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观点从本质上来说，与荀彧的差不多，都是赞同曹操与袁绍势不两立。但不同的是，荀彧的要比较笼统、概括，更适合统筹全局；郭嘉的则是十分的细致入微，甚至能列举出具体的每一点，来印证他的想法。

而这每一点的背后，不仅是对人心的掌握，更是坚持不懈的日积月累。

郭嘉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能轻易地看透问题的关键所在。

曹操起先还想刁难他，此时却正襟危坐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因此打扰到他。直到他全部说完，胸有成竹地笑着静待曹操的反应，曹操才终于松了口气，坚定地说道：“既如此，就依文若、奉孝所言。”

“先平东边吕布，再灭北边袁绍。”

关于吕布，是上次曹操与荀彧商量的结果。

说完，曹操似乎有些累了，疲乏地向堂下挥了挥手，让众人赶紧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他除却在议论朝局大事上，比较认真、严谨以外，其他时候都是随性、恣意的。

因而从未要求过臣属们告退要有什么周全的礼数。

座中的众人也都知道他的习惯，便没有多说什么地纷纷开始起身告辞。

有的直接就走了，有的还会拱手作上一揖。

郭嘉想也没想地抬腿就要跑。

然而，他刚站起来，曹操便慢条斯理地阻拦道：“诶，奉孝，你等等，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边说，曹操的手边对着郭嘉指了指。

但是，指完，曹操就立马挪开目光，转而移动到手边堆叠如山的奏疏上，开始细致认真地审阅起来，偶尔还会提笔书写两句，完全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郭嘉看得目瞪口呆，见人多也不敢置喙什么。

直到人都走了，就连荀彧都用眼神示意完郭嘉，“我在外面等你”，而后信步离开。郭嘉方才有些急不可耐地主动询问曹操，“不知主公留我所为何事？”

他的言辞有些恳切，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些离开的人的背影。

郭嘉自认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其他的，既然到了放工的时候，曹操就理应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下次再说。

他还想着要去品品纪禾新做的百花酿呢。

然而，不等他把自己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完全表述出来，曹操便头也不抬地从容开口：“奉孝，从前文若就与我说你善察人心，我起先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之前与你交谈还算愉快，但是我以为你大概也不过是一个将将还不错的谋士。”

“如今听了你对袁本初的评价，却是明白我错了。”

说着，曹操又倏地抬眸，满目精光乍现地望向郭嘉，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汇聚着光，在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郭嘉。

郭嘉知道自己很出色，所以，对于曹操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惊讶和躲避，而是依旧笑靥如花地平静对视着。

曹操又道：“只是，奉孝，不知你除了了解袁本初外，还了解其他什么人？”

这句话就算是在更加细致地考量郭嘉的能力。

郭嘉了然地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情态，接着一歪脑袋，更是忍俊不禁地回答：“只要主公能叫得上名字的，大概都知晓一些。不仅是知晓他们本人，也知晓他们的夫人、小妾，儿子、儿女。”

“比如呢？”曹操的神色郑重。

“比如曹司空你，好色、暴戾，喜欢有成熟韵味的美人，而且为了能快速地统领新城，不惜坑杀降兵与百姓。但是你也有优点，你有足够大的野心，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按压内心的一切**。”

“当然，宛城之败是个意外。”

郭嘉虽然不是故意想提曹操的伤心事，但是也不介意多提一提，好时刻警醒曹操。

他还刻意地对曹操眨了眨眼。

曹操被他说得语噎，毛躁的胡须不太明显地抖动一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道：“那除了我，奉孝，你了解小沛的刘备、关羽和张飞吗？”

这三个人尽管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崛起之势，但是凭借早先他们前来借兵的短暂相处，曹操觉得他们并不简单，也是极有抱负和远见的人。

郭嘉真的想了想。其实，他对刘关张的了解还是比较少的，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们并不被人看好，也算不得有很大的名声，不过，由于之前在琼酿轩照过面，还是可以评价上一两句的。

郭嘉笑笑地说：“刘备嘛，看着是个落落大方的谦谦君子，他有一颗仁义之心，也有很好的教养，或许他的野心从一开始不如主公的坚定，但是，他能获得的建树并不会比主公差。”

“关羽是个骄傲、忠义之人，但嘉只能说，他恐怕成也骄傲、忠义，败也骄傲、忠义。”

