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的雷声响了半个时辰才停止,他们二人坐在一处田埂,远远对着井水观的方向。
“其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道观有问题?”公孙鱼垂着头,声音低哑。
韩桥将烧开的水壶取下来,换了一壶水挂在火堆上方,他将柴火又堆了一些上去,才回答公孙鱼的话:“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在离公孙鱼很近的地方坐下,缓缓道:“道观其实是一个要求非常严格的地方。不像佛寺,只要头上脱了发穿个僧衣就能看出是个和尚。”
“道观中,如果没有穿法衣,不允许诵经;”韩桥道,“道士不允许进食五辛菜,这些都是常识,但井水观中的道士却仿佛不知。另外,金箓斋并不是祈福消灾的法会,玉箓斋才是。”
“你以为大殿中的塑像都是镀金的吗?”韩桥看着火焰,手里的干柴在地上划出浅痕,他道,“那些塑像都是纯金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有问题。”公孙鱼侧身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就是曹县令口中横征暴敛作恶多端的道观?”
“走魂又是怎么回事?”
韩桥沉默了片刻。
“走魂的人是曹县令,原因我不太清楚。”
“但你晕倒之后,隔壁的老道跟我说了一些事,”他挑了挑燃烧的柴火,倒了杯热水递给蹲坐在一旁的公孙鱼,“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井水观原先不叫井水观,而妖道猖狂敛财一事,也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遂昌望山突然来了一伙新道士,都是在此地未曾见过的面孔。那些道士将望山一处残存的老道观进行了改建,在山中兴建了一座新的道观,从此命名为:井水观。”
彼时,那些道士在望山大肆宣扬,声称:此地有井鬼,如不能集齐三千金以祭祀,则必生瘟疫。
当时,百姓们压根不相信他们,望山一直以关帝庙闻名,这些自称井水观的道士,道观里摆的都不知是哪门子神。没人拿他们得话当真。
可谁知道,三日后,竟然真的发生了疫病......
“遂昌境内许多人出现奇怪的症状,不能见光,口渴口干,喝水不止,口吐白沫且见人就咬!”韩桥声音低沉,他慢慢叙述着。
公孙鱼被他的话所吸引。
“没病的人被咬了很快也会发病,还有些莫名奇妙一起病倒的,许多人害怕,就想往外逃,越跑传染的人越多,天长日久,渐渐数量就难以数清了。”
“遂昌当时的县令姓李,李县令眼见求助上官无望,城中又无会治此症的大夫,只能转而求神。”
他带着一帮衙役,先将得病的人全部带上望山——山上除了寺庙,住户鲜少——李县令在望山找了个空寺庙将这些人关了起来,跟病人家属们说:“望山有神力,可压制妖魔鬼怪。”
遂昌因远离京畿,百姓多淳朴善良,相信官府,或者说不敢违抗官府,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人被关押在望山。
“老道说:李县令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然后便连夜去了井水观。”韩桥笼着手,目光盯着跳跃地火苗,复述着老道士的话。
这时望山井水观中的几位道士,声称这种得了癔症的人,是因为冲撞了井中鬼神,需要祭祀平息鬼神怒火,他们说要3千两金购买金纸银帛才够祭祀的用度。如今事已至此,只能先行祭祀,以防再发生癔症。
“你知道三千两黄金有多少吗?那是一个宰相二百年的俸禄。”韩桥闭了闭眼。
“后来就年年祭祀,年年收钱,年年都是3千两黄金。”
“我问他,这里难道就是那所妖道所在的道观?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看向了那口井。”
韩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将拾来的柴火都填进火堆里,他的神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带着悲悯。
公孙鱼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他:“那祭祀过后,人都活了吗?”
韩桥动作一顿,慢慢摇摇头:“都填进了井水观的那口井里。”
“那口井?就是我们院中的那口井?”公孙鱼往前凑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
韩桥沉默,公孙鱼呆住,他喃喃道:“都死了......”
“歇息一下,我们走吧。”许久之后,韩桥背起书娄朝公孙鱼说了一句,准备离开。
“等等,”公孙鱼拉住站起来要走的韩桥,仰头道:“我最后问一件事,我自从住进井水观,就从未见过有人给那位老道士送饭或饮水,那个老道士是......?”
韩桥想了想道:“你知道万物有灵吗?有时候虔诚祈祷,也许真的会被井中鬼神听到呢?”
什么意思?公孙鱼一愣,难道那个老道士是?
“那曹县令走魂也跟那个道士有关对吗?”公孙鱼大声质问着韩桥。
韩桥没有回答,独自往遂昌官道走去。
公孙鱼站起来,再次看了看望山,山中似乎起了大火,许多遂昌的官兵百姓都往望山中跑去,手里带着水桶面盆,公孙鱼最后看了一眼。
人群中似乎有个带着乌纱帽的人坐镇指挥,身形消瘦,旁边还站着一位同样骨瘦嶙峋的道士。
井道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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