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过了午饭,决定启程去了伯父家。
伯父家离我有些远,隔了大半个京城。为了省钱,我与福保,刘全借了两匹马。
福保人小,坐在我身后双手环着我腰,而刘全走在前头引路。骑了大半天的马,待走到伯父家时,天黑了大半,而我已经累的是腰酸背痛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这府邸当真是富丽堂皇。我心想要是有伯父的帮助,这一切便都好说了——无论是官学的学费还是伍弥氏那个女人从我们那抢走的钱。
我下了马敲响了府门。
半晌后,才有个下人过来开了门。
“这位大哥,我伯父可在府上?”
“伯父?”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眼,看着我们穿着的衣裳虽是价值不菲的华丽绸缎,却是洗的有些旧了的,便有些不悦了。
“老爷现下在用膳,这位小爷您不如等等吧。”
虽说是等,可那人却并未将我们引进府门内,只把我们扔在了门口。
过了好一会,福保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上前问:“伯父怎么用个膳这么长时间呀?到底还有多久?”
我也说:“你不如去跟伯父说一声,就说善保来访。”
“善保?”他问到。
“嗯,是我!”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地点点头,以为他是知道我是谁了。也是,再怎么落魄曾经也是个正二品大员的儿子,伯父肯定同家人也说过我。
谁料,那人却说:“那老爷可吩咐了,要是善保兄弟二人来了可不招待。”
哈?我脑子一怔。“为什么?伯父好歹也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亲戚!都说血浓于水,怎么如今见了我二人落难就要撒手不管了!”
说着我就要往里硬闯。我到要看看他到底为何,便是嫌弃我兄弟二人也就罢了,可又何必还将我们挡在门外!
那人也是被我这举动弄得一惊:“您这是干什么!”
我仗着身体优势硬是推开了大门从里面挤进去,一路直接穿过了内院,也无暇顾及内院的装饰和来来往往的下人。一口气便直接冲去了前厅。幸得我也习过武,刚刚门口那人追着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却在前厅看见了让我震惊的一幕。
伯父与伯母二人正端坐,而一旁的伍弥氏——也就是我的继母,正跪下在给二人奉茶,而原先阿玛的那几个姨娘,竟换上了婢女的衣衫跟着跪在她身后。
原来如此。
她竟然存了这般心思,怎怪我没看出来。
我早该知道的,她竟是这般下贱且不知廉耻!该死的——我阿玛怎么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为妻!阿玛,您在天有灵可曾看见!您睁眼看看啊!她宁肯去做伯父的妾室——都不愿做您的发妻!
这群人见我闯进来皆是一愣,而后没想到的是伍弥氏竟先怒道:“善保!你这是在作甚?”
我顾不得脸面和一屋子人讶然的目光,冲上前去便与她对质:“好,好,我算是看透了你!你如今既然要跟了我伯父,那便也不再是我阿玛的妻了!”
说罢我转头吩咐一旁的刘全去为我取来纸笔,上前对她说到:“今日,我便替我阿玛给你一封休书。”
“你!你也敢!”她手指着我气的歪鼻子瞪眼,“你又不是常保,凭什么休我!”
“就凭我是阿玛的嫡长子!”
这时,刘全已然送来了笔墨纸砚。伍弥氏上来便想夺去我的笔,却被我伯母抬手拦下:“你且慢。”
“姐姐!”
伯母一脸看玩意儿似的神色:“我倒想看看,你这休书要如何写得。”
我不再与这两个女人废话,挥毫蘸墨,提笔落字。
“君当为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情如丝。唯有亲父兄,性行顺我意,委身甘做小,弃以磐石去。”
我写完后,啪的一下把笔摔在桌上:“如今,就算是一刀两段了。我也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以后我们就是两家人了。”
说着我又转头望向那几个姨娘,说:“阿玛生前待你们不薄,如今你们既要弃我阿玛而去,那便也到此为止了。既要当奴才,便别忘了好好侍奉你们的主子!”
说着我转头将纸递给伍弥氏。
伍弥氏接过,一看我写的这首改编的诗,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就想要来打人。还是被她姐姐给拉住:“算了,咱不跟他一个小屁孩计较。”
稍加停顿,我又听见她小声说:“他阿玛都死了,能翻出什么花来。”
“姐姐!”