“张飞就比他们简单得多，勇武有余，仁德不足，算是个猛将，却做不了好的统帅。”

说完这些，郭嘉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太阳都已经有西斜的趋势，日光也不再如早晨、晌午一般清澈、明亮，反而略微带着些泛红泛黄的杂质。

他想离开的意图太过明显，曹操则是不慌不忙地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是，他望的是日头，曹操望的是徘徊在庭院中的荀彧，那位芝兰玉树的青年公子，有着极其出色的姿容，甚至是一骑绝尘其他士族的谋略。

荀彧是曹操的心腹。

曹操犹豫着，突然更郑重地说：“奉孝，你看得透文若吗？”

提起荀彧，郭嘉的目光流转了一阵。他也望了望那芝兰玉树的身影，即便是随意地来回踱步，也天然有一种优雅、高贵，真是让人既羡慕又想怒骂。

荀彧是郭嘉的朋友，郭嘉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可是郭嘉了解的荀彧未必是曹操喜欢的荀彧。

郭嘉的脸色略微沉了沉，笑容也浅淡了些，同样犹豫地回答：“文若他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有一身好本事，又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但是，他的心只臣服于安稳的局面之下，若是局面不再安稳，他恐怕……”

恐怕会不再臣服。

郭嘉咬了咬牙，最终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是话到这里，不用他说，曹操也明白。曹操的心里顿时萦绕起一股怅然，有些对荀彧的无奈，又有些对郭嘉的欣喜。

末了，曹操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懒得纠结未来的事情，转而轻松愉快地询问郭嘉，“奉孝来许都半年还没有住处吧？我这里有几处宅子，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说着，曹操连瞳眸都变得俏皮、明亮起来。

而郭嘉听到“住处”“宅子”，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期待了许久，又有些不可置信。他的杏眸眨巴眨巴得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操。

或许连曹操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当一位主公要给自己的臣属送宅子，便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接纳、信任这位臣属，而且愿意将这位臣属永远留在身边。

郭嘉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笑意盎然地望向曹操，反应过来之后猛点头，毫不客气地说着：“回禀主公，嘉确实在许都还没有住处。嘉想要一处距离对街很近的宅子。”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郭嘉的眼前浮现出纪禾淡漠、清冷的笑容。

但是很快这张笑靥就变作一句极其伤人的话语，“所以，不想自己难过的话，就一直都离他们远一点。”

郭嘉永远记得，他在后院的厨房听到纪禾如此决绝地告诉盘珠，要离他远一点，不要把他当作亲近的人……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因为身体不太好，或许年纪轻轻地就会像曹昂公子一样死掉。

郭嘉突然又有些泄气。他沮丧地垂下头去，像是没有支撑似的，接着道：“算了，随便主公恩赏，哪里都可以。”

大概纪禾也希望他可以住得离自己远一点。

只是，他走了，琼酿轩又只剩下纪禾自己和盘珠。郭嘉又回忆起纪禾说她在许都无牵无挂的落寞模样。虽然纪禾伤害过他，但是，他大人有大量，并不想同纪禾计较。毕竟，纪禾一个姑娘家，在许都又无亲无故的。

于是，他再次改口，“不，还是麻烦主公你给嘉找一处距离对街很近的宅子。”

他一会要这个，一会又要那个，弄得曹操很是迷糊。曹操没有好气地瞪眼道：“所以，郭奉孝，你到底想要哪里的宅子？”

曹操的声音已几乎有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味道。

郭嘉闻言，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也还没有想清楚。他很喜欢最近这段与纪禾、盘珠相处的日子，可以一起吃饭、喝酒，虽然偶尔纪禾会找他讨债，但总体是舒服自在的。他还很同情纪禾在许都没有亲眷。

只不过，纪禾会希望陪伴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吗？

郭嘉的表情纠结，杏眸和剑眉皱巴得堆叠到一起，连鼻峰上都挤压出了细细的纹路。

曹操不耐烦地说：“你到底选不选，不选的话，就自己花钱买宅子去吧。”

自己花钱怎么可能，郭嘉也没有钱。郭嘉听罢，不敢再做多想地赶忙赔笑道：“别别别，主公别恼，嘉这就选！”

郭嘉：哦豁，同居生活要结束了。

纪禾：求之不得。

郭嘉拿着两张房契威胁：你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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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选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