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希拉，」

「我决定暂时离开舞台。」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自我青少年时期正式公开演奏以来，除了滞留在德国的那几个月里，我从没有离开舞台超过半年。」

「无穷无尽的演出是对演奏者的内耗，暂时离开对我、对观众，都是负责的做法。」

「离婚与母亲去世的接连打击让我精疲力尽，于是我正式将此提上日程。」

「两年前我就不再签订巡演的新合约，直到今天，才正式迎接从业以来的第一个长假。」

「我猜你也不会对此感到吃惊。你从不对我的任何决定感到吃惊，你似乎了解我的全部，让我能放心地在你面前展露一切情绪。」

「一个长假不可能为我带来演奏风格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却至少可以让我有时间更频繁地和你通信。」

「我可没有忘记你之前对我回信太慢的指责。」

「行业的式微好像无需等到七十年后再谈，从这个世纪再也没能出现一个可以与前人比肩的作曲家就能略知一二。」

「流行乐吸引走了大部分人的关注，连我自己都相当喜欢爵士乐，甚至出过一张演奏‘流行乐’的专辑。」

「我认为行业的兴衰自有它的逻辑，演奏者们无需背负行业发展的责任——那是唱片公司该考虑的事——我们没有将谱面上的乐句表现到极致之外的义务。」

「我们只服务于当下的听众，连留下录音都会令这纯粹的体验变味。如此看来，百年之后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似乎在自己身上添了太多重担。」

「不过，我对你公开笔名的想法极感兴趣。」

「一位享誉全球的古典乐手，同时创作了那么多经典的电影配乐？这该引起怎样的轰动啊！」

「可惜我不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我能猜到你在认领自己的作品前会举棋不定，担心此举非但不能达到让古典乐起死回生的目的，反而将自己拉下神坛。」

「作为一个有幸见过几乎所有作品原谱的古典音乐从业者，我可以负责地说，无论七十年后的古典乐坛有多么挑剔、守旧，你的作品都无可指摘。」

「你大可放心。」

「此外，我不认可你所谓的‘中年危机’。作为演奏者，只有当我们的身体机能不允许我们以想要的方式演奏乐曲时，才能称为一场‘危机’。」

「我们的体力或许不如年轻时充沛，但也足够演完一场音乐会，成熟的技巧与这些年来积累的经验让我们能演奏出更丰富的情感。」

「这样说来，我们离所谓的中年危机还差得远哩！」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对音乐与生活过分求全的人，如今与你相比，发现自己不过尔尔。」

「我有时会担心你在道德上对自己的严苛，是否会影响你的音乐表达？」

「你每次发表新专辑前，都尽可能寄与我校对读谱错误。」

「即便我心知肚明绝大多数听众无法分辨如此细微的错误，更不会因为揪出了一两个错音或错误的节拍而沾沾自喜、大肆宣传，为了安抚你的情绪，我每次都多方寻谱、仔细查证。」

「没有人能做到在方方面面完美无缺。哪怕是我，也无法做到每个音都精准无误。」

「如果在演奏时为了追求处理的完美而放弃对表现力的追求，那就太不明智了。」

「我前面表达的或许太过说教。事实上，这是我从教以来一直想告诉学生的经验——可惜还没有一个人能先在演奏技巧上达到相对的‘完美’，让我有机会传授它。」

「过去的成就同样在我的身上落下枷锁，我不希望任何有重大失误的演奏会被留下影像资料，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本身也由这些不完美构成。」

「我们不是经纪公司的包装模样——专辑封面上照片比我本人好看许多，不知你是否有同样的感想——也不为乐评人的评价与听众的期盼而活，除去在演奏上的天赋与地位，我们还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长假里，我最期盼的便是找回曾经那份热忱，那份初生牛犊的真挚。」

「无比期望你也能挣脱出自设的桎梏，重温你最初想到要给我寄信的那份大胆。」

「你真诚的，亚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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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No.71 JH Apr 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