“哎哟,我的好妹妹,”伯母轻轻拽了下她的手,“你如今是老爷的九姨娘了,千万要注意身份。”
她冷哼一声,拿起纸就要把它撕碎。
“你若是把它撕碎了,那就是不承认与我阿玛和离,便还是我阿玛的继室。你也不想落下个一女侍二夫的名声吧。”
我冷声说罢,转身欲离去。福保与刘全还在门外等我。
留下一屋子吵吵嚷嚷的人,就在此时,伯父冷声说了句:“善保,你站住。”
“你为什么会赶到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早间我本还来投靠你们,可惜可笑,亏我还如此将血肉亲情看着如此之重。
“善保,你阿玛走后你兄弟二人便是落魄至此,我身为你的伯父,自然要帮你一把。”
我站住了,转身狐疑的望着他。直觉告诉我,他没有那么好心。
他微微一笑,说:“这五十两银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且拿去罢。”
“谢过伯父。”我迟疑地说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就要递过来。就在我想要伸手接过去的时候,他又突然将手收了回去。
“只是善保,如今伍弥氏也算是你的伯母了。你刚才才冒犯了长辈,这个忙我可很难帮啊。”
“不如这样,你给我和她跪下磕三个响头,就当是认错了,咱们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会尽到我身为长辈的职责,若要钱,你只管跟我说。”
我咬紧了牙关,攥紧拳头。我看得清楚——他真心是想帮我么,他不过就是想羞辱我罢了!他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想让我跪下来给这个女人求饶,怎么可能!
我深吸口气,看着那个女人痛快的,似乎是大仇得报般的目光,张嘴狠狠地说道:“你做梦。”
说完,我再也不去看这一屋子人,离开了。
“把面子看得那样重,你早晚有后悔的一天。”身后,伯父的声音传来。
“哥,我们现在再去哪啊。”福保问到。
我转身看着他,他还小,不懂这人情世故。可他可知道哥哥方才跟伯父撕破脸了,从今日起,伯父不会再帮我们一分一毫。
“福保,你怪不怪哥哥?”我转身问他,“哥哥跟伯父伯母,还有那女人都闹掰了。往后……怕是再难找到退路了。”
刘全说道:“不怕,大少爷。这种亲戚咱们不要也罢。”
福保点点头:“对!就算没有伯父伯母,哥哥,你还有我,还有刘叔。”
我鼻头一酸,眼眶湿润,几乎落下泪来。
到底是未曾山穷水尽。
“大少爷,要钱来的快,我倒是有个法子。”刘全突然开口。
“你说。”
“咱不如……把老爷那几亩地卖了吧。”
听得刘全此话,我沉默了良久。这地是祖产,是阿玛,是玛父留下的。卖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可眼下这情景。。。
刘全估计也知道他说这话戳了我的痛,便低下头说:“是我说错话了,少爷,咱还能想其他法子。”
我看着天边一弯新月,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竟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我喃喃地说,“咱们还是把地卖了吧,都成这样了……”
说着,我无力的席地而坐,背靠一颗大树,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
抹了把眼泪,我看向刘全:“现下咱家的地契在哪?”
刘全答到:“老爷过身后,地契我就暂放在叔叔那儿了。毕竟是重要的东西,老放在那女人那也不安全。”
刘全说的叔叔是我阿玛的亲弟弟。听到这名字,我恍惚了一下。我有动过想去找他借钱的想法,可他待我家不算多亲密,远远不及伯父,伯父如今都将我赶出来了……
我胡思乱想着站起身,心道总要去试一试。这世间,总会有雪中送碳者的。
回到家时,已经是天都蒙蒙亮了。我累的精疲力竭,不光是一路骑马所收的皮肉之苦,更是看透了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内心的苦闷。
我倒在床上,看着如今家徒四壁,我以手覆面,却感觉有泪水润湿了手掌心。
再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我感觉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去唤了刘全做饭,谁料刘全跟我说起家里已经没食材了。
“怎么会?”我瞪大双眼看着他。
“确实是的,大少爷。”他耷拉着脑袋说,“昨儿就剩些生菜糙米萝卜,我给熬了粥,今儿粥也喝的差不多了……”
我张张嘴,一句“那我们该怎么办”梗在喉口,怎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心像是落入了冰窖一般。
“咱们手头上还有多少钱?”我问。
“不到三两银子,还有十几个铜板。”
我只得与刘全上街去买了几个灌饼,回家与福保分了。随后再起身去了叔叔家。
我与刘全商议,若是叔叔不肯借钱给我,到底也得把地契给拿回来,无论怎样不能空手而归。
“哥,我们今后还能去官学吗?”一旁的福保仰起脸来看着我,也许他也察觉到了,如今的生活已然远远不如往日。
“能的。”我信誓旦旦地说,“无论怎样哥也会供你去上官学,其他的事你就别想了,好好用功,别给列祖列宗丢脸。”
“不要,我要哥哥和我一同去上学。”
“好,哥答应你,我们一定一起去官学。”说着我摸了摸福保的脸蛋,说到,“哥今儿跟你说句话,福保,你也算长大了,有些事该懂了……现在,我们的生活肯定比不上过去了。那些个亲戚看我们的眼光,都变了。”
我顿了顿接着说:“他们之所以对咱们冷言冷语,无非是因为阿玛已经去了,这个家,如今便只剩下你我了。所以,咱们一定要快点长大成人,出人头地,才好不受这世间人的欺负。”
福保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懂的,哥。”
天高云淡,落霞风起。
叔叔家离我还不算远,黄昏时便到达了。
我去敲了敲门,对门口的下人说了句:“去跟你们家老爷说声,就说善保来了。”
还好,叔叔没有直接派人将我赶出去,我们三人被接到了前厅。
叔叔比阿玛年轻些,可却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他唤人进来给他脱了靴子,半倚在榻上。听了我的陈述后就拉下脸说到:“善保,不是叔叔我不帮你,只是你看现在你这么小,又要借这么多钱。你怎么还?还不上咋办?”
