中静静垂落,仿佛与这河灯一同,沉入了无声的流光。

心念太重,而今又无处可说,唯有托一盏魂灯,一缕焚香,寄与冥冥。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钱,金银错叠,指节微微一合,展开如花。火折子一点,纸边燃亮,火舌如星,倏忽而上,风拂过,纸灰翻飞,在灯火掩映之下竟似流羽扑空,一缕缕向夜色深处飘去。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极轻,但并不刻意遮掩。

他并未回头,只低声开口:“朱二公子。”

“白大人果真心诚。”朱筠钦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低沉却带着笑意,像风吹火尾,带着几分不明的试探。

白尉怜没有答,只微微垂眸,仍看着水面:“真巧,偌大的集市也能和朱二公子遇见,正所谓缘分。”

“晚宴散得早,我又不好诗文,便想着随意走走。”朱筠钦站在他身后一步,不近不远,神情懒散地看着那水中莲灯一盏盏远去,像是笑,又像是不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尉怜袖边那一点未熄的火迹,低头抚了抚手中佩刀的刀鞘,忽而扯了下唇角,道:“你母亲若还在世,见你今日那番风头……怕也要说一句,‘真会做人’。”

火光映在白尉怜的睫羽上,使得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多出几分不真实的暖意,却也更显寂寥。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抬手拢了拢袖角,将掌中余温缓缓揉进袖里。

“白大人今日确实风头无两。”朱筠钦见他不答,又淡淡添了一句,语气轻浮而不失准头,话锋却略带刺意,“才华横溢,礼数周全,连那位范大人都开口点名,啧,实在难得。”

白尉怜垂眸轻笑,神色却无喜无怒:“大人谬赞,我不过随席应命。”

“随席应命?”朱筠钦轻哂一声,挑眉看他,“我倒是瞧着,那‘应命’应得颇有分寸。左不过不多不少。”

白尉怜终抬眼,眼神极淡,像是漫不经心扫过他一眼,又像什么都没看进去,只缓声道:“若是言多招尤,不若寡言自保。你我身份不同,处事自也不同。”

朱筠钦听他这话,眉间神色微顿。

朱筠钦立在岸边,身后的佩刀因走动微晃,发出低微的金铁摩擦之音。他偏头看着站在几步开外的白尉怜,眼神里还残着未褪的嘲意与压抑的怒气。

“白尉怜。”他忽然叫他全名,语气低沉却锋利,仿佛直砸过来,“你当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笑?”

白尉怜站得极静,衣袍素白,在那摇曳灯光中如一缕雾影。

他没立刻回话,只低头拨了拨河边一株野草,淡淡道:“哪一句?”

“方才在宴上你那一盏走马灯,”朱筠钦嗤了一声,“说得好听,是清雅有礼,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在替摄政王敲边鼓。”

白尉怜终于抬眸,眸光里却无喜无怒。

他没回头,只是望着灯火连绵的宫城,一语似淡若浮尘:“走马灯是送给摄政王的没错,但那是我入仕第一日,礼仪既定,行之有据。”

顿了顿,他又像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既非投壶夺位,也非笔落风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我若真想讨好摄政王,何止区区一盏灯。”

朱筠钦眸光微动,一瞬间似有话想反驳,却终是噎住。

他盯着白尉怜许久,目光一寸寸转凉。

“我送灯,是送给太常寺新差的一点添礼。”白尉怜忽而轻声补了一句,眼里映着远处最后一盏浮灯,“至于谁看见了,以为何意,那是他自己的事。”

朱筠钦望着他的背影,眉目几分不甘,更多的是压不住的烦躁。他像是想再说什么,终究只是冷冷道:“你总这么不挑边站,迟早哪边都不信你。”

白尉怜没有转身,只像是自言自语般道:“那就哪边都不靠近罢了。”

“风起了,该回去了。”

话落,他衣袂微动,已沿着灯影走向更远的一隅水岸,只留一串清淡的脚印,在碎光里一点点消散。

京华三更,宫门已闭。

摄政王寝殿之中,炉火温润,帘影不动,宛若静水深潭。窗外雨正密,殿中却安然如常,只闻焚香轻响,竹简翻动。

忽有内侍疾步而入,膝行上前,低声呈上一封加急军报。

“西北军仓今晨查验,发现军粮去向不明,初估损数三千余石,或有隐匿、或已转运,营中将校已密封军库,急请京中定夺。”

摄政王接过军报,未急看,只先将茶盏移开,才缓缓展开。眼扫过纸面,他的指尖微微一顿,嘴角竟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他未恼未怒,只缓步踱至窗前。夜雨淅沥,檐下水滴穿石。

“传我口谕,唤兵部尚书入宫,不许惊动他人。”

柳慎领命欲退,摄政王忽又道:

“再去内阁文库,取出上月他批注的那份西北后勤筹议,留一份副本。”

夜雨潇潇,京华春寒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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