说着敲了敲烟袋锅子,磕出来一撮烟灰。末了还狠狠吸上一口,熏的一旁的福保直皱眉。
“我阿玛之前放在您这里的地契,我可以拿来做抵押用。”我沉声说道。
“地契,什么地契啊……”叔叔挠了挠脑袋,又抽上口烟,迷迷瞪瞪地问。
“听刘叔说之前我阿玛有几亩地的地契放在您这儿了,难道没有吗?”
叔叔听的“哦”了一声,又说到:“有那几亩地有啥用啊,你搁这借那么大笔钱,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还,诶,真不是我不帮你,咱们大家好歹亲戚一场……”
说着他继续敲了把烟袋锅:“善保,你要是再长大点就好了,要我说,你这学过两年在上也来得及,钱么,又不急于一时,啊,等过些年,你能还上这钱了,再谈借不借的问题……”
听他这口气明显就是不想借了,我只好起身说到:“那好吧,既然叔叔不愿出手相助那我也没得办法,只是这钱我是一定要筹到的,这学我也一定要上。还烦请叔叔将我阿玛的地契还给我吧。”
“地契……”他神游天外了一会,“让我想想我放哪了。”
“不急,您慢慢想。”
他一骨碌起身,眨巴了下眼:“啧——你那地契好像不在我这儿了。”我心里陡然一紧:
“什么?那在哪里”
“顺天府那儿吧,上次赌牌输给了他家老子,暂时拿那玩意抵上了。”
“什么!”我猛的一拍桌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我家的东西,您怎么能拿去抵押啊!”
“哎呦喂,大家好歹亲戚一场,借你家点东西怎得了,大惊小怪。”听的他也是有些不悦,拔高了声音。
一口一个亲戚亲戚的,连点救急的钱都不愿意借,还将地契拿来抵押的人算什么亲戚!
我也不跟他告别,一扶袖子起身就走。
“哥,哥你怎么出来了?我们要去哪?”
“顺天府!”
顺天府的府邸装饰的富丽堂皇,不比皇家差,因着办公的缘故,这大门也没锁。我一路怒气冲冲地直冲向大堂,越走越快,福保和刘全在我身后都快赶不上。
顺天府尹此时正没有案件处理,趴在案前打着瞌睡。我上前敲醒了他。
他揉揉眼睛,见着面前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问到:“谁家孩子?干啥来的?”
我说到:“大人,我是瑞保大人的侄子,之前他可否拿了一份地契抵押在您父亲这里?那是我家的东西,我得取回来。”
“地契?什么地契?”似乎是刚刚睡醒,他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地契啊!是我阿玛常保大人的!”我有些急了,难不成这家伙也要来装糊涂不成。
“哦——想起来了……”他半睁着眼睛,反应过来说,“那不成啊,那地契抵押给我们家了,那就是我们家的东西了,怎么你又说那是你们家东西了,怎么又要回去?什么理啊?”
“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地契呀!”我气急败坏地说,“瑞保大人取了地契来做抵押的时候压根就没跟我商量过!完全就是他自作主张!”
“那你跟他商量去,不关我事。”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就要继续睡,“他自己输不起拿东西抵押,卖了赚的钱还少了不成,你找他要去,我家老头就拿了个本金,其他的可一分钱没动啊。”
“什么意思?”我心陡然一沉,“什么叫卖了?地契呢?”
“卖了啊。”
“那是我们家东西!”
“你这孩子有完没完啊?之前是你的,现在是我们家的了,该怎么处置还不是归我管!滚滚滚……”说着叫招呼着衙役过来赶人。
“大人,亏你还是顺天府尹!这世间怎得连个公道都没有!”
“公道啊……”他掏掏耳朵,一脸不屑地说,“也不是没有,你不就缺钱吗,你去找你那瑞保叔叔去呗 。这卖地契的钱,那家伙拿了大头,我们只拿一部分我们该拿的。啊,去吧去吧。”说着还摆了摆手。
我被半赶半请的轰出了顺天府。
再回头看着这顺天府,还是那样宏伟气派
又有路人经过看着我被轰出门看笑话似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嘈杂的不行,我真想逃离这样的闹市。
夜色渐深,已经过了亥时了。
我抻着手站起身,今天月亮没出来,天上一片漆黑,看着这样的天空,总觉得街边的嘈杂声也远去了。
这世间好生荒唐。
谢谢留评的各位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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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枯木逢